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輕咳了幾聲，不慌不忙從懷里抽出幾疊書本大小，折得十分整齊的黃紙，遞給甘林。
「看看吧……」李靖面如止水，卻滿眼期望！
這正是李二數日來批復的奏折，這已是君臣圍繞甘林進行的第四次手談了。此前甘小子等人進帳時，送批折的八百里飛騎前腳剛走。
甘林展開折子，眼前不禁一亮︰果然筆走龍蛇，滿紙大氣磅礡，李二也是一筆好字！
待讀到「卿又奏甘林身世不明一節，朕深以為慮，實恐迥乎我中原血裔。‘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固不盡然，亦可參詳」一句，實在讓人吐血。靠，小爺純種漢人，你李二卻是半個突厥血統，俺比你漢子，憑甚疑我？若是後世，非扯這廝去醫院扎指放血，驗個，看誰是胡種？！
李靖起身站到帥案之後，拱手沖天一揖，正色道︰「皇上口諭，兵部都尉甘林等諸人跪听！」
甘林和眾人跪倒在地。豪氣干雲的男中音在大帳中響起，表明戰神已然歸位︰
「皇上口諭︰隴右將軍李靖，度聯旨批到時，甘林正在你處，著可將朕手批交予此子瞻看。若其人果是奪位亂唐而來，但能以一身異術澤被萬民，朕願推位讓賢，棄大寶如敝履。寡人向以誠治軍、治天下，絕無戲言！若此子無心大位且心向李唐，則隴右、涇陽兩道人馬、軍資一切，悉其調度，任其放手縱軍，與汝等合力退敵，莫使胡奴再行縱虐！」
甘林兩行熱淚已是奪眶而出……
李軍神清了清嗓子，提示後面還有，果是大段口諭︰「戰端一開，卿與敬德、甘林為前鋒，朕即是汝等後援。若首戰不利，寡人即帥凌煙閣余下諸將隨後跟進，橫是亂拳齊上，不信扁他頡利不過！」
甘林抹了把淚，咧嘴而笑，靠，這李二也是個混不吝的性情中人，一副打群架的陣式！
心中卻是對李二多了幾分敬佩︰人說一代令主，果有過人之處，推心置月復、放到明處，讓人心服口服外加一佩服！
甘林叩了個頭，卻沒有說什麼，他知道，此刻無需向李二表白。真正的忠愛不一定天天掛在嘴邊，真正的誓言不一定從喉管里吼出。
斜眼看了看帳中李二手下那兩個重量級跟班︰怎麼龍頭老大的好作風一點沒學到，卻只會挖坑織套使絆子？！
李靖快步繞過帥案，伸手拉起甘林︰「皇上的苦心，小將軍的赤誠，均天日可鑒，此上蒼護佑大唐！旨中說得清楚，此次涇陽之役，明是我坐鎮陳倉，居中調度，敬德于涇陽掛帥前出，實是你來區處。需要什麼，只管道來。真要讓皇上帶著家里老少兄弟們一齊上，那咱哥幾個可就丟人了！哎，俺那秦二哥還帶著病！」
李軍神樸實無華而又擲地有聲的話語打動甘林，所有月復誹和小抱怨立時像陽光下的冰山一樣在一層層地倒塌。
尉遲門神也走過來，把那青銅獸首大樽往甘林嘴邊一遞︰「做了頡利，大家過年。敗了這仗，哭都找不到墳頭！」
心知倆大神這是開打感情牌，甘林卻不拒絕，接過大樽，仰頭抽了個干淨。這可不是入你倆那背背山團伙，而是袍澤之誼、退敵之約，清白如許、壯志干雲！
打贏，是一個民族特別是軍人最特殊的一種心理需求，尤其是此刻有亡國滅種之危的大唐！這個滴血的願望，不僅構建起了包括甘林在內每個大唐軍人的價值體系和精神坐標，同時更關系到一個民族，一個燦爛文化的生死存亡！
放眼寰球，有多少文明已湮滅于歷史塵煙中。穿唐之前，中東正打得不可開交。古巴比倫－－－－曾經流著女乃和蜜的花香福地，現在遍地羊溺牛糞不說，還被美∼國大兵一腳踏入，油管布好後轉身而去，只留下無盡烽煙、連天戰禍！
