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燻從昏迷中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傍晚。
她睜開眼楮望著眼前的一切,過了好久才回過神來,慢慢直起身體打量起周圍的環境。這是一間樸素的木屋,除去自己躺的這個床榻之外,還有一張方桌,四把方椅,兩個褪色的木櫃,櫃上都是籍。
她伸色空蕩,不經有些茫然。然而很快,她的腦海里,便出現了無數的景象。
破廟,濃密的林木,凶惡的狼群……
千鈞一發之際,將她緊緊護在懷中的楚天玨……
寒燻暗下一驚,是了,楚天玨與她一起自懸崖上跳下來,可為何現在這里只有她,而不見他的身影?看眼前的情景,顯然她是被好心人給救了。那他呢,難道出了什麼事情?
她越想越擔憂,也不顧身子虛弱,拉開被褥就要從床上下來。只是一腳還未踏到地上,腦袋昏昏沉沉的,整個人迅速朝前撲去。
「小心。」
一雙手環住了她的身子。
寒燻凝神朝他望去,驟得瞪大雙眼,連呼吸都屏住了。少年公子一身青衫襲地,眼瞳黑亮如水,亦有著水一般的溫柔與憐惜。他慢慢將她扶回床上,又替她蓋上被褥,儒雅地一笑,漂亮的烏眸暈有著清澈的光。少頃,只听他柔聲說道︰「你身子還很虛弱,不要下床,否則好得更慢。」
他說完便要走開,似是想給她倒杯水。然而寒燻死死地拉住了他的手臂,令他半分也動彈不得。她的面容蒼白,神情慌張錯怔,眼底一悲一喜,更有難言的激動。她凝注著笑容溫暖的男子,眼中的水光無聲顫抖著。不過霎時,眼淚大顆大顆跌落下來。
青衫男子茫然不知所措,眼前之人,她哭得竟是這樣傷心。
一方白帕自他的袖間抽出,輕輕遞到寒燻面前,溫潤的聲音細心勸導著她,「公子,無論什麼事情都會過去,你不必傷懷,先養好身子罷。」
他想了想,又補充道︰「公子如若不介意,在下願替公子分擔,做個忠實的傾听者。公子因何事落難,可對在下講,切莫悲傷淚汪汪。」
寒燻呆住,他叫她,公子?
立即低頭打量自己的穿著,粗布舊衣,卻是男裝打扮。伸手模了模頭發,也已經高高束起。她滿心疑惑,又想起楚天玨去向不明,腦子里瞬間一片轟亂。
但是,此刻她的心是開懷的。
因為眼前的男子不是別人,正是她惦念了許久,想利用武考之名找到兒時玩伴——秦朗月。她知道他胸有大志,如若舉辦武考,並帶了有罪之人也無妨,也可參與的條件,他一定會前來比試。然她沒想到,一個意外,卻令她提前見到了他。
「公子的衣服,是與公子一起來到此處的同伴換的。」秦朗月走到桌邊倒了杯水遞給他,復而去到櫃子前,挑了兩本,隨後在桌前坐下,淡雅道︰「那日我從外頭歸來,見到家門口立了個陌生的男子,便上前詢問究竟。他手上拿了個包裹,並未多說,只告訴在下他借了在下兩身衣服,還將公子你托付給了在下,而後就孤身離去了。」
寒燻一手拽緊被角,這樣說來,她衣服是楚天玨給她換的,頭發也是楚天玨給她挽上的。他給她換衣服,那他不是看到了……
使勁晃晃腦袋,現在哪管得了這樣多。他替她扮回男裝,大抵是擔心人家見了她是女子,容貌也姣好,會生出歹心,想護她周全罷了。寒燻撇開這些低低問道︰「他可有說什麼時候回來?亦或,他可有留下什麼話給我。」
秦朗月翻過一頁,揚眉思慮她的問題。
「你仍舊改不了一心二用的習慣。」寒燻輕笑,從前他也是這樣,邊看邊同她講話,待她問他問題時,他便要從中抬起頭,去想剛剛她問了什麼,回復總是慢了半拍。
「你方才說了什麼?在下一時沒听清。」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寒燻愣了片刻,頓時松會口氣。好在他沒听到,若是听到了,恐怕對她的身份,很快就能猜出一二。
其實,寒燻心中也是矛盾,猶豫著到底要不要將實情告訴他。如果告訴了他實情,想必以他的性子,斷不會讓她繼續留在楚天玨身邊犯險。如果不告訴她,會否像前世一樣,最終落下無可挽回的遺憾?
楚天玨救她護她,在知道她女扮男裝罪犯欺君之後,也不曾拋開她。他的心里,難道已經有她了嗎?
