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靜荷見華慕峰根本不听她說話,走得無比堅決,急得不行,匆忙追上去。到了院門,華慕峰停下,對守門的兩個中年媳婦子說︰「若夫人再出院門一步,我就把你們打死了喂狗。」兩個婦人嚇得臉都白了。
元靜荷剛好沖到院門處,自然也听到了這句話,心里的防線徹底崩潰,‘哇’一聲大哭出來,「華慕峰,你這個混蛋!二哥哪點對不起你了?你這麼害他!竟然讓他跟著順王走——!」
華慕峰被罵得一愣,轉過身生氣地吼道︰「我再說一次,我這是在保護二哥!」
「放屁!他一個左軍守備,不一定會被牽扯進來。你現在卻把他綁死了!」元靜荷心里難過,哭得抽噎,「你還把我關起來。就算我想讓你死,我也不會放著華家其他人不管呀——!你——就是個混蛋!」邊說邊大哭。素梅終于明白是怎麼回事了,扶著主子一起張嘴大哭。「我告訴你,別想拿我威脅彥曄,他一個人以命換命還可以,讓他拿邊關將士的命換,不可能!」
華慕峰氣得渾身直抖,迅速地轉身回來,一把鉗住元靜荷的手腕,使勁拖回屋子里,把她按在椅子里,指著她的鼻子低吼︰「你給我老老實實地呆在屋子里!」
元靜荷被嚇得停住哭泣,張大嘴、瞪大眼,驚恐地盯著他氣得扭曲的臉不敢動。
華慕峰深吸幾口氣,壓下心中的惱怒,放緩聲音道︰「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會傷害你。但你若再鬧騰,就別怪我不客氣。」
元靜荷回過神後,眼里又涌滿了淚︰「華慕峰,求你讓我走吧。我絕不會告發你的。我要帶走二哥一家,帶他們離開京城,不會妨礙你的。」
華慕峰的氣又上來了,沒好氣地吼︰「你怎麼那麼幼稚?!現在帶二哥走?前幾天還可以,現在他要跟著順王走了,你卻去攔著?別說二哥立刻能覺察出問題來,連朝廷也會引起警覺!你這是要置我于死無葬身之地!好在,你一回來就來了我家,外人還不知道你回來。否則,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處置你!竟然說我混蛋?!你就是個十足的笨蛋!」他吼得太大聲,臉都漲紅了,猛喘幾口氣,再不想理元靜荷,走了。
元靜荷絕望地閉上眼,任眼淚長流。
連著三天,華慕峰都沒露面。蘇氏親自來送‘牢飯’時,元靜荷是一言不發,閉著眼不看她。飯菜倒是吃了一些。
第四天,華慕峰一身白衣勝雪,神情愉悅,輕步走進室內,坐到元靜荷的對面︰「你說你回來干什麼?為了掩蓋你的行蹤,我做了多少事啊——」
元靜荷托著下巴望著院內,連眼神都不給他一個。
「米二夫人竟然派人到宮門口去問你什麼時候回家。幸虧我早料到這一點,收買了一個小黃門,專門等在宮門口。」
元靜荷終于扭了頭,「我二嫂沒有跟著二哥一起走?」
「不是你回來了嘛!她覺得你千里迢迢地回來一趟,怎麼能把你一個人留在京城里?所以都怪你!」
元靜荷放下自己哆嗦起來的手,壓抑著情緒問他︰「二嫂,出了什麼事?」
「沒出事啊。」華慕峰一臉無辜樣。
她長出一口氣,又托著下巴望向院內。
華慕峰靜靜看了她一會,輕輕說了聲︰「對不起。」
元靜荷的身體抖了抖,照舊望著院內,沒說話。