曲指算來，地球上五朵文明奇芭，唯有中華一脈本正源清、根深葉茂，當得起「永遠」二字。何以如此？不正是歷史長河中有著一代代，一群群李靖、尉遲敬德這樣無所畏懼的軍人用忠誠守護著家園麼？
見賢思齊，甘林早以大唐一兵自許，此時不需一句豪言，胸膛里已奔突著烈火般的熱忱－－－－他的外表冷若冰霜，他的內心能把橫刀烤彎！
望著兩位大神真誠的面容，甘林百感交集，他的內心正經受著一次蕩滌靈魂的精神洗禮！
神奇的穿越，讓我用時間的利刃把初唐這段血色朦朧，甚至略帶恥辱的歷史切成清楚無比的橫截面，如書般逐篇展讀。每個冊頁之上，不僅有斧鉞鏗鏘的傳奇、策馬引雕的風韻，更有那一個個行進在軍旗下的生命，氣吞萬里如虎、鮮活靈動！
透過刀光劍影，他們中，無論是象李靖、尉遲敬德這樣的名將、萬人敵，還是皮三定這樣的普通士兵，皆如天空中閃爍的群星，投射著同樣充滿質感的光芒，讓我感動，拓我心胸！
有幸與這些中華英杰並肩而行，為自己的民族，為自己的文化搏命一拼，本身就是上天所賜，無尚榮光！在這天大的光環之下，還有何怨，還有什麼放不開的塊磊？！甘林感到自己的緲小與卑微，甚至為剛才一閃而過的抱怨感到羞恥！
他把獸首大樽往尉遲元帥手中一塞，唏嗦有聲地連淚帶嘴抹了一把︰「頡利府第、我來設計，躍式布局，外帶地暖，再送泳池、車庫，保修三年！」
「啊，哈哈……哈哈……」
狼人，人狼，壞笑如雷，頡利命運已定……
李靖一指帥案上的地圖︰「小將軍可一傾錦囊妙策！」
三人圍了過去，甘林沖著兩位大神一拱手︰「既然皇上和兩位元帥有意考我，小可就斗膽放肆了！此圖確是標得極好，兩位請看，此為長安，以其為中心，其西一百二十里即為涇陽，西南六百里為我陳倉，長安西北七百里，則是程知節元帥駐守之朔方。以上重鎮，如星捧月、拱衛京畿，已成犄角之勢，實是佔盡地利之便！」
兩位大神含著笑意，听著甘林侃侃而談，面露欣喜之色︰眼前的甘小子唇上剛剛長出淡黃的髭須，稚氣未盡，卻顯出一副剛毅不拔的氣概、 赫英氣不讓我等老兵，實是大唐之福啊！
甘林手指地圖︰「長安仿如虎頭，涇陽如虎舌，陳倉、朔方一南一北，正如虎之上下顎。現突厥兵鋒正由西而東，陷武功，下高陵，不日將至涇陽。看似洶洶，其實我方諸城早成虎口吞敵之勢。此全賴皇上和諸位元帥之前神機擘畫之妙，小可佩服萬分！但有此勢，于涇陽決戰破敵，只在朝夕！」
甘林此話一出，兩位元帥更是連連點頭。李靖心想︰這甘小子果然了得，不僅分析局勢有獨道之處，還說得如此形象，可見整個戰場布勢早已爛熟于心。尤其難得的是正當血氣方剛的年齡，卻懂得推功讓人，這可是帥才必備之德。此子現在年紀尚輕，再經一番磨練，定是我大唐棟梁！
略一停頓，甘林隨即闡述了對付突厥南侵的完整戰略思想。
「小可以為破敵之略，要點有三︰其一、敵強我弱，突劂兵鋒正盛，此誠不可與之正面爭鋒，只可梯次阻擊。涇陽之戰，僅是整個阻擊方略中的第一步棋，只待挫其兵鋒而後再尋戰機」
李靖微微點了點頭，英雄所見略同，驅虎縛狼需從長計量，萬不可較一時之短長。涇陽一旦得手，即收縮回防，準備打出下一拳！
「其二、陳倉虎騎既已向橫水關方向調出，那就不妨把戲做真、做實。再由朔方派出虎騎，向南攻擊前進，與橫水關北上虎騎成虎顎交口吞敵之勢，迫使頡利分兵南北，以減少涇陽、長安一線正面壓力」
門神爺咧著大嘴一笑︰嗯，中路一線是該減壓分流了。但有個三、五天的空隙讓兵士們喘口氣，再把水源問題解決了，這涇陽可就是把刺向頡利胸口的牛耳尖刀！
