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多年的怒火發泄出來後,鮑賀之沒那麼恨米彥曄了,只是看著他時,還是別扭。正大光明的爭,輸了也就輸了,失去也就失去了,遺憾而已。被好友背後耍陰謀、使詭計、設陷阱,這才是讓鮑賀之難以消化的。換到任何人身上,但凡有點血性,都咽不下這口氣,所以,米彥曄寬恕了鮑賀之的惡毒行為。
兩個人祭拜了齊老後,又去看望了齊夫人。她一個人住在祖宅里,無兒無女,外人看著頗為淒涼,但她精神還不錯。鮑賀之給她修葺了祖屋,又給她多雇了些僕人,三兩日就來看望一下,漸漸有了母子之情。
齊夫人的記性挺好,聊天過程中談起鮑、米兩人爭元靜荷的事,當成笑話講。說那天米彥曄怎麼叉腰站在院中,鮑賀之怎麼羞憤不已,齊翰林事後怎麼罵兩個人……邊說邊笑。
鮑賀之尷尬非常,米彥曄笑嘻嘻地跟著樂呵。
原來,兩個人當時的行為在別人眼里,是那麼地可笑。
一起回元莊時,兩人沒有坐船,一前一後沿著河邊走,不時地望望田里,談談莊稼,聊聊時事。快到傍晚時,才回到了元莊。
「我來元莊不方便,你就受受累,經常跑一下瞻州吧。」米彥曄站在村塾大門口,對進了門的鮑賀之說了一句。
「我為什麼要去瞻州?又不去應考?」鮑賀之回頭嘲諷他一句。
「你那些字呀、畫呀,不想讓人品鑒品鑒?」米彥曄歪歪頭,無賴地笑。
「那得看是誰品鑒!如果是那種半吊子品鑒,我寧願燒掉!」
「嘁∼!不來拉倒。」米彥曄上下鄙視地看他一眼,回家了。他想重拾友情,但只限于兩人之間,如果要把元靜荷扯進來,那是堅決不干的。
元靜荷守在大門內,一見丈夫進門,猛地跳到他面前,嘻嘻笑著問︰「你這麼晚才回來,和鮑賀之干了什麼?」
米彥曄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笑著說︰「不告訴你。」
「切∼!」元靜荷從背後推了他一把,若不是院子里太多人,幾乎想跳到他背上去。
她每一腳都踩在米彥曄的腳印里,倒背著手,一步跟著一步。院里的長工、媳婦子看得直笑。
米彥曄回過身來,意味深長地笑,「你就這麼高興嗎?鮑賀之和我互相原諒對方,在你看來,是不是比什麼都重要?」
元靜荷只歪著頭嘻嘻笑,像一個調皮的少女,愉悅之情任誰也不會看錯。
米彥曄故意拉下臉,噘著嘴瞪她。
晚上躺在床上,米彥曄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元靜荷被他打擾得睡不安穩,翻身把他壓住,迷迷瞪瞪地問︰「你到底有什麼心事?」
「我明天就回瞻州了。」
「知道啊。」元靜荷窩進他的脖頸處,蹭了蹭,以示安慰。
「鮑賀之肯定會來看你。」
「嗯∼」元靜荷清醒了一點,「明天我要宴請村塾的先生們,他可能會來。來不來有什麼關系?你不信我?」
「不是信不信的問題……」是心里不踏實的問題。
「放心好了,只要你乖乖的不納妾,我不會讓你戴綠帽的。」元靜荷拍拍他的臉頰,模到他的眼皮,拉下來讓他睡。
米彥曄卻一撐胳膊,坐了起來,很認真地搖晃著元靜荷說︰「可是鮑賀之一直沒放下你啊!」
「你想多了。」他沒放下又如何?元靜荷窩進他的懷里,閉眼繼續睡。
「要不——你跟著我一起回瞻州吧?」
「什麼?!」元靜荷這下徹底清醒了,「我好不容易回一次娘家!你再神經過敏,我就揍你一頓!趕緊給我躺下睡覺!」紅杏出牆的事豈是我這種注重風度的人做的?偷偷模模的事不干,就算出牆,也是先把你踢了。
母老虎發威了,米彥曄只好乖乖躺下。
第二天,元靜荷送行的時候,拉著米彥曄的手,說了一句話︰「我不在你身邊的時候,千萬不要做沾花惹草的事。這在咱們家,是禁忌。知道嗎?」她一點開玩笑的意思都沒有,很嚴肅地盯著丈夫。