「昨天晚上,皇上的寢宮驟起大火……」
元靜荷一驚,猛地回頭瞪著華慕峰︰「你怎麼把火藥弄進宮去的?」
他無聲地笑了,「你的聰明就表現在這兒︰一點就透。沒人點,你自己是想不起來的。」這話透著別扭,說夸人吧卻又含著貶。元靜荷冷哼一聲。他站起身,左右打量一下室內,「把你的東西收拾一下,今夜去給米二夫人道個別。我得給你換個地方。」
「去威脅彥曄?!」
「這你就猜錯了。米七現在不會起兵。皇上都駕崩了,還勤個什麼王?不過,事情還沒到最後,也不能說得太死。」
「哦∼!你怕搜刺客的官兵把我搜出來,你到時候就說不清楚了。」
「沾點邊吧。」華慕峰倒不諱言,「見了米二夫人,知道怎麼說吧?她的安全就掌握在你的手里。還有一路保護你來的護衛,留在米府還是繼續跟著你,由你決定。當然,你對護衛的態度,決定了米七的舉動。你覺得他在急怒之下做出不當舉動好呢,還是讓他放寬心留在西北好呢? ∼,護衛們裝扮成家僕把你二嫂送回興盛老家比較好,你覺得呢?」
元靜荷悲憤地瞪了華慕峰一眼,扭頭不想再看他一眼。這刻起,所有長得有點像華慕峰的人,在她眼里都是丑八怪。
華慕峰的心情看來不錯,他呵呵笑了一會,自言自語道︰「國喪啊,得給你準備兩套孝衣才對。」說著,走到她身前站住,彎腰道︰「將來,你會明白我的苦心的。」
「 ∼!」元靜荷用嗓子眼擠出一聲冷笑。
被華慕峰脅迫著轉移到京城百里外的一處田莊里,元靜荷稍微自由了點,可以由華家下人陪著在田莊里走走。田莊里的人對她態度上很恭敬,但不和她多說話,更加不談外面的事情。元靜荷一邊罵華慕峰,一邊祈禱米彥曄能沉住氣。華慕峰囚禁自己十天半月沒關系,時間長了就不好說了。她不想讓丈夫為了自己冒險,只想讓他和兒女們平安地呆在西北。
三天後,華慕峰一身官袍皂靴來了田莊。元靜荷斜眼瞥他一眼,再不想看他第二眼。
「就這麼厭惡我?」華慕峰本來一臉喜氣的,現在則被元靜荷的鄙夷神情激起了怒火。他咬咬牙,把本來想說的話吞回去,冷淡地說︰「皇宮走水的事已經調查清楚,是順王派人所為。新皇登基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著令米彥顯拿下順王,押解進京!現在,你的二伯哥已經在進京的路上了。至于你,想回京還回西北,自便!」
元靜荷吃驚不已,待回過神,華慕峰已經走了。這個混蛋!把自己帶出京卻不帶回去!她咒罵幾句,趕緊找馬車回京。
華慕峰根本不是順王的人,否則怎麼會被新皇封官?他是太子的人!果然是個陰險狡詐的小人!元靜荷越想越覺得自己推論正確。
她回京後,讓下人把護衛們召回來,沒留下等二伯哥,就馬不停蹄地回薩州了。她發誓再也不離米彥曄半步了,分開一次出一次事,還是兩個人生死一處的好。
自元靜荷走後,米彥曄沒有一夜不做噩夢,全是妻子被害的事。于是,他又開始不停地給華慕峰寫信,一天一封,只問一件事,元靜荷平安否。這次,華慕峰很爽快地回了信,兩個字︰平安。多一個字都沒有。
二嫂也回信說,元靜荷在宮中陪皇後娘娘。兩下印證後,米彥曄稍微放了點心。
元靜荷趕回米彥曄身邊時,夏天的知了叫得正歡。她看看丈夫明顯消瘦的臉龐,再看看兒女們歡喜雀躍的樣,眼淚再忍不住,撲進丈夫的懷里,張嘴大哭。