「其三、突厥雖強，但內部充滿矛盾，頡利、突利貌合神離，其屬國如鐵勒、吐谷渾之類，早已不滿暴斂勒索，離心叛意已彰！兩位元帥可上奏皇上，遣使分化瓦解，離強合弱，擾其後院。此第三策看似與涇陽之戰干系不大，但其要害之處正在于消耗突劂國力。是日後犁廷搗穴，滅國擒王的伏筆和鋪墊！」
李靖不禁愣住了！這通高論，已然超出了涇陽一役的範圍。站位之高，如坐雲端，落腳之實，抓鐵有痕。這小子竟有著以整體觀一隅的大眼界，區區涇陽之役在他眼中不過是大棋盤上的一枚落子，他的目光卻在千里之外的突厥老巢。
好個「犁廷搗穴、滅國擒王」，一戰而空其國！這不正是皇上一直想著的「滅突」大計嗎？
饒是典守兵籍，對于全面防務十分熟悉的李靖，之前對此也只有些支離破碎的思考，並不系統。現在甘林一通高論竟如絲線串珠般將腦中那些碎片連接了起來，入木三分，清晰透徹。軍神不禁一把握住甘林的手，使勁攥著，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所謂「听書听扣子，看戲看軸子。」人類的戰爭和政權更迭，乃至國家、民族興亡往往也是如此。但凡要緊壓軸之處，必是對手放馬掩殺過來之時。要麼，一個政權就此倒在外敵馬蹄之下，要麼，縱馬而來的強者卻正是在不可一世之時埋下了滅國的伏筆。
突厥犯唐正是這樣典型的例子。百年突禍，一朝消彌！戰爭，從一個特殊的角度讓人們感知到歷史耐人尋味的奇妙邏輯。或許歷史總是選擇更強大和有生命力的文明形式！
從這個角度講，中華文明在疾風惡浪中仍可逆勢而上，雨潤滋榮、開枝散葉，是幸運，更是必然！
看著李靖贊嘆的眼神，甘林心下不禁生出掠美的羞愧︰自己剛才所言，哪里是小甘的原創？不過是之前通讀新、舊唐書，《資治通鑒》那點老底子，再加上這幾天偷偷從手機寵大的資料庫里惡補的結果。
每一個經典戰例，都是思維博弈的結果，每一次戰役謀劃，都是人類智慧的結晶，都是戰略思維的杰作。
適才「涇陽三策」中那些閃光的軍事思想其實正是來自眼前的李靖、尉遲敬德，還有無數的唐軍，你們才是這些思想真正的主人。我不是謀劃者，甚至連參與者的身份都是後補的。準確地說，我只是站在你們這些巨人肩上，對你們的戰略成果進行著復述和盤點而已。
千百年後，這場深刻影響和改變世界的大變局早已逐漸散去重重迷霧，一些歷史的本來面目和發展脈絡在勝利者對戰略成果驕傲的盤點和回味中清晰浮現並以歷史資料的形式呈現……
浮生百年，眼前這些真正的英雄和他們的馭戰之道已一並離我們遠去，但人物可以入土，歷史卻不會磨滅……天地間，那股英雄氣蕩氣回腸，無時不在中華大地縱橫馳騁！
老兵不死，他們只是慢慢隱去！
想到這，甘林抽出手來，一把握住李靖的雙臂，眼含熱淚︰哥，您才是原創，我不過是翻版和復盤！
看見李軍神徹底暈圈了，甘林輕輕拍了拍他的手︰不用明白，難得糊涂，淡定就好！
一扭頭︰哎，咱們的門神爺呢？！
昨天下午媳婦給我說有簽約通知,十分高興,也很意外,一個下午都沉浸在激動中!自知寫得不好,卻得如此垂愛,是激勵也是鞭策,感激莫名!也感壓力很大,今後要更加努力嘍!
其實最大的收獲是從現在起能得到專業編輯的指點。提著高人老師的燈,不怕走夜路，也可以不在黑暗中無方向地模索了。我是幸運的!
感謝編輯老師的關愛，感謝兄弟姐妹們的推薦、收藏！你們才是真正的上帝，對每一份支持，小果均倍加珍惜。再次無節操求支持並拜謝各位，近日盡快辦好簽約，請大家放心支持，本書絕對不會太監的。
小果這廂拜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