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回印記之弦月溯宗 第二章 追憶李將軍

作者 ︰ 壯士且慢

我頓時有種強烈的預感,自己正處在一個迷霧重重的陰謀之中。當我還在思考的時候,只听項羽大叫一聲︰「不妙!」

我如夢中驚醒一般四下觀瞧,才發現,自己的船竟被十幾條輕舟包圍了。

每條船上都只有一個人,有壯漢,有老婦,有一條上竟然還有個十一二歲的孩子!但即便是那個孩子也撐著一張弓,瞄向這邊!

到底是什麼情況!

項羽轉身要躲進艙內,但顯然是根本來不及,這群訓練有素的人近乎瘋狂地放箭。

只听耳邊嗖嗖的箭聲從四面八方過來,箭頭都沖著項羽的前額和心窩!來不及進艙中取兵器的他,轉身欲投河,又被箭流給阻斷。

項羽急得暴叫一聲,轉而如狼似虎地奔向我,輕而易舉地把我揪了起來!

竟然拿我做了人盾!項羽力大無窮,我根本掙月兌不開,只片刻,我的胸月復腿上都已中了箭!

箭簇深深地扎進我的身體,其沖擊力足以讓我痛不欲生,我緊閉眼楮晃著頭拼命地狂叫,掙扎,只求一發致命的箭矢解決我的生命!

而此時項羽也終于體力不支,先是中了幾箭,慢慢地他身上的箭多了起來,我恍惚的意識中,是項羽這個龐然大物驟然倒在甲板上,隨之而來的是船劇烈的晃動。

我確信,項羽也是難逃此劫了。萬沒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我竟然在不知所以然的情況下,和項羽一起死在了烏江之上……

講完這段經歷,我長久地閉上了眼楮,這個謎團依舊像惡夢一樣終日困擾著我。

司馬遷耐心地听完我講述的「故事」,當然哪里也去不了的他也不得不听。欣喜地跟我說︰「在牢獄之中,也能繼續自己的工作,真是鄙人的幸運。其實我年輕時,行走大江南北,所到之處,也都打听或調查人們關于歷史的故事或傳聞,我會根據某個歷史人物的性格特點,推斷故事中的真假虛實,先生說的這個版本,很符合項羽的性格特點,等寫道這段歷史,一定要根據先生的口述內容,再編改一下項羽本紀的內容。」

我本想跟司馬遷解釋我敘述的「故事」就是最真實的,但是轉念一想,其實所謂歷史,能給一個歷史人物的是非功過做出正確的評價,就足矣了。而至于他們背後的隱秘也終該被時間沖淡。

此時司馬遷雖然仍很興奮,但也有掩飾不住的疲倦,我接過他已經喝干空的水碗,便欲起身離開。司馬遷猶豫了片刻對我說︰「先生是個多知多聞的人,方才您的一番侃侃而談更是讓我忘了身陷囹圄之事。」他稍作停頓,略帶懇求地語氣說︰「先生若是方便,能否以後也可以……」司馬遷有些不太好意思說,我笑著說︰「太史公客氣啦,跟先生談古論今,也是我的一件樂事,若今後有機會,我也很願意與司馬遷大人交流古今的傳聞佚事。」

司馬遷大喜,忍著疼痛起身,拱手作揖說︰「若能如此,遷在獄中也不至于荒廢術業了。敢問先生姓名?」

「我叫張申,字文正。我看先生已面露倦容,不如今夜就到此,來日方長,先行告退,大人早早休息。」

司馬遷連連笑著點頭,目送我直到離開牢房。

後來的幾天里,同僚杜周依舊對司馬遷嚴刑拷打,自己打累了,還要使喚手下接著打,司馬遷仍是不屈不撓,但也落得遍體鱗傷。然而白天一副正氣凜然模樣的司馬遷,到了夜里同我聊天時,又成了和藹可親的忠厚長者,我有時也勸司馬遷,杜周這個人,心胸狹窄,不如讓他三分,在杜周面前稍微和氣一些,這種人要是感覺自己佔了上風,就不會那麼難為你了。可是司馬遷說︰「我雖然不過是一介書生,可無論身在何方,都不能向無理小人諂媚,都不能向強權富貴低頭,這是根本,然後才是做學問。沒有這身正氣,是寫不了歷史的。」

我轉念一想也是,作為一個史官,就應該不受世俗的擺布,用慷慨激昂而又不失公允的筆觸完成對古人的評判,是惡是善,是黑是白,都應該涇渭分明,不能含糊其辭,模稜兩可,我也理解了司馬遷為什麼總給人一種從不低頭的硬骨頭形象,這是與生俱來的氣質,不含任何做作和虛假。因此我暗暗產生了要保護司馬遷的想法,既然老天賦予了他成為史官的條件和天賦,也同時意味著交給了他為後人留下一部史書的重擔。為此,他必須在他有生之年里筆耕不輟直到著作完成,為此,他必須活著離開牢獄!

