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說著話，來到了碼頭上，遇上了這兩個熟悉的人，周毅心中大定。怪不得說人是群居性的動物，有同伴在身邊，總能夠讓自己有一種安全感。而一個人的時候，會莫名其妙地被孤獨包圍，然後生出各種各樣的負面情緒來。
在城內的時候看這船隊似乎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但是當周毅真正來到這些船只面前的時候，他才知道這些船只到底有多大，高高的桅桿似乎直入雲端，風帆若是懸掛起來，恐怕就好像是一片烏雲了，這樣一艘船，從頭到尾至少有二十丈長。岷江也算是大河了，竟然不能夠並行這樣的兩艘船。
大宋朝的船只制造技術，已經達到了讓周毅感覺匪夷所思的地步。
就在周毅感慨不已的時候，卻有一個衙役手里拿著鞭子往這邊過來，還隔著老遠就大聲喝道︰「喂，你在干什麼呢這是？還不去過去干活？小心我抽你。」
看他那凶神惡煞的樣子周毅不敢打賭他這一定是裝的，于是趕緊朝人最多的地方跑去，半道上卻听見大牛叫他，定楮一看，張仲都已經過去了。
將手中的繩子交給周毅，大牛咧開有些干燥的嘴唇，憨厚地笑道︰「恆之，你就跟在我的後面吧，我使勁拉，你跟著我就行，不用出多大力氣。」
大家都各就各位，河岸兩邊站滿的都是他們這樣的人，而那些從上一個縣城過來的縴夫們此時終于將自己的工作都交接出去了，都顯得歡天喜地，相互說笑著往回走，看在周毅眼中這種行為似乎是在發泄著一種劫後余生的快感。
「準備，拉……」
似乎四周都有這樣的人，他們舉起手中的令旗為號，指揮著大家一起用力，不過對于他們這樣簡潔並且帶有歧義的指令周毅表示接受不能。
沒有被打擊過胯部的男人永遠不知道蛋疼的滋味，沒有挑過擔子的人永遠體會不了繩子勒住肩膀的辛酸。
當那一根拇指粗細的繩子重重壓在肩膀上的時候，周毅才知道什麼叫做「切膚之痛。」
裝滿了石頭的船只就這樣依靠著大家的努力開始移動起來，只不過一會兒的時間，周毅已經大汗淋淋，肩膀已經磨破了皮，被汗水一浸，頓時疼得渾身發麻。
但是他不敢松懈，旁邊拿著鞭子的壓抑虎視眈眈，已經有好幾個人在他手中吃了虧，周毅可不想成為下一個。
船只前行了約莫小半個時辰，再一次停了下來，因為在前面，城牆擋住了船隊的去路。
最前面一艘大船船頭上的朱一行人再次下了船，年邁是蘇嘉明一直在岸上走著沒有離去，見到他下來，趕緊問道︰「大人，前面就是城牆了，船隊過不去，不如就從城外這水道走吧，繞過去就是了。」
朱臉色一沉，道︰「蘇大人，你說的這是什麼話，這可是給官家的東西，能將就麼？你說是這城牆重要還是這官家重要？」
蘇嘉明一驚，頓時冷汗涔涔，惶恐答道︰「當然是官家重要，官家重要。」
「那不就是了，既然是官家重要，那還說什麼城牆呢？直接拆了就是了。」朱輕描淡寫地說道，在他的眼中，面前這城牆和城內那些大戶人家的圍牆一樣，想拆就拆了。
但是蘇嘉明考慮不一樣啊，他乃是這青神縣的父母官，自然為這青神縣著想，這城牆若是毀了，要想重新建起來那可是要耗費大量的人力物力的——最主要的是朝廷不會往下面撥款，這些損失都要自己承擔啊。
「大人，這城牆乃是……」
蘇嘉明想要全解一下朱放棄砸城牆這樣的想法，但是他才剛剛說了幾個字就已經被朱給打斷了。
「蘇大人，本官相信你是個深明大義的人，咱們都是為官家做事，所以一些東西就不要說出來，說出來就不好听了，大家都知道就好。人讓開路去吧。」
「大人，這……還希望大人不要強人所難。」蘇嘉明腳步不動，一張老臉憋得通紅。
朱看也不看他，只是說道︰「蘇大人，你已經年滿七十了吧？」
蘇嘉明一愣，嘆了一口氣。
朱接著說︰「如果你為官家辦事都感覺到力不從心的話，那就告老還鄉吧，享受那兒孫繞膝之樂，應該挺好的。」
「下官馬上讓人去開城牆，還請大人稍等片刻。」蘇嘉明渾身一震，馬上抱拳說道。
朱不動聲色地點點頭，然後又到船上去了，蘇嘉明不敢怠慢，拖著年邁的身體往城里跑去，一邊對吳山說道︰「你去倉庫里取一些火藥來。」
