米彥曄送走華慕峰,回到妻子身邊,看元靜荷給三兒子、四女兒洗澡。兩個小家伙一個五歲,一個三歲,正是調皮的時候,不一會就把母親的衣服弄得盡濕。元靜荷擦擦臉上的水,跟兒子、女兒繼續玩鬧。十歲的大女兒米粒站在一邊,倒背著手,一副不贊同的神情,「我給他們兩個洗澡,他們就從不敢胡鬧。母親總是縱著他們,這不好。」
「有什麼不好?你和你二弟小時候被你祖母縱得無法無天,也沒見你們怎麼著啊?」元靜荷扭頭嘲笑大女兒。十歲能怎麼著啊?再蹦也翻不出父母的手掌心。
米粒無奈地翻著眼皮望望葡萄藤,「那母親使勁慣著他們好了。祖母說了,她要讓你嘗嘗有個父親那樣的兒子的滋味。」
元靜荷驚恐地回頭再次看著大女兒,「她真這麼說?」
「是啊,經常說。」
「那敢情好。你父親那樣真性情的男人才是真男人。不過,你弟弟們到娶媳婦的年齡後,會不會真遇到困難啊?」
米粒很認真地看著母親的眼楮,說︰「要麼娶不到媳婦,要麼娶一個像母親一樣欣賞他們的奇女子。母親認為,哪種可能性大呢?」
元靜荷在大熱天里竟有了涼颼颼的感覺。她站起身,彎腰拍拍女兒的頭,「以後,弟妹們的管教就交給你這個大姐了!你娘我,很看好你!」說完,回屋里‘伺候’丈夫去了。
米粒揮揮手讓澡盆旁邊的丫鬟們讓開,自己叉腰站在弟弟面前,「三弟,趕緊洗干淨!洗完了,給妹妹洗。我數二十下,數完嘍,你還沒做完這些事,沒有午飯吃;如果做得好,把你二哥的小弓賞給你。」
「真的?」
米粒點點頭。又不是拿自己的玩具給他,哪里需要做假?
老三米飯高興了,拿帕子在自己身上胡亂抹了兩下,跳出澡盆,給妹妹洗起來……
「你大女兒有管人的天賦。」屋里,元靜荷笑呵呵地對米彥曄說。
「那是,也不看看是誰的閨女。」米彥曄哼哼兩聲,一翻身從涼塌上坐起來,很氣憤地指著自己的鼻子問︰「我在母親眼里就那麼頑劣嗎?我娶不到媳婦?我娶全天下最好的媳婦!我兒子們將來也能娶到最好的女子——!庸脂俗粉,我還不屑娶呢!哼∼!」
元靜荷笑得歪倒榻上,拿拳頭去捶丈夫的背。
米彥曄往後一躺,壓在她身上,使她動彈不得。元靜荷嗚嗚叫著,使勁掙扎兩下,最後腳一踢,不動了。
米彥曄這一驚,魂飛魄散。急忙翻身起來,去看妻子。
元靜荷一個打挺,猛地抱住丈夫的脖子,‘啊嗚’叫著又咬又啃。兩個人哈哈笑著鬧成一團。
米粒朝天翻個白眼,站到弟妹面前,擋住他們往屋內看的視線,又斜著眼楮去挨個瞪那些想看又不好意思看的小丫鬟們。
米粒瞪完人,拉長□□訓大家︰「這個院里的事,絕不能出這個院子——!敢閑著出去嚼舌根,就不用領你的月錢了,也不用再回來了。因為你眼楮里沒活,太閑了嘛。」眾下人臉上頓時悚然。
其實,米彥曄和元靜荷大白天胡鬧不避下人的事,全米府無人不知。早先,米粒還沒出生時,當家的大嫂就來提醒過元靜荷。然後,米彥曄找到大佷子,告訴他小孩子是怎麼進母親肚子的,又是怎麼出生的,等等。五六歲的小孩子似懂非懂,就學給母親听了。大嫂當時哭笑不得,有心告狀吧,元靜荷能拿回不少家用,對上下均真誠寬厚;不告狀吧,米老七干的事太氣人。最後,她只好嚴加管著下人們的嘴。再後來,米夫人知道了,連眼皮都沒眨一下。大嫂更加慶幸自己沒繼續過問了。
兩人鬧了一會,元靜荷親親丈夫,問他︰「在家閑著煩?閑著多好啊,逗逗女兒,教教兒子,陪陪妻子……即享了天倫之樂,又盡了你為父為夫的責任。」
「哪里煩了?不煩。白領著月俸不做事,多好啊。」
「口是心非。」元靜荷嗔他一句,「皇上遲遲不對你任命,肯定是在猶豫。據我從皇宮里听來的只言片語,他猶豫不是因為你,是因為對西北用不用兵的問題。」
「從朝臣中沒听到這個信啊?」米彥曄一驚,「皇上自己在思考這個事?」
「據說,只和左相一人談了談。皇後很‘無意’地在我面前提了一句。」
米彥曄撇撇嘴,「她這是想讓米家做出頭鳥呢。左相與右相之間的爭斗,我們不摻和。武將嘛,帶好兵,打贏仗就行了。」
「要不是看你煩悶,我還不給你說呢。不過,我贊同右相的意見,窮兵黷武沒有好處。」
「話不是你那麼說的。現在兵強馬壯不對西北進行壓制,將來必受其累。」