杜周的刑訊逼供環節我干涉不了太多,所以我只好在改善司馬遷飲食和學習方面做出力所能及的努力,我經常額外提供些酒食給司馬遷;他需要的書簡,我也想方設法從外面帶給他看;有時他會口述一些月復稿給我听,我把握主要內容並回家記錄下來。

有一天夜里,我和司馬遷相對而坐,討論起李將軍列傳,而李將軍就是指大將軍李廣及他的子孫三代。

談論到李氏家族,司馬遷心情很復雜,因為害得他蒙冤入獄的,正是在宮廷之上為李廣的孫子李陵說了這麼一句公道話,而遭了將近半年的牢獄之苦。但放下這件心結不提,司馬遷本人對李廣是欽佩不已,也惋惜李廣一生能征善戰卻不得封侯。

我跟司馬遷說︰「我年輕的時候服兵役,有幸被編入了李廣的麾下。二十出頭就跟隨他討伐匈奴,直到李將軍自刎身亡,我時值而立之年,卻再沒有心思參軍打仗,于是捐了些錢,留在長安從文墨小吏做起直到今天官至延尉,也有二十年整了。但與李將軍並肩作戰的歲月直到現在也讓我記憶猶新。」

司馬遷身體略微前傾,有些興奮而又誠懇地請求我說︰「那先生可否說點關于李廣將軍的事呢?」

「先生不必客氣,能與您分享這段人生經歷也是我的榮幸。」我看著旁邊牆上的裂紋出神,慢慢地回想著我二十歲時第一見到李廣將軍的情景。

李廣其人,身高約八尺,虎背狼腰,豹頭猿臂,粗眉短須,目光炯炯。我與李將軍初次見面時,李將軍就已是不惑之年,但是依然英姿挺拔,威風凜凜。

我那時因身手敏捷,又好酒量,所以深得李廣喜愛,每次出征都被李廣安排在他身邊做裨將,李將軍平時都是裝備短弓應戰,他的大黃弓就是我一直負責背著。

元狩二年春,李廣領四千騎兵打右北平出發進攻匈奴,隨軍出征的除了我,還有李廣的二兒子李敢。行軍一天,到了晚上,人困馬乏,便在溪流邊安營扎寨。

李廣治軍不嚴酷,夜里除了十幾個巡邏騎兵,其他人都可安心歇息。到了二更天,寒風驟起,烏雲遮月,不見星光,李廣,李敢和我各持火把,巡邏在營寨北面。忽听得密林里有腳步聲音,我們三人也鑽進林中,隱隱約約看到深處有三處忽明忽暗的火光移動,不一會火光又立即消失,李廣急道︰「這必是匈奴的偵察兵,有三個人,這會兒連火把都熄滅了,看樣子也是發現咱們了,追!「

此時也容不得思考更多,于是我也跟著奔跑起來,前方的匈奴兵且戰且逃,時不時的還要回身放幾發冷箭,但由于今夜月黑風高,箭矢飛過來都與我們相差甚多,沒有太多的威懾力。依李廣的習慣,距敵方不到十幾步,看不清敵方的須眉都不會輕易放箭,所以我們這邊三人頂著敵方的箭雨,不作任何回擊地奮起直追。

