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地被和自己身體年齡一樣大的少年所激勵了一下,繪麻拋開那若有若無地盤桓在心底數日的煩躁感,打起精神好好學習。
心一定,效率就高了很多,往日總讓她頭痛的地理科目似乎都不那麼模不著頭腦了,不知不覺間做了好幾頁的習題。
「叩叩。」突然響起的敲門聲打斷了她難得的「頓悟」狀態,被打擾的繪麻下意識地皺眉,瞟了一眼手表,居然已經過了兩個多小時。
這個時間應該是西村奈子回來了。
這麼認為的她在看到門外兩個人後稍微詫異了下。
「福山前輩?」
室內。
客廳的茶幾上擺了兩個茶杯,帶過來純粹是為了避嫌的經紀人朝倉抱著屬于自己的那杯茶,自覺地和兩人拉開距離,站在一幅裝飾畫前專注地發呆。
福山昌為自己經紀人的多此一舉而略感尷尬,喝了兩口茶才恢復了一貫的自若。
「剛剛結束拍攝,回房間時看到你房間的燈還亮著,所以沒打擾到你吧?」雖身為天王男神二十年,福山昌無論對誰都還是保持著周到的禮數和怡人的風度。
這也是為什麼他能專注「日本國民男神」二十年的原因吧。
暗暗提醒自己多向對方學習的繪麻沒有一絲作偽地回答︰「不會,無論什麼時候,能和前輩多說幾句都是我賺到了,所以請前輩毫無顧忌地來找我吧。」她會毫不大意地偷師的。
福山昌被逗笑了。
繪麻不得不承認,自己被這個笑容驚艷到了。
他雖然將近不惑之年,但特屬于男人的衰老緩慢的特點和那保養得宜的臉,讓他看上去才三十出頭。並不像時下流行的白面小生,他膚色微深,是健康的小麥色。眉峰斜長,有種深藏不露的稜角。眼睫濃密黑長,眸色似黑非黑,此時笑起來,眼角泛起水紋般的淡淡細紋,微眯起的眼楮在燈光下漾出咖啡色的光圈。
這是經過歲月釀造和久藏的男人味。
繪麻被這撲面而來的男性荷爾蒙燻得頭暈眼花,多虧了兩輩子的歷練,才讓她還能保持淡定的微笑,而不是雙眼放光滿面潮紅。
有點糟糕啊內心深知自己並不是小女生的她,很清楚面前這個人非常符合自己的口味,並且——已經蠢蠢欲動。
要不要出手呢?繪麻漫不經心地思考著。
「時間不早啦,為了不耽誤明天的拍攝,我就長話短說吧。」談笑了幾句後,福山昌神色微斂,認真地看著揚眉面露探尋的繪麻。
她挑眉的樣子真不像個小女孩——他分神想著。
「繪麻你最近在工作上是不是有些不順利的地方?」他盡量用溫和的言辭直接了當地指出問題,「雖然在對戲的時候表現得很好,但總覺得你似乎在困擾著什麼。」
繪麻愣住。沒想到對方會敏銳至此。
「不知道這是不是我的錯覺,但既然被稱為前輩了,就算是多管閑事,也想在前途無量的後輩面前顯示一下存在感呢。」
福山昌顯然是在用玩笑來緩解她可能的緊張情緒。
已經提前被自家兄弟的熱情給順毛了的繪麻此時倒沒什麼抗拒情緒了,更何況對面坐著的是個經驗豐富的前輩,隱瞞自己的問題並沒有什麼好處。
「是有些小問題。」繪麻給福山昌一個輕松的笑容,表示自己並無大礙。
她拿過放在一邊的劇本,開始和他討論劇情。《孝謙天皇》這部電影正如其名,講述了日本歷史上一代女天皇孝謙的傳奇一生。
歷史上孝謙天皇一生未婚,但放蕩不羈,裙下之臣眾多,甚至和自己的表哥也有一段風流韻事。和自家表哥掰了以後覺得百無聊賴,毅然退位出家,結果迷上了一個道靜和尚,再度上位後為了這個和尚弄得朝野震動,舉國不安。可是孝謙這番深情並未得到同等回報,道靜和尚欲壑難填,竟想造反篡位,最後被孝謙鎮壓拋棄。其後過了幾年,孝謙便死于天花。
在這部改編的電影里,大部分尊重了歷史,但對于孝謙的情感經歷,增添了很多編劇的浪漫主義色彩。劇本中,孝謙在即位前身為阿部內親王時,情竇初開,愛上了一個人,這個人的身份,被編劇定為一個入宮做法事的和尚,而這個和尚,在歷史上也算赫赫有名。他就是遠渡盛唐,懇求鑒真和尚去日本傳經的榮睿。這段戀情自然是個悲劇,榮睿和尚一心向佛,歆慕大唐佛法,隨鑒真幾次東渡回日本都未能成功,最後圓寂于異國他鄉。