「哎呀!咱們的看法無比一致啊!真不愧是對恩愛夫妻!」米彥曄一臉欣慰,無比歡暢,抱抱妻子,挨個親親孩子們,放心地回瞻州了。元靜荷寬心地松口氣,這麼帥氣英武的丈夫,真是越看越好看,越看越有味,可不能讓狐狸精搶了去。她弟弟元靜芾看看周圍笑不可抑的人,哭笑不得。
元靜荷宴請村塾的先生們時,鮑賀之找了個理由推了。多大的人了,還這麼別扭?元靜荷嘆口氣,想起米彥曄說,鮑賀之在給自己沒出世的小孩做小木床的事,便翻出自己的人力打谷機的圖紙來,親自跑到村塾請。
鮑賀之在先生們集體去元宅赴宴後,心里也忐忑著,想去吧,心中著實有愧,不去吧,顯得自己太小家子氣。他在小院子里轉過來轉過去,什麼事都沒心情做。
元靜荷敲了敲敞開的院門,看鮑賀之一臉驚訝地看過來,笑盈盈地進了院,掏出自己的圖紙,遞過去,「想讓鮑先生看看,能不能做出來。」
鮑賀之微微有點尷尬,接過圖紙看了看,沒看懂。
元靜荷看到小木床已經完成了,上前打量一會,贊嘆道︰「鮑先生真厲害,什麼都會。」
「元大姐過獎了。粗劣之至,見不得人。」
元靜荷見崔氏一直不出來見自己,心里有點疑惑,但想著她懷孕了,可能是不舒服,也就沒當回事。她自己搬了張小板凳坐下,給鮑賀之簡單地介紹了打谷機的原理。
「這樣啊∼,那你把圖紙放下吧。我好好看看。」
元靜荷又等了一會,見他還是回避赴宴的事,好笑地說︰「鮑先生,一頓飯而已,你故意逃避,想讓莊民們想起什麼嗎?」
「我∼?」鮑賀之的臉羞得通紅。
元靜荷站起身,走到他面前,「請吧。給我個面子。」
鮑賀之窘迫得手足無措。
「呵呵呵∼」元靜荷實在忍不住,悶笑出聲。不好意思再看面前這個大男人的別扭樣,趕緊走出了院門。
鮑賀之尷尬至極。一頓飯吃得無比難受。他恨自己的胸懷為什麼就比不上一個婦人家。
他回家研究了打谷機的圖紙後,沒有馬上進行,而是找到元靜荷仔細地問每個部件的功能,後來又問出處。
元靜荷說不清楚出處,說從華嘆兮冊子里得到的靈感不對,說自己小時候看到過實物的外殼也不對。最後只好說是自己瞎想的。
鮑賀之暗吸一口氣,盯著她半天沒動,因為想不通。
米粒忽然蹦到他的視線前,大喊一聲︰「鮑伯父!看看我的畫!」
鮑賀之被她嚇得一哆嗦。接過她手里的畫後,吃了一驚︰一紙淡墨,筆法縹緲,朦朧中一位飄飄欲飛的仙女,優美,夢幻。她綜合了她母親的畫技和當世的審美,創造了一種全新的東西。
鮑賀之長嘆一聲,對畫沒有置評,還給了米粒。
「伯父為何而嘆?」
「伯父自愧不如啊。」
「伯父不必傷懷,您的閱歷與功力,可不是我能超越的。」米粒見鮑賀之露出驚訝的表情來,趕緊補了一句,「這是我娘說的。」她還說再長大一點,就不好說了。
鮑賀之很喜歡她,模模她的頭,自言自語一句︰「真是一輩更比一輩強啊。」
元靜荷放下自己的圖紙,拿起女兒的畫看,笑了,「米粒的確有奇才。」
「不止你女兒有奇才,你兒子米團的書評我也看了,很有見地。你教子有方啊。」
元靜荷自豪地笑笑,沒有虛偽地表示下謙虛。
米粒跳起腳,搖著手吸引母親的目光,「听我說,听我說,什麼才氣呀,能力呀,都是浮雲∼!眼正、心正、行為正才最重要。」
鮑賀之驚喜道︰「米粒小小年紀,德堪表率啊!」
「我爹說的。」
鮑賀之愣了愣,臉色漸漸僵硬。元靜荷點點米粒的額頭,哭笑不得地走開了,心里則暗自咬牙,等見了教唆女兒的‘小心眼壞蛋’一定好好懲治一番。
鮑賀之教書之余才做‘打谷機’模型,加上不是真正的木匠,便做得特別慢。他听懂元靜荷的設計原理後,簡化了構造,不再過度考慮省力的問題。
一個月後,小號的打谷機做出來,還真的可以月兌稻粒。在元家稻田里試驗的時候,全村的人都圍著看熱鬧,興奮地問這問那。鮑賀之高興得像個孩子,笑得合不攏嘴,耐心地回答大家的問題。元靜荷遠遠地看著,舒心地笑。
她當天就派人去告知米彥曄,讓他推廣打谷機,自己出錢請來木匠和鐵匠,照著鮑賀之的模型先打造幾台出來。