此時的風也越刮越凶,樹枝和樹葉都猛烈地拍打撞擊著,地上的草木也都瘋狂地搖擺舞動著,奔跑過程中迎面飛來的箭矢已很難辨別,它的聲音都幾乎要被這大自然的怒吼給掩蓋住了。最開始看到這三名探子時相距大概有百步之遙,但是我們這邊追擊速度快,加上敵方時不時還要放慢步伐回身放箭,不過多久,距離就已經很近了。五十步,四十步,三十步,二十步。此時就得瞪著眼楮防備敵方的冷箭了,單是我的耳邊就听得數發箭矢呼嘯劃過的聲音。此時的李敢猛地爆發沖刺起來,一下子沖到了我和李廣的前頭,而與稍有落後的探子不過十步之遙,只見李敢揚起火把,奮力拋出,正打到前面探子的後腦,這個探子頓時失去平衡,趴倒在地,正要起身之時,李敢已經趕到他的身後,迅速抽出手中的刀,借著沖勁兒,對準了後頸,大喝了一聲,一刀將探子首級砍飛。李敢頭也不回繼續追擊。剩下的兩名探子听到了後面李敢的怒吼聲和同伴人頭落地的聲音竟大叫起來,其中一名更是瘋狂地沖後面頻繁地放箭,看來他們已經因恐懼到極點而產生毫無理智的憤怒了。李廣也感覺到了這點,在奔跑中湊到李敢這邊說了些什麼,李敢又湊到我這邊低沉地說︰「佯死。」說罷,李敢借著對面的箭迎過來的時機慘叫了一聲,仰倒在地。我于是也跑了幾步,並趁著一發擦著腰間劃而過箭矢,也大叫了一聲,捂著胸口倒地。我很好奇李廣的計策,于是眯著眼縫看著前方,只見李廣在距兩名探子十步之遙的地方,熄滅並丟掉了火把,騰出雙手,熟練地拈弓搭箭,但是弓拉滿了卻蓄而不發,待到正有一支箭飛向李廣的時候,李廣也立即射出了一箭。李廣和其中一名探子幾乎是中箭同時倒地。

此時樹枝撞擊聲,草木拍打聲,寒風呼嘯聲都依然還在,只有腳步聲突然消失了,以探子眼見的情況來看,現在這個情況應該是只有他一個人幸存,他的兩名同伴,及三名追擊者全部喪命。而我認為李廣應該也是佯死,而以他的箭術完全可以直接將敵方兩名探子斃命。可他為什麼要留下一個活口呢?

我有些疑惑不解,只好靜觀其變,但見那個幸存的匈奴人試探著往「李廣尸體」這邊走過來,可是沒有近前幾步,我猜想這漆黑的夜晚,他可能甚至也看不清什麼,于是就轉身跑走了。

等到腳步聲逐漸消失,李廣急忙站起來,喚李敢和我過來,並吩咐道︰「李敢,你現在迅速回營,整頓軍隊,在營中多設絆馬繩,在密林入口的位置埋伏十幾名戟兵,其余將士都持弓弩退到營外山坡隱蔽處,準備迎接匈奴劫寨。」李敢領命而去,李廣又跟我說︰「張申,咱倆把沿路這兩名匈奴的尸體移到那邊的石頭下面藏起來,等會那個探子可能要引導敵軍路經此地,若只發現兩名同伴尸體而不見咱們三人的尸體,則計劃肯定敗露。若來這什麼都沒發現,他將只當是記錯路徑不會生疑。」

于是我和李廣將尸體藏在了一個小山坡的石頭下面,又隱藏了沿路丟棄的火把,確定沒有什麼破綻後,便動身奔赴軍營。

待我和李廣將軍回到軍營的時候,應對劫寨的陣勢已經基本完成,有些軍兵正背弓提劍前去指定地點埋伏,有些軍兵正在營中設置絆馬繩,還有些軍兵正在往山坡上搬運箭弩,軍營里火把攢動,來來往往,亂中有序。

不到一會兒功夫,營寨里就空無一人了,一切都按照李廣的設想進行著,只等匈奴的軍隊來劫寨了。焦急地等待,總是讓人感覺時間過得特別慢,軍隊中總是時不時地能听到交頭接耳,推搡打鬧的聲音,這在別的將軍領隊的時候是遇不到這般情形的,只有李廣帶兵打仗,紀律才松散一些。

此時的李廣也沒有把注意力放在整頓軍紀的上面,他正趴在山坡上目不轉楮地盯著密林深處,時刻準備在第一時間,發出進攻的號令。

放下匈奴且不說,這個時候的風刮得越來越大了,沙塵雜草都打著轉被卷揚起來,營中的帳篷隆隆作響,火把上的火星順著風向飛舞著,很多刁斗也被吹翻倒地。

這樣的風勢是很難有效地利用弓箭圍殺劫寨的匈奴騎兵的,李廣有些擔心這樣的鬼天氣,他凝著眉毛,自言自語道︰「唉,難道還要被這樣的天氣毀了我的計謀不成?」于是他起身,提起短弓,搭上箭沖著山坡下面營地上的一個箭靶射去,剛開始箭飄得還不算厲害,可飛了一段兒還是被風刮偏不少,最後那支箭也理所當然的沒有中靶。李廣又馬上趴下,自顧自地說︰「唉,連我都射不到營中的箭靶上,怎麼還能指望眾官兵射殺匈奴啊,不佔天時啊,不佔天時啊。「