元靜荷翻翻眼皮,不以為然。戰爭是解決不了游牧民族和農業民族之間的沖突的,得靠其他方式。
米彥曄笑著捏捏她的鼻子,「看你這表情,又不贊同我的看法了,對吧?也是,西北與南方不同,一時的勝利,難保萬世和平。」他解了心中疑惑後,暢快不少,親親妻子的臉,跑出屋逗兒子去了。
又過了幾天,米彥曄的任命終于下來了︰拜瞻州、泰州、領州三州都督。原來的三州都督平調他處。雖然都督比經略使低了一級,但三州向來不設經略使,三州都督的權力也就一點不小,而且這是國家最富庶的地方,比起南方三個州不知好了幾倍。米老大領了南方新立三州的經略使。米將軍府門前,一時車水馬龍。
米昀亮在米家風頭正勁時,向聖上提出回鄉養老,說自己舊傷復發,難以堅持上朝、領職。皇上很高興地應允了。
米彥曄接到任命書後,一直好奇地盯著興奮不已地元靜荷看。她指揮下人們收拾東西,眼楮亮晶晶的,喜意從心里散發出來,感染得眾人都笑眯眯的。什麼物件都不留下,針頭線腦全帶著。最後,連她種得幾株花都要一齊搬走。
「靜荷,這株葡萄樹可是你親手種的,門上、青磚上的花紋可是你親手畫的,這些東西都得帶著吧?」米彥曄揶揄她。
元靜荷竟然真的思考了一會,最後還是搖搖頭說︰「算了,馬車實在裝不下了。」
「沒關系。出京城不遠,就可以坐船了呀。」
「船若裝不下,更麻煩。」
「原來你沒失去理智啊?」
「去!不干活還在一邊搗亂!」
米彥曄在插腳地都沒有的廳堂里,艱難地尋了個板凳坐下,手撐住膝蓋,身子前後搖晃著,陰陽怪氣地念叨︰「興奮成這樣,真是因為可以回臨城娘家了嗎?若是這樣,我得好好思量思量了,這個媳婦是不是被婆家虐待了呀?」
元靜荷一听,挽起袖子,把面前的包袱踢開,就往米彥曄這邊沖過來。下人們一看這架勢,不是等著勸架,而是眨眼跑了個盡。
米彥曄見她來勢凶猛,剛想逃跑,轉念怕她摔了,急忙張開手臂去接她。
「啊∼啊∼啊∼」還真摔了。她被包袱絆了一下,踩住了自己的裙子,還沒到米彥曄跟前就摔了。
被摔痛了,趴在地上哎哎叫喚。米彥曄把她扶起來,一邊幫她揉,一邊笑。元靜荷則一伸手掐住他的臉,惡狠狠地問︰「說!為什麼說怪話?」
「沒啊——」
「還不承認?!」手下用力,改掐為扯。米彥曄的臉皮被扯變形了。
「我,為什麼會被調任三州都督?」
「我怎麼知道?」
「那塊肥地,不知多少人盯著。我一個武將,年紀又輕,竟連升三級,去總督三州。你不覺得奇怪?」
元靜荷眨眨眼,終于認真起來。但是她想了個遍,也猜不出皇上是什麼意思。
「你去皇宮內院受封領賞時,說了什麼沒有?」
元靜荷千里尋夫的深情之舉,得到了皇家的大力贊賞,還將她的事跡推廣到全國去,以為表率。
那次入宮,不僅全後宮的娘娘們都在,連皇上都特意過來說了幾句表揚的話。
其實,元靜荷自己反思南下尋夫之舉時,是鄙棄自己的行為的。不說孩子們需要母親,就算沒孩子,貿然去前線,不僅會對作戰的丈夫造成干擾,萬一在路上出事呢?在路上出事的可能性是很大的,山高路遠,行路艱難,沒有飛機、火車,還偶爾會冒個強盜出來攔路。真出了事,自己後悔不說,給家人也會造成遺憾和傷害。
失去理智下做的蠢事,不受批評,反受獎賞?
元靜荷對皇家的目的很懷疑,覺得皇家在誤導民眾,或者說愚弄民眾。當然,她只敢在心里想一想,話是不敢說出來的。
元靜荷謝完封賞後,皇後沒有馬上放她出宮,而是拉著她說了會家常,又留她同膳。這在別人看來,是極尊崇的事,元靜荷理智上能認識到,但心里卻產生不了受寵的感覺。以前培養出的自由平等意識,哪里那麼容易消除掉?可能也是這個原因,她的表現一向從容大方。皇後在她這里,多少能嗅到一點‘友情’的味,所以愛拉著她說話。
用膳中,皇後問她最喜歡什麼菜,元靜荷便說了臨城的地方菜式和果品,描述了一些菜的味道,引得皇後胃口大開。
米彥曄听完元靜荷的回憶,咂磨了下嘴,「看來皇後是真的喜歡你。把你引為知己不說,還體貼地為你解思鄉之情。我這個三州都督,原來是這麼來的。唉∼!」他心里五味雜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