「乖,沒事了,回來了就好,你看兒女們都跟著你哭呢。」米彥曄眼里含淚,拍著元靜荷的背,輕聲哄她。
「彥曄,以後我再也不離開你了。」
「不離開。到哪兒我們都在一起。」
元靜荷停下哭,抬起頭,盯著米彥曄︰「哪怕上戰場,你也得帶著我。」
米彥曄遲疑了一下。
「你必須答應我!」
「這個事以後再說。」
「不行!你現在就得答應我——!啊——」元靜荷張嘴大叫,但是氣氛被破壞了,眼淚怎麼都流不出來了。
米彥曄尷尬地看看大女兒,示意她領弟妹們回避。米粒卻張嘴問母親︰「娘,你帶禮物回來沒有?我們可都眼巴巴地盼著呢。」
還是她的話管用,元靜荷頓時停下干嚎,收拾行李發禮物。
米彥曄知道元靜荷不是無理取鬧的人,便把她剛才的話沒當回事。但是晚上,只剩下夫妻倆時,元靜荷又重提‘上戰場也要在一起’的話來。
「上戰場是去殺敵,又不是看風景,哪能帶著你?」米彥曄一口回絕。
「不行!你必須答應我。我們再也不分開了,永遠都不分開!殺敵是吧?我明天開始和你的士兵一起訓練!」
「你還是先說說京里的事吧。」米彥曄想把這個問題避開。
「我不知道京里發生了什麼事,我啥都不知道。你答應我,到哪兒都帶著我。」元靜荷的執拗勁上來,抱緊丈夫,想把自己的身體揉進他的身體里去。
「皇宮里出事的時候,你是不是看到了什麼?」米彥曄感覺到了妻子的恐懼,緊緊摟著她,輕聲安慰。
「沒看到什麼。我再也不要和你分開了。」反反復復就是這一句話,直到她在丈夫懷里睡著,嘴里也呢喃著這句話。
米彥曄心疼不已,也後悔不已,恨自己怎麼輕易讓妻子去了爭斗的漩渦中心。
元靜荷始終沒有說華慕峰囚禁自己的事。
新皇‘查明’順王弒主的事後,鴆殺了他,沒有牽連其他人。這次的皇權更迭,的確死的人不多,不知道算不算華慕峰的功勞。
元靜荷听到這個朝廷諭令後,苦笑一下,嘆息一聲,按照米彥曄的描述,給順王繪了一幅像,祭拜後,燒掉了。
幾年後,米彥曄帶著妻兒回興盛老家丁憂。華慕峰也趕來祭拜米老將軍。他不僅掌管著朝廷的軍火庫,還管著制造局,風光得很。
忙完喪事的一個月後,眾人的悲傷平復下來,生活上了正軌。元靜荷在自己院子里正查著西北掌櫃們送來的賬本,丫鬟稟報,銀青光祿大夫來訪。
「不見!」元靜荷沒做思考,下意識地就大聲拒絕了,完了,還嫌不過癮,「轉告他,讓他有多遠滾多遠!」
丫鬟還沒來得及回答,華慕峰的聲音已經響起了,「到現在還恨我呢?至于嗎?比起鮑賀之來,我的行為‘善良’多了吧?」米彥曄隨後跟進來,听到話後,危險地眯起了眼楮,「華兄什麼意思?你做了‘不善良’的事嗎?」
華慕峰愣了愣,看向元靜荷的眼神充滿迷惑。又轉向米彥曄道︰「元夫人一直沒告訴你?」
「告訴我什麼?」米彥曄坐到他旁邊,試探地看著他。
「我們家不歡迎月復黑陰險的小人。」元靜荷鄙視地看看華慕峰,不給他一點好臉色。
「你——」華慕峰壓下火氣,「我把你關起來,也是迫不得已。當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但事情成功與否,尚未可知。若我失敗,米家肯定會被查,那你回京的消息就不能張揚。我當時已經安排好,一旦事情有異,就及時把你送出京城,找個安全的地方安置。二哥嘛,一向忠君,把他安排去跟著順王,就遠離了京城是非。這也是應你的意思,保護他。我自認件件事都憑了自己良心,沒有一點對不起你的地方。」