李廣正搖頭嘆息,忽听得密林深處傳來山崩地裂的馬蹄之聲,和排山倒海的喊殺聲。說時遲,那時快,轉眼間就見入浩瀚繁星般的火光潮水般涌進營寨。

我心想︰這要是真的被這些匈奴劫寨成功,恐怕還來不及起身就被屠殺了。就算殺不了幾個匈奴,單是躲開劫寨這件事,就保了四千漢人的性命啊。

雖然風大不遂人意,但李廣只好硬著頭皮起身發令︰「放箭,放箭!「山坡上一聲鼓響,但見軍營上空箭如雨下,走在最前頭的匈奴騎兵多被絆馬繩絆倒,後面的騎兵一個接一個,又勒不住馬,待傳撤退的命令時,已來不及,匈奴隊伍霎時大亂,漢軍這邊的射殺,雖然沒起多大作用,倒是匈奴軍的自相踐踏,死傷了一些人,此時埋伏好的戟兵也趁勢從隱蔽處冒了出來,專砍匈奴後面騎軍的馬腿。于是匈奴前面部隊的馬被絆倒,後面部隊的馬又被砍倒,中間的騎兵進退兩難,困在中間亂作一團。

李廣眼見這箭雨毫無殺傷力,氣得直咬牙,大叫了一聲,「都上馬,都上馬,都給我下去殺!「

將軍一聲令下,將士們又收起弓弩,紛紛沖下山坡,直搗匈奴隊伍的垓心。我跟隨李廣將軍也殺進營中,匈奴人知道中計,不敢戀戰,且戰且退,沒過多時也撤的一干二淨。軍營里只橫七豎八的躺著為數不多的敵軍尸體和馬匹,丟棄的盔甲和武器也三三兩兩的散落在地上。

這種功績和李廣預想的結果是相差甚遠的,在漢軍都在稱贊李將軍英明和互相慶祝的氣氛中,只有李廣他自己反而有些傷心。

李廣神色黯然地回到自己的帳篷中,坐在案前,沒精打采地地垂著頭。我侍立在旁,不敢做聲。但見李廣花白的須發,橫滿皺紋的額頭,我突然感覺到李將軍很可憐,他一輩子戎馬生涯,親冒矢石,沖鋒陷陣,視死如歸,這才讓匈奴聞風喪膽,十幾年不敢于李廣正面交戰。可偏偏就是這樣軍神一樣的人物,沒有那足以讓他能被封侯的戰績,不得不說是太遺憾了。

帳外的狂風透進來,吹得燈影搖曳,李廣提起筆想寫點什麼,嘆息了一聲,又放下了。此時,一名士吏手持軍簿恭敬地走進帳中向李廣匯報︰「這次戰役,總共斬殺六十三名匈奴首級,其它繳獲軍備物資都記在軍簿上了。「我上前接過軍簿,李廣沖那名士吏擺擺手示意退下,又接過我手中的書簡,鋪在案桌上,看著那竹簡上赫然寫的六十三名,不禁又嘆息了一聲。

「六十三名啊,才六十三名,這場大風,刮跑了我多少功績啊。難道這真的就是我的命數?一輩子不得封侯?我不甘心啊。」李廣粗大的右手緊攥著竹簡,我听到竹簡幾欲被捏碎的聲音,此時李廣也停手了,擱下軍簿,起身持劍走出帳外,我也緊隨其後。

此時帳外正往來著整理戰場的士兵,人頭攢動,熱鬧非常。李廣仿佛看不見這熙攘的情景,默默地走向離營地不遠的溪流邊。

李廣佇立良久,出神地望著湍急的流水,須臾又長嘆一聲舞劍而歌曰「

力開二石弓,弦滿張。

箭法如神兮,世無雙。

天不幸我兮,多舛運。

至老難封兮,願未償!

我一時想不出如何安慰李將軍,只好無奈地站在那里,任憑這可憐的老人在這淒涼的夜里孑然一人,獨唱悲歌。

這世人都知道李廣將軍威風凜凜,驍勇善戰的一面,那一騎當千,箭無虛發的「飛將軍」事跡被全國上上下下口口相傳,卻從未想過這「飛將軍」也終要有英雄遲暮,老淚縱橫的一面。呼嘯的大風中,這個花白頭發的老將軍,就這樣孤零零地望著奔流的溪水,直到天明……

歡迎廣大書友光臨閱讀,最新、最快、最火的連載作品盡在!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輪回印記之弦月溯宗最新章節 | 輪回印記之弦月溯宗全文閱讀 | 輪回印記之弦月溯宗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