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樓,危依舊坐在辦公室。『**言*情**』只是今天稍稍有些不同,平常不怎麼收拾的他,今天改善了一下行裝。臉龐是那麼的年輕,英俊之中透著點稚氣,只是額頭上那根繃帶多少有些煞風景。只是看臉龐,誰會把和商業精英聯系到一起呢?誰會把他和黑社會聯系到一起呢?
只是,他的名字叫做危,一個把過去的自己抹殺掉的人,一個用自己的雙手創造著奇跡的人。
南希悄悄推門而入,不想打擾到他。
我等你很久了。與往常不同,今晚危並沒有在看件。
南希愣了楞,略微有些吃驚,她輕輕站在門口︰有事嗎?
、帶你去個地方。
一輛加長版林肯把他們帶到了東城的中心地帶,在一家酒店門前停了下來。開門,南希和危下車。
這是一家並不豪華的酒店,卻勝在環境特別好。危和南希慢吞吞地進門,接受著禮儀小姐們熱情的「歡迎光臨」,然後轉了幾個彎後,找到了那個偏僻的位置。
燈光很亮,沙旁的櫥櫃上放著鮮艷的花兒,也放著幾件藝術品,很讓人懷戀的溫馨的場景。陌容海端坐在沙上,他換上了黑色的便裝,三人份的碗筷應經放好,只差上菜了。
危和南希走到對面的沙上,坐下,他們之間沒有熱情的招呼語,甚至連一句話也沒有。陌容海一直都在微笑著,他扭頭,示意侍者開始上菜。當然這些侍者不會認識陌容海——即使他是這座酒店的擁有者。今天他只想以一個平常人的身份,和自己的家人吃一頓便飯,僅此而已。
南希看著陌容海,看著自己的父親,她也是兩個月沒有看見他了吧。他的白似乎又多了一些,禿頂似乎又嚴重了,皺紋似乎也變深了,上揚的嘴角,眯縫的雙眼,然後有些拱的背,和其他的中年男人有什麼區別呢?
——照樣的木訥,不善言辭的人而已。
但就是這樣的一個人,撐起了他們的家,並且被商業界奉為傳奇,這些成功的背後,只是他一個人在默默地努力付出,他也會有辛酸的過往吧?只是那些他從來都不會說,從來都是一個人默默地扛著,那該是一種怎樣的孤獨?
想到這些,南希突然覺得自己的鼻子有些酸,她也終于知道,她也還在意著這個叫做陌容海的男人,這個生她養她的男人。這多少有些出人意料,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不知道,誰會知道,這種事呢?
——也許很早,也許很晚,也許就是此刻吧。『**言*情**』
菜上好了。全是南希和危喜歡的口味,就連顏色也完全是。陌容海輕輕地他倆各自夾了一點,示意他們開飯。南希說了一句謝謝。陌容海便開始笑了起來。
晚餐就在這沉默中默默開始,亦在這沉默中結束。他們三人沒有再多說一句話。只是最後,南希和危站起來,準備離開,陌容海輕輕地說了一句,沒事多回家來轉轉。南希轉身的時候,燈光從頭頂照下來,鋪在陌容海並不光滑的臉上。蒼白的燈光下,讓他的臉也顯得蒼白。
南希突然現,這個脆弱的正逐漸老去的男人,她竟然有些陌生了。只是他這樣的央求,並打動不了南希已經冰封了的心。她,轉身,徑直離開。沒有一句話。最後只剩下陌容海獨自愣在那里。
這個白手起家一手創造了陌氏集團的男人,這個被稱為夢都三大豪門之的陌氏集團總裁的男人,這個身價連城的,被人們傳頌為奇跡的強悍的男人,此刻,是那麼的脆弱和平凡。
加長版林肯,在熱鬧的東城街道上緩緩地蠕動著,危獨自抽著煙,在駕駛座位上懶散地望著車前擁擠的人海。南希一個人坐在車廂內,取出一瓶紅酒,獨自品嘗著。
他們也沒有話,他們都習慣了孤獨。
南希拎著高腳杯,看著杯子內紅色的液體一遍一遍地震蕩,翻涌,然後,然後,一口氣喝光它們。她享受著那種刺激的感覺,享受那種逐漸陷入麻木的墮落。就好像是靈魂得到了解月兌,她翱翔于一片自由的天空。
這是一個白色的世界,白色的房子,白色的草木,白的在枝頭亂叫的小鳥,甚至連那耶穌上帝和它的七使徒都是白的,這兒白的像天國,她感受不到身體有一絲的重量,她輕的像片落葉。她飄著,可以飄到這白色夢都的每一個角落。
她飄到了聖輝大教堂,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或許是受到了上帝的指引。上帝終究是上帝,他了解著凡世紅塵的每一個人,每一個人的痛楚,與孤獨。
所以南希看到了,她的媽媽,在她再熟悉不過的聖輝大教堂的耶穌上帝的,面前。
南希母親一個人跪著,面向著那個高大痛苦的上帝,在述說著什麼。可是,南希听不見,即使南希此刻是如此的激動與興奮,她有太多的疑問想要詢問,只是,她現,無論她再怎麼掙扎,她也靠不進她的母親,那個穿著白色的禮服的美麗的高的女子。
她看不清她的臉,她听不見她的聲,她感受不到她的鼻息。有關于媽媽的一切,都是那麼的飄渺與不確定,很多年以來,南希都只能靠記憶想象勾勒著母親的一切︰面容,聲音,衣著,以及那份,愛。
她拼命地喊著,她奮力靠近,只是現,一切的一切都是徒然。最後,她放棄了,激動的心再次變得平靜。這是一件多麼滑稽的事,她自己都沒有明白,明明自己早就已經習慣了沒有她的日子,為什麼一見到她自己還是會激動?這樣一個人不是挺好嗎?