「那你為什麼不給我說清楚?!」元靜荷氣得眼圈都紅了,站起來轉了幾圈,指著華慕峰的鼻子,說︰「我每天嚇得心驚肉跳,吃不好睡不下!你還保護我,你是故意折磨我!你就是存心的!你還件件事都憑了良心?!我呸!順王是不是你和你主子合伙害死的?」
華慕峰的兩張嘴開合幾次,愣是說不出話來,最後擰著脖子,看著門檻不想說話了。
米彥曄听明白後,翹起二郎腿,玩自己的指甲。
「你怎麼不說話了?你不是憑良心做事嗎?可是我很懷疑你的良心在不在!」
「元靜荷!」華慕峰生氣地瞪她一眼,「那時,事情成不成還兩說呢,我怎麼給你說清楚?萬一不成,說清楚了反而害你!你被米七保護得太好,變得越來越傻!我怎麼敢給你說清楚?!」
「你——」元靜荷拿起賬本,砸向華慕峰,被他抬起胳膊擋掉了。
「至于順王,害他的是他的親佷子,不是我。我只提供了‘工具’而已。」
「弒君。殺無赦!」元靜荷惡狠狠地在自己脖子上比劃了一下。
「知道就好。」華慕峰根本沒被她嚇住。
元靜荷上下打量一下他,納悶地問︰「當時,你為什麼不獻給皇上,而是獻給太子?想做官的話,獻給皇上不是一樣嗎?」
華慕峰看看米彥曄,轉向元靜荷道︰「無知婦人到底是無知婦人啊。」
她冷哼,不屑地翻個白眼。
「先皇當時追求起長生不老來,越來越剛愎自用、獨斷專行,甚至動了廢太子的念頭。不止順王惶惶不安,太子也深陷憂慮中。讓你選,你還會選皇上嗎?」華慕峰問她。
「我誰也不選。我壓根就不去做什麼火藥。我更不會以此作為進身的台階。」元靜荷說得陰陽怪氣。她的氣還沒消。
華慕峰受不了她的表情,一撢衣袖,略微不悅地說道︰「我這麼做,並不是為了自己。我是為了華嘆兮!你們也算是‘同鄉’了,可你看看自己,一會皇封,一會嘉獎,百姓還愛戴;華嘆兮呢,至今被人詆毀不已!我要給他正名!現在他被追封為‘神武將軍’,建祠立碑,多少算是給他一個安慰。」
元靜荷眨眨眼,很驚訝,「他選了一條根本走不通的路,結果當然和我不一樣。」
「可他比你聰明,境界也比你高,生前死後都沒得到尊榮,太不公平!」華慕峰一臉悲憤樣。
元靜荷和米彥曄互相看看,兩人哈哈大笑起來。
「笑笑笑,有什麼好笑的?!」華慕峰氣得臉通紅,「他是我的祖先,我容不得別人對他不敬!」
「我們對他很尊敬!」元靜荷趕緊表明態度,「但他生前也好,死後也罷,都不會在乎你嘴里的‘尊榮’的。你純屬多此一舉。他要的東西,你給不了。」
「我當然清楚我給不了。」華慕峰的臉色不太好看,「所以,我只能按照自己的意思給他一個‘公正’。」說完,站起身,有些落寞地走了。
元靜荷目送他走出院子後,轉過身看著丈夫說︰「如果我死在你的前面,不準給我大肆操辦!更不準建祠立碑!敢學華慕峰這麼折騰死人,我從地底下爬出來,撓死你——!」
「這話得給兒女們說,因為我們會一起死的。」他認真地看著她的眼,信誓旦旦。
米彥曄的話還真說得絲毫不差,兩個人活到九十二歲,同一天死的,前後一個時辰的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