米彥曄接到信後,立刻動身趕了過來。
元靜荷凌晨被吵醒時,正做著光怪陸離的夢,一會夢到華嘆兮做火藥出事了,一會夢到自己回現代了。後一個夢把她嚇得不輕,自己的丈夫、孩子都沒跟著,自己怎麼能走?手舞足蹈地在床上撲騰,然後就听到了元靜芾喊‘姐夫’的聲音,米彥曄輕聲問候的聲音。
她醒過來後,撲騰的心總算平靜下來了。待听清楚真的是米彥曄的聲音後,趕緊起床走出門來。
「怎麼大半夜地過來了?出了什麼事嗎?」
「靜荷被吵醒了?我想你和孩子了,就過來了。你們老不走。」米彥曄委屈地咕噥一句。元靜芾尷尬地扭扭身子,感覺自己呆在旁邊多余。
元靜荷心里甜滋滋的,又心疼他半夜趕路,嗔他一句︰「那也用不著連夜趕路吧?在福河上歇一晚,明天中午也能到。」
「沒啥。累得是船夫,又不是我。」
元靜荷真是無語了,抬手輕輕打了他一下,笑起來。元靜芾再也呆不下去,說了聲「我讓人去做飯」就離開了。
米彥曄一把攬過妻子的腰,好好親/熱了一會,說︰「總不回去。這兒有你掛著的人不成?」
「再胡說八道,揍你。」元靜荷的氣息還不穩,說出來的話沒氣勢,帶著軟綿綿、嬌滴滴的味。惹得某人又湊上來親了一會。
「現在正是秋收的時候,你那個打谷機做得正當時。」
「主要是鮑賀之做得。沒想到他是個全才。」
米彥曄撇撇嘴,翻著眼皮望了望屋梁。
「瞧你那表情,嫉賢妒能不成?」元靜荷笑罵他一句,把他的頭扳下來,「該嘉獎的,你得嘉獎。」
「嘉獎自家人?別人會說閑話的。」
「不準小肚雞腸!一個大男人,得有度量。」元靜荷輕斥他一聲。米彥曄看她認真了,便不再言語。
元靜荷親自伺候丈夫洗漱好,吃了面,讓他上床休息一下。
米彥曄聞著妻子留在床上的體香,很舒服地睡著了。醒來的時候已過正午,他翻個身,眯著眼楮賴會床,然後就听到了他最不想在元家大院听到的聲音,「字畫也好,文章也罷,能傳至後世的,必定是情深意切之品。我寫《靈韻錄》就是想把這個意思傳達給世人……」
然後米粒接了一句︰「這和我娘經常說的意思差不多。」
元靜荷好听的笑聲傳過來,顯然很為女兒記得她的話自豪,「其實情深意切的表達,人人都會。但能夠讓眾人擊節贊賞的,還是得在形式美上下功夫。」
鮑賀之贊嘆連連……
米彥曄再听不下去,翻身爬起來,穿著中衣,趿拉著鞋就跑出了臥室。
走廊下,鮑賀之坐在中間,喝著茶吃著鮮果。元靜荷與兒女們坐在他周圍,一邊照顧著小女兒吃果子,一邊答話。
米彥曄幾步走過去,一**坐在鮑賀之面前,與他眼瞪眼。
「咦?你醒了?」元靜荷感覺氣氛不太對,讓大女兒帶弟妹離開,自己端水拿帕子給丈夫洗漱後,又拿來梳子給米彥曄梳頭發。梳洗好,幫著他把外衣穿好。
這個過程中,米彥曄一直盯著鮑賀之看,帶著得意。鮑賀之不說話,也不走,看米彥曄的目光中含著嘲諷。
「羨慕嗎?」米彥曄趁元靜荷離開的時候,沖鮑賀之挑釁地挑挑眉毛。
「幼稚!」鮑賀之鄙夷地哼了聲。
米彥曄被他挑明,頓時也反應過來,臉上就有了尷尬之色,別扭地東瞄西看,沒話找話,「那個,你說《靈韻錄》是什麼意思?」
「我要寫的一本書。有很多方面,需要征求靜荷的意見。」
「你寫書,找她征求什麼意見?你直接讓她寫得了。」
鮑賀之扭過頭,氣得不想看他。
「那個,你先寫吧。寫完了,再讓她看。」米彥曄心想反正攔不住,那就能攔一次是一次吧。
鮑賀之哼了一聲,袖子一甩,連告辭的話都不說,走了。
元靜荷帶著端飯的丫鬟回來時,沒看到鮑賀之,疑惑地問米彥曄︰「客人怎麼走了?還想著讓他陪你喝點酒呢。」故意這麼說,就是看出自家的吃醋王心里不舒坦了。偶爾吃點小醋也不錯,消毒殺菌。
「靜芾可以陪我,你也可以陪,干嗎非讓他陪?」
元靜荷氣不是,笑不是,使勁點了點他的額頭,給他戳出一個紅印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