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門被獄卒用鐵鏈鎖上，蕩出刺耳的聲響。好一會，終于安靜了。
顧寒燻低聲嘆息，整個人沿著牆面滑落在地。她苦笑，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眼看著血液在指縫凝結成花，朵朵都是鮮紅。
為什麼不敢說出真相？
因為害怕，害怕他知道那樣惡毒的自己，害怕蔚家滿門慘遭陷害，被他下旨錯殺的事實，動搖他的皇位。
他好不容易創了一個盛世，不能被她毀掉。
做錯事的人只有顧寒燻一個，所有懲罰與報應，她來擔著就好。
頭靠在牆上，想起楚天玨方才痛恨至極的模樣，寒燻忽然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以前都是他口口聲聲指責她與蔚北城有染，她不過順了他的話，竟令他如此難以接受嗎？
雙手緊緊環住自己，眼前光線越來越暗，牢房外不知什麼地方透來昏黃的燈光。
寒燻望著那點光芒出神，半晌，緩緩閉上眼楮，就要結束了吧？一次次有意去惹怒他，一次次挑戰他的皇威，這條命，恐怕已經到了生死邊緣。
他總說她對誰都好，偏對他無情無義，生就了一副硬心腸。
可是，她將滿月復感情表露得那樣明顯，從未有過半分隱瞞，他卻看不見。歸根到底，他還是過不了蔚北城這道坎，他不相信她，被恨意蒙蔽了眼楮。
也罷，就這樣恨著好了，起碼還能記住她。
風從小小的鐵窗大片沒入，顧寒燻更緊地環住了身子，姣好的雙眉微微皺著，看不出在想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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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御書房中燈火如豆。
楚天玨批完最後一本奏折，起身來到窗邊，目光清遠地望著那個方向，神情若有所思。
「啟稟皇上，八王爺求見。」
「哦？」楚天玨眯起眼楮，眸色微動，唇邊染上些淡淡的笑意，「他倒沉得住氣，朕以為，他早該來了。」
楚文煜對顧寒燻的感情，他最為清楚。往日他去鳳閣，前腳剛落地，後腳他便跟來了。這次他下旨將顧寒燻打入大牢，隔了半日他才出現，著實令他有些驚詫。
楚天玨斂眉輕笑，「宣他進來。」
「老奴遵旨。」
劉捷低頭退出去，心想自己是越來越不了解這位少年天子了。八王爺深夜前來定是想為那逆臣之女求情，按理說，皇上應當避之不見才對。
真是君心難測，他搖搖頭，將楚文煜宣入御書房。
「臣弟參見皇兄。」
楚文煜欲要俯身跪拜，還未彎腰便被一雙手托住了臂腕，脈脈聲音傳入耳畔，「八皇弟，此處沒有旁人，你我兄弟之間不必拘禮。」
「多謝皇兄。」即便他這樣說，楚文煜還是低頭朝他做了一揖。
「西蒼進貢了一批茶葉來，叫君子心，名字倒是稀奇。朕今夜剛命人泡了一盅，你嘗嘗如何？」
楚天玨親自倒出兩杯茶水，一手遞給他，一手將金樽杯往嘴邊送，目光有意無意落在他身上。看慣了他樸素的青衫和白衣，沒想到換上一身錦袍後，竟是這般風姿卓越，有如美玉一般瑩潤無暇。
楚文煜恭敬地接過茶杯，順著他的意思品起茶來，「這君子心芽頭肥壯，滿披銀毫。湯色可口清透，氣味醇正獨特，香氣持久，確是不可多得的好茶。」
「八皇弟若是喜歡，朕即刻命人給你送些過去。」他唇邊斂過笑，月光暈了一抹在他臉上，清清冷冷，映不出深淺。
楚文煜側目朝他望去，那笑容淡淡的，像君子心的茶水一樣十分悠長。可惜那雙無波的眼楮，始終如深潭般看不透徹。他的皇兄如此聰明，應當知曉他今晚來的目的。既然知道，為何偏偏不提不問呢？
「皇兄。」他走到他面前，修長的手指握住茶杯，恍若有些不安。
「八皇弟，有什麼話直說便是。」
終于要進入正題了嗎？楚天玨坐回鑾椅上，眼眸深邃無底。接下來，他會惹怒他嗎？像顧寒燻一樣，優美的唇角說出可惡的話，令他又氣又恨。
楚文煜悄然跪下，「皇兄，你明明對她有情，為何非要致她與死地？皇兄心里有怎樣的打算，想做什麼，臣弟不知。只懇請皇兄不要繼續傷害她，因為……」
「因為什麼？」
因為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
因為那日清晨，太後遣人將尚未清醒的你從鳳閣帶走，我恰好撞見。
因為蔚北城進宮，與她相聚鳳閣之時，我也在場。為保護我的名聲，她才有意隱瞞。
可是皇兄，我若告訴你這些，她今後，就是你一個人的了，對嗎？到那時，你會完全把我隔離在她的世界之外，對嗎？
「八皇弟？」
楚文煜低下頭，「因為皇兄虧欠于她。秦朗月，蔚政鴻，趙子郡他們都是……」
「住口。」楚天玨震怒，驟得從鑾椅上站起來，目光冷冽，「朕說過，這些事情永遠都不準再提。八皇弟，只此一次，朕饒過你。若有下次，朕絕不姑息。」
「那臣弟呢？」聲音似從黑夜中傳來，「皇兄對臣弟就沒有一絲愧疚嗎？用皇兄對臣弟的那點愧疚，換她周全可好？」
楚天玨怔住。
十六年了，他終于曉得拿自己來當籌碼了。只可惜，這次的計劃勢在必行，他不能告訴他計劃的內容，越少人知道，抓住蔚北城的機率就越大。
「八皇弟，朕只能告訴你，朕有自己的打算。」
空氣中，逸過細碎的嘆息。
「皇兄，你愛她嗎？」楚文煜苦笑，手指捏緊茶杯，「這一年來，她住在鳳閣，容顏一日比一日消瘦，與從前意氣風發的玉丞相判若兩人。皇兄就不心痛嗎？」
楚天玨背過身，眉宇蹙起深深的溝壑。為什麼他此刻會有那樣的感覺？好像每個人都在為她設想，只有自己一直在傷害她，給她帶去痛苦。令她難受，讓她哭泣，淚珠恍若滾水，煎著了心。
可他對她，真有這般不好嗎？
「臣弟不知皇兄有何打算，卻想告訴皇兄，若她有危險，不管付出怎樣的代價，臣弟都會出手相救。」楚文煜徑自站起身，第一次越了規矩，「要是臣弟無法救她，索性就陪她一起去死。黃泉路上能伴著她，也是好的。」
月光疏冷，從很遠的地方照進來，落在一張略顯蒼白的臉上，光芒狹長。
不知過了多久，夜色更沉，「時候不早了，臣弟先行告退。」
楚文煜行了個禮，轉身朝殿門走去，第三步才落腳，听得一側想起清淡的講話聲，他立即停住步伐。
「朕對她，真有那般不好嗎？」楚天玨臉色低垂，隱在陰影中看不分明。只是他悠悠的口氣，听上去竟然有些難過。
「是。」他若真心待她好，便不該將她囚禁鳳閣。他若真心待她好，便不該隱瞞蔚政鴻就是他生父。他若真心待她好，便不該利用她做那些事。
「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楚文煜低了低頭，快步退出御書房。一陣劇烈的咳嗽涌上胸腔，他忽然很想知道，自己還有多少時間可活？
十六年！
皇兄騙他吃下噬心蠱蟲已有十六年了。
他苦笑，只身邁入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