有她也好,無她也罷,此次回宮,若他有心治罪,他便挨著。若她無心治罪,她就要開始著手調查養父與秦家的冤案了。自然,秦朗月她也是要一並帶回去的。
「公子?」秦朗月望著她,笑容中夾了歉意,「方才是我不對,光顧了看,望公子見諒。」
「不礙事。」寒燻擺擺手,「我是問,他臨行前可有說過何時回來?」
在凶猛的狼群面前都不曾將他丟下的人,自然也不會放她在此地不管。寒燻猜想,這應該是河邊上的一間小木屋,離他們墜落的地方不遠。但位置偏僻,不容易被發現。楚天玨應當是先去跟御林軍匯合了,不久便會前來接她。
秦朗月點點頭,他記得,當時自己也問了同樣的問題.
「公子,你是就此離開一去不返,還是即可回來?」他問得很直白,帶了些冒失。
眼前的男子容顏俊逸,氣宇不凡,即使衣著樸素,手上還提了個鼓鼓的包裹,一副平民模樣,也止不住那滿身矜貴流瀉出來。听秦朗月這樣問,他原本明淨清透的眼底浮上了幾縷黯然。
秦朗月以為是因自己太過冒失才令他不悅,立即致歉道︰「在下若言詞不當冒犯公子,還望見諒。」
他並未接茬,淡淡朝木屋望了一眼,簡潔道︰「五日之後,不管人還在不在,我都會回來。」
什麼叫不管人還在不在?
人不在,還能跑了不成?
秦朗月滿心不解,正想接著詢問,然而再抬起頭時,他已經走遠了.
五日……
寒燻微微呆住。
他竟然充分給了她復原與離開的時間,那天早上,她不聲不響將他一個人丟在破廟中離開。而今,他卻反過來主動成全她。
楚天玨,到底哪個才是真實的你?
楚夕月將到架在自己頸脖處時,你強忍驚慌,終究還是答應放了我,甚至想給我們賜婚,成全楚夕月一片深情。
你協助柳妃逃離皇宮,你有心放我走……
這樣的你,為何會為了皇位去殘害忠良?
寒燻嘆息,側頭望向秦朗月,或許是因為感受到她的目光,他也側過頭來,沖她回以一笑。忽而又似想起些什麼,重重拍了拍自己額頭,笑道︰「講了半天話,還未知怎樣稱呼公子?」
「在下玉乾風。玉石之玉,乾坤之乾,清風之風。」她淡淡開口,隨即假意問道︰「公子呢?」
「在下顧朗月。」
「顧朗月……」
寒燻只覺得心中掠過一絲輕微的痛.
「秦朗月,秦朗月。喂,我娶了你之後,你應當叫顧秦式朗月了罷?」
他哭笑不得,都這樣大了,還開這種玩笑。剛要反駁,瞥見她嘴角燦爛的笑容,又寵溺地撫撫她的腦袋,順了她的話道︰「趙大人姓趙,我嫁……咳……嫁給你,不應當叫趙秦式朗月嗎?」
她撅了小嘴想了好久好久,仍是沒想明白,一擺手又開始耍賴,「什麼顧秦式朗月趙秦式朗月的,直接叫顧朗月便好咯。」
「哎……」
「嘆什麼氣?你不願意哦?」
他佯裝委屈道︰「沒想到我結個親,連姓都給結沒了。」
望著他滿臉委屈,眼底充斥笑意的模樣,寒燻「噗呲」一聲,笑出了聲音,「逗你的逗你的,好生無趣啊。」
「哪里無趣了?」他這下是真委屈了,「燻兒,你去哪?燻兒……」
「我去找那王家公子,他比較有趣。」
他本是急急追來的,听她這樣講,腳步到停了下來,得意洋洋道︰「那王家公子前日被我教訓了一頓,恐怕再不敢見你咯。」
「秦朗月,原來你這般暴力啊,那我可不要嫁你,免得將來被你教訓。」她托著下巴認真思索,末了又補充道︰「那張家公子溫文爾雅,可以考慮考慮。」
「不行不行,那張家公子已有心愛的女子,寧拆十座廟,不破一樁婚。」
「那林家公子呢?」
「他去年剛娶第九房妻子,你若嫁去,第十房倒也恰好湊個整數。」
「李家公子……」
「他可有龍陽之癖……」
「錢家……」
「錢家都是女兒,哪來的公子?」
寒燻瞪著他,雙腮氣鼓鼓的,一跺腳轉身走了。
這樣說來,好像他只能嫁給秦朗月了哦…….
寒燻低低一笑,那時候啊……
「玉公子,你笑起來的模樣,很像在下兒時的一位故人。」
寒燻的身體重重一怔,緊張地望向他,卻見他神色悠遠,眼角眉梢盡顯哀傷,「只可惜,她已經過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