吳山問道︰「大人，咱們那不成還真的要炸城牆嗎？」
蘇嘉明一瞪眼，道︰「你以為我想啊？那你不拆城牆就拆你的前程去吧。看你會舍得哪個。」
「好吧，我覺得拆城牆挺合理的。大人稍等，我這就帶人去拿火藥去。」吳山忙不迭說道。
約莫過了小半個時辰，一輛獨輪車往這邊過來了，上面用粗布蓋著個箱子，里面裝著的就是火藥了。
朱居高臨下地看著，臉上露出滿意的微笑。
蘇嘉明讓人將周圍的閑雜人等全部清理了干淨，然後找了幾個對于放炮經驗豐富的人過來，經過一番討論，確定了爆破方案。
周毅跟隨著大多數的縴夫一起退出去半里地，在一片草地上，周毅絲毫不顧形象地躺著，看著天上湛藍的天空，幽幽說道︰「哎，烏雲要來了，遮住了天，就要變天了。」
大牛看著天上明晃晃的太陽，有些疑惑地說道︰「恆之，莫不是你剛才累著了出現了幻覺吧？這天不是好好的麼？太陽多大，哪來的雲。」
張仲對周毅說道︰「飯可以隨便吃，不過這話還是不要隨便說的好，要是讓什麼有心人听了去的話，後果會很嚴重的。」
于是周毅閉了嘴，閉著眼楮，什麼話也不說。
「轟……」
就在他恍惚之間要睡著了的時候，一聲整耳欲聾的爆炸聲炸得他的耳朵嗡嗡作響，從半睡半醒之中驚醒了過來。
睜開眼楮，卻看見在一片煙塵當中，巨大的石塊從城牆上面掉落下來，砸在地上，完整的城牆出現了一個難看的缺口。
大家都怔怔地看著眼前這一幕，十幾歲的年紀，從生下來到現在，還沒見過這樣如同戰場一樣的場面。
爆炸聲接二連三地響起，煙塵彌漫，就好像是一朵烏雲一樣飄蕩在空中，大牛對周毅說道︰「嘿，你說得還真準，居然真的有雲啊。」
周毅「……」
完好的城牆在爆炸的威力之下土崩瓦解，硬生生地被爆炸成了兩段，落下來的碎石掉進岷江里，阻住了水流，水位有了明顯的上升。
蘇嘉明不敢怠慢，趕緊組織人員將河道里的石頭搬運出來，周毅自然也在這勞作人員之列。
拍了拍**上面的泥土，周毅道︰「開工了開工了。」
大牛笑道︰「搬石頭可比拉縴好多了，這個我喜歡。」
「為何？」
「因為水里比較涼快。」
堆砌城牆的石料是很多年很多年前從附近的山上采挖出來雕鑿而成，每一塊都長兩尺，寬高一尺，數百斤重。
跳下河里去，冰冷的河水已經快要將周毅給淹沒了，渾濁的河水讓人不敢潛下去，但是不潛下去根本就不可能搬運得起這樣大的石頭。
先將水面以上的石頭都清理出來，在河岸上面放置了兩大堆。但是河里還有許多石塊，于是水性好的硬憋著一口氣，下潛到水底，艱難地挪動那些沉重的石塊。
有些人在水里面堅持不住，喝了一大口水，摻雜著泥沙，使得他不得不上岸來大吐不已……可惜還沒吐爽快，馬上就有衙役過來，厲聲栗色地呵斥地將他趕下水里面去。
周毅不會游泳，所以在一定程度上逃月兌了這樣的命運，但是他也必須要半截身子浸泡在水里，拖拽著那比自己還要重得多的大石頭。
大牛深吸一口氣，然後一個猛子扎進水里，模索到一塊石頭，便雙腿扎進河底的爛泥里，奮力地拖拽著那大石頭，有河水的浮力在，倒也比在岸上拖拽要輕松得多，只不過一會兒就要上來緩一口氣。
接連幾次，周毅說道︰「要不要我幫忙？你休息一下？」
「沒得事，我還可以，這岷江里，我可以一口氣游三個來回。他們都叫我浪里白條。」
「你就吹吧，累了就休息一下，沒必要那麼拼命。」周毅關切地說道。
大牛笑了笑，沒說什麼，過了好長的時間之後，他終于將一塊大石頭拖拽到水面以上了，周毅和張仲二話不說，趕緊下來，三個人齊心協力地將這一塊大石頭給弄上了岸去。
三個人都坐在草地上，看著眼前的這一塊大石頭笑了起來，突然之間，周毅見到綠色的草上出現了一些紅色的血跡，仔細看了看，居然是血。大牛的腿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了一個口子，想必是在河里面的時候被尖銳的石頭劃破的。
「你流血了。」周毅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