為什麼呢?為什麼呢?為什麼呢……
她無力地癱坐在地上,問著自己,問著隔自己一米遠的媽媽,以及那高大孤獨的上帝以及那痛苦的臉龐扭曲著的七使徒。
可是,沒有人回答她。
嗯,對,這些早就已經無所謂了,不是嗎?
對她來說,這個世界早都已經無所謂了,不是嗎?
——她的心,早就已經死了,不是嗎?
可是,愛哪有那麼容易忘記。這個傷痕累累的玻璃天使,她要的也只是那麼簡單的東西。也許,是上帝也終于,憐憫她了吧。
南希媽媽,在那麼一瞬間,轉過身來,然後,是南希和媽媽的四目相對。然後,是媽媽美麗寫滿了驚訝的臉龐,是南希逐漸變冷的毫無表情的臉龐。
這一米的距離,隔了太多的時間,空間,種下了太多的秘密,埋葬了太多的愛。
這個白色的世界,毫無雜質的白,那麼滄涼的白,那麼寒冷的白。
媽媽,輕輕伸過手來,撫著南希的臉,撫著那掛著一滴永遠也不會掉落的眼淚的臉頰。然後,她,淚如雨下,哭不出聲音。
南希看著媽媽,看著這張那麼美麗,那麼熟悉,又是那麼陌生的面孔,她卻只是靜靜地看著,只是那麼靜靜地,看著,就像看著一個從來都沒有在她聲明里出現過的人,一個完全與她無關的人。
媽媽。輕輕走上前來,輕輕將她,擁入懷里,這個白色的世界,太冷,太冷,南希依在媽媽的懷里,她卻感受不到那片令她向往,迷戀的溫暖。媽媽的淚,大顆大顆地砸下來,滴在南希的臉上,沒有滾燙的的暖意,卻像冰滴一樣落下來,落到南希的臉上,身上,心上……
愛,是什麼,南希不知道。
但她卻知道,那是毒藥,一種會令人上癮的毒藥。
但她卻追尋著那種毒藥,她願意為了它,上癮,墮落,最後死掉。
你愛我嗎?依在媽媽的懷里,麻木的每一條神經,每一個細胞,令她毫無動作,毫無表情。只是,身體最深處,對愛的渴望,讓她問出了這句話。
媽媽,愣了愣,然後是更加緊地抱住南希,擁的是那樣的緊。
希兒,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南希最終還是笑了,是那種嘴角翹的很高很高的笑,果然還是這樣嗎?這個回答換句話說就是,不愛吧?噢,原來啊,還是這個結局。明明都知道會是這個結局,自己卻還幻想還有奇跡。
我這究竟是,有多蠢呢?南希問著自己。
南希,放下了那個傻傻的笑,天使的面龐,再次是那樣的毫無表情。
她,不需要這份愛。
南希輕輕起身,掙月兌了媽媽緊擁著自己的雙手,然後,向著大教堂的門外走去。
希兒!希兒!……
身後,殘留下了媽媽的呼喊,媽媽跪在上帝的跟前,看著南希堅決地往前走去,她,泣不成聲。
對不起……
蒼白色的世界,沒有邊界的蒼白,充斥著世界的蒼白,湮沒了一切。南希什麼都沒有听見,她迎著白色蠟燭投射出的白色的光,踏著白色的階梯敲出白色的聲響,閉上雙眼,向著門外那團白色的曙光,靜靜地走去。
沒有回頭,她不需要回頭。
身後的世界,身後的那個人,與她無關。
她只有她自己,她只有她的孤獨。
踏出教堂,前方是沒有邊際的白色的蒼茫,南希只是拖著雙腿,一直向前走,要去哪兒,她不知道,她不在乎。
她只想,逃離這個世界。
身後,教堂門前的那兩尊高大的六翼大天使,迎著曙光,望向天空。只是,他們的左眼,靜悄悄地流下了一滴黑色的眼淚;教堂內,高大的痛苦的白色的上帝和他的五使徒們,靜悄悄地看著這個世界,只是,他們的左眼,靜悄悄地流下了一滴黑色的眼淚;南希的媽媽,輕輕地伏在上帝的面前,眼淚洶涌,只是,她的左眼,靜悄悄地流下了一滴黑色的眼淚。
這滴淚,掛在他們的臉頰上,似乎永遠也不會滴落,在這個白色的世界里,這滴黑色的眼淚顯得那麼刺眼,那麼令人憂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