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果然就如唐寅所料那般,三天後華太師引退回鄉的榜文便公布天下。而華夫人在那天夜里也收到一封家書,太師將在不日後抵達無錫。直到看了這封書信華夫人才松了口氣。
但所謂人情冷暖,此時卻顯露無疑。身居廟堂者一朝失勢,平日里絡繹不絕的巴結者就像水中泛起的漣漪,一下便沒有的蹤影。反倒是寧王那派滋事者愈發猖狂,害得華府近日小事不斷。
在太師未歸前,華夫人緊閉門戶保持著緘默。
傷經動骨一百日。
這天,秋香與夏香上街替華文上街抓藥。
兩人在藥材行前廳等待時,來了個熟人。
他身長八尺,背寬面冷,一身黑衣。他腰間掛著一把大刀,上面並無珠寶點綴,樣式最為簡潔,但讓人望而生畏。他一手抵著刀鞘,走路悄然無聲。與出門的人錯身而過,他踏入了藥材行內。
幸得藥材行里有面屏風,秋香與夏香站在其後,他一時無所察覺。
反倒是夏香眼尖,看到他的第一時間差點尖叫出聲,還好她及時捂住了嘴,拉了拉身旁秋香的袖擺。秋香看著她驚嚇的面孔,表情微微有些不解,等順著她細手所指向的人時,瞳孔立即一縮。
只見那人刻板著一張臉,全無表情,面孔剛毅有稜有角。他膚色較深,下巴上蜿蜒了一道疤,曲曲折折樣子有些猙獰,嚇壞了幾位抓藥的婦人。
眾人見他皆是眼神閃躲,心生畏懼,不由自主讓開了道。
對此,他毫無反應,並作大步直往掌櫃身前走去。
待到櫃前,他蹙眉掌擊櫃面,「啪」一下讓所有人聚焦了過來,無一屏息而立。
只見他一手模著刀,另一只手從懷中掏出一張白紙。
藥材行的掌櫃年約五十有余,當即被他嚇得不輕,哆嗦著問︰「壯、壯士,可是抓、抓藥?」
只見黑衣男人眉頭更為緊密,濃眉深鎖。他把那張白紙攤開在掌櫃面前,音色較為低沉,他道︰「你見過這個人沒有?」
秋香依稀听清了男人的問話,第一個反應便是他來追捕唐寅,只可惜她看不見那張紙,無法確認。
但掌櫃之後的一句話卻否定了秋香的猜測。
上了年紀的掌櫃把頭搖得和撥浪鼓似的,他顫抖著道︰「沒、我沒見過這女人。」
黑衣男人听了,幽深的雙眼即刻一暗。
掌櫃見此,更為緊張道︰「我發誓,我絕對沒有見過他!」
這話說得比之前利索多了。
這次黑衣男人終于相信,他緊了緊眉頭,把紙收入懷中,抿唇森森地看掌櫃一眼,他環視四周,把所有人的樣子收入眼底。
而秋香與夏香躲在屏風背後不敢多言。
一晌之後,黑衣男人一言不發大步離開了藥材行,其他書友正在看:。
店內的眾人終是松了一口氣,掌櫃就像劫後重生那般趴在桌上喃喃自語︰「嚇死我了……」
伙計打趣道︰「掌櫃的,你在櫃里是沒看到啊,他腰上那把刀可嚇人了!」
「去去去!別來嚇我!」掌櫃吹胡子瞪眼。
這個時候秋香從屏風之後轉身而出,她裝作漫不經心般問道︰「掌櫃的,方才畫像中要尋的女子長什麼樣啊?」
掌櫃打量秋香一眼問︰「姑娘,那男人長好得嚇人,我看你還是別打听了。」
秋香笑笑道︰「哦,我也只不過是好奇罷了。」
掌櫃不好意思地模模胡子︰「呵呵,其實我被他一嚇,現在根本記不清畫中女子長什麼樣。不過應該是長得俊俏,只可惜右眼下方長了顆淚痣……」
掌櫃輕聲說道,然後轉身去撥弄他的算盤了。
秋香眯眼,在記憶中搜尋起掌櫃形容的那個女人,半點沒有頭緒。
此時為正午,陽光正烈,店外人影綽綽,黑衣侍衛的身影早就消失在了人群之中,秋香靜立了片刻,听著店外的吆喝聲,思忖出神。
等過了半晌,夏香拎著華文的藥輕拍秋香肩膀,終把她驚醒。
細察了一遍藥包,兩人出了藥材行。
夏香左右巡視一遍,直到沒有可疑之人出現才悄悄貼著秋香耳朵道︰「秋香,剛剛那個黑衣男人不就是寧王的侍衛阿卓嗎?」
秋香點頭︰「你沒有看錯。」
「他怎麼也來無錫了?」夏香納悶道。
秋香搖頭,也表示不解。她面上雖為不顯,但實則也憂慮忡忡,太師引退、寧王尋人,最近發生的事越來越多,可叫人應接不暇,恐是山雨欲來。
秋香一言不發,夏香則一路說著毫無根據的猜測,華府便很快到了。
小丫鬟早已候在門外,一見二人就匆匆跑到面前。丫鬟重復了幾遍兩人才听明白,原來是華夫人有事找夏香。秋香听罷對夏香笑笑,接過她手中的藥包,獨自送去廚房。
庭院深深,冗長的回廊靜謐非常。
大抵是華夫人這幾日心情不好,往日里丫鬟門的嬌笑聲不在,個個安分守己做著丫鬟的工作。唯獨花園中大片的春花綻放著,綠芽挺立向陽而生,青灰小石湊成了林間小道。
秋香抄著小道,片刻就來到了廚房。
可這時廚房大門緊閉,靜寂無聲。
「篤篤篤——」
秋香敲了半天的門,也不見有人應聲。她移步側望窗戶果然不見人影晃動。
或許是她來得不巧,此刻是廚房休息的時間,秋香不由猜測,最終只好自己推門而入。
「吱呀」一聲,廚房的門被秋香推開,里面空無一人。
灶台上的火早就歇了當,頭頂上系著的繩子穿了臘肉,時鮮的蔬菜就陳列在案邊。主廚那邊的鍋子刷的最為透亮,大口的鍋沿約莫有秋香三個臉蛋大小,看起來分量不輕。
秋香訥訥不語,心中卻道石榴好大的力氣,其他書友正在看:。
仔細挪步到了中央,秋香把藥包放在最為顯眼的位置,想來等丫鬟回來一眼望去便能發現。
等做完這一系列的事,秋香就不作停留,拍了拍裙擺往門外走去。
可誰想才跨出一步,就听到里間的儲藏室傳來「咚咚」的聲響。
其實儲藏室里多大擺放的是米面之類的存糧,與廚房也只有一門之隔。秋香下意識回頭望去,就見儲藏室的門虛掩著,里面一片黑沉看不見任何動靜。
這時秋香還當是小丫鬟進了儲藏室偷懶,便往回走了幾步。
本想提醒丫鬟幾句,可誰知一推開那虛掩著的門,就看見某個身著家丁服飾的人跌坐在地,他一手抵著背,一手模著地。
雖然儲藏室里的光線並不太充足,但足夠秋香看清他齜牙咧嘴的表情。
再看一眼他前面打翻在地的空罐子,秋香了然于心。
儲藏室里光線極為暗淡。
雙手抱胸,秋香站在門口挑眉看向地上的人道︰「華安,你在這里干什麼?」
不遠處坐在地上的唐寅全無被驚嚇到的反應,他幽幽抬頭與秋香對視一眼,然後他突然咧嘴一笑,抬手朝秋香揮舞了幾下︰「秋香姑娘你來的正好!」
他厚顏道︰「你說……華府的廚娘到底把桂花釀藏哪里了?」
听得他此話,秋香瞳孔一縮,面色微妙起來。
——他還真來偷酒喝了!
唐寅不覺秋香面色詭異,兀自起身拍了拍衣擺,他道︰「我在廚房里尋了一圈仍無半點蹤影,想必是藏在這里了。秋香姑娘快來同我一起找找看……」
他說著就走過來拖住了秋香的胳膊,大有一起尋找桂花釀的意思。
秋香一時不查,跟著他走了好幾步才反應過來。甩開他的手,壓低聲音恨恨道︰「你閑得發慌了嗎?不怕被人抓了,到時候又要被關禁閉?」
他轉夠頭來,此時的表情似笑非笑,他側頭愉悅道︰「那這次定有秋香姑娘陪我了。」
「為何我要陪你?」秋香微微抬了下巴問。
「難道秋香姑娘不記得我第一日進府時你說過些什麼?」唐寅反問。然後輕聲嘆道︰「明明姑娘才是教唆者……」
等他轉過了頭使秋香無法看清他的表情時,他又道︰「不過秋香姑娘放心,華安雖為一介書生可也不是那麼容易被抓到。」
這語氣……
秋香怔怔,終于明白他的寓意,想來這話是反擊她那日的譏諷。
誰說這天下為小人與女子難養也,分明書生才是最為記仇。
秋香抿了抿唇,心中微微有些不悅,她測測道︰「華安真是好記性。」
「謬贊。」唐寅笑,似乎完全沒有察覺到秋香語氣中暗含的深意。
秋香氣結,然而這時唐寅突然轉過身來。
——這是個毫無征兆的轉身。由于兩人距離很近,這一轉身就形成了面對面的局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