不得不說,編劇這個設定真是神來之筆。繪麻萬分佩服日本人的聯想能力,八竿子打不著的人都能七牽八扯弄到一起。
作為靈魂上的中國人,她心情略感復雜。
咳咳,繼續。
在編劇的設定下,這段失敗而悲情的初戀徹底扭曲了孝謙的性格,讓她在縱情風流的同時,每個入幕之賓都不自覺的帶有了初戀的影子,其中最像的就是她的表哥和之後的道靜和尚。而這部電影主要就是主要圍繞這三個人和孝謙天皇的戀情展開的。
順帶一提,福山昌在戲中就是分飾這三個男人。
福山昌耐心地听著她一點點分析主角的感情歷程和心境變化,想了一會也沒發覺哪里有問題,便開口詢問。
繪麻合上劇本,「孝謙自小就是在眾星捧月中嬌寵著長大的,從未有人敢違逆她的心意,因此她生性驕傲,即便在愛上了榮睿後,也自持身份,並不外露,除了在他決定赴唐時勸阻過一次,但未果後也並無堅持。看上去,她並未傾注深情,但當他的死訊傳來後,她便心如死灰了,其後一生,其實只是在放縱自己的絕望,報復自己當初的懦弱。」
福山昌點頭,等她繼續說下去。
沉默了片刻,她無奈地一笑,「我呢,雖然能把這種感情給完美地演繹出來,但就我自身而言,其實完全無法理解這種感情。」
她上輩子也不是個純情小女生,更何況進了娛樂圈這種良莠不齊,魚龍混雜的地界,沒後台沒背景想要獨善其身簡直比登天還難。她也談過幾段感情,逢場作戲的有,真情付出的也有。只是她一向秉持著合則聚,不合則算的態度,在一起是為了雙方的開心和愉快,要是哪方覺得在一起沒樂趣了,分開那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所以她無法理解,那種失去一個人,世界便在頃刻間崩塌的絕望,甚至喪失了生存的意志與樂趣,只余下上窮碧落下黃泉的深情與無悔。
听到繪麻的話,福山昌恍然一笑,「我之前看你演的時候毫無滯澀還覺得奇怪呢,這麼小的年紀居然能體會這麼沉重的感情,看來連我都被你的演技欺騙了。」
繪麻有些自得,不無炫耀地道︰「那是,我還沒有想演什麼演不出來的時候。」
坐在她對面的影帝為這番囂張言辭笑咳了一下。
目前還資歷略淺的新星連忙收斂,作憂郁狀,「只是我也知道,演戲光有技巧是不夠的,就像一篇文章,光有華麗的辭藻和堆砌的典故,卻沒有深厚的思想作為支柱的話,就只是一機械的復制品罷了。」
而她對自己的要求,可不止步于此。
福山昌為她這番深刻的理解贊許地點了點頭,一副後生可畏的樣子。
「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可沒有這種覺悟。」
廢話,真要算起來,你現在比我的真實年齡還要小一點呢。繪麻默默月復誹。一想連轉世投胎這種事都經歷了,居然還比不上面前的人,不由地有些不忿。
她可不承認是自己能力不行,只能怪對方資質太高,天生就是走演員這條路的。
「你現在年紀還小,能演得讓我都無法分辨真假已經很好了,等你以後經歷再多一點,應該就能做得比我更好了。」他用過來人的口氣安慰道。
繪麻撇了撇嘴,「或許吧,只是我是無法想象自己會為了一個男人要死不活的樣子。」
她假想了一下那種情況,立馬就被自己惡心到了。
福山昌對她的反應感到不解,「像你們這個年紀的女孩子不應該對愛情懷抱憧憬,熱情而激烈的麼?」
作為一個長盛不衰的夢中情人的代表,在他的演藝生涯中,偏激到為他要死要活的女生也不是沒有,在他看來,女性的天性使她們對愛情抱有一種犧牲主義,在一段感情中很容易便無悔地付出所有。而現在坐在他對面的少女,明明是縴細而柔軟的模樣,卻在談到這個問題時不自覺地露出不以為然甚至是嫌惡的表情。
難道是年紀太小還沒開竅?但她在感情戲上的把握顯然並不青澀,如果真是對感情淡漠的話不會有如此自然而嫻熟的演技。
對福山昌的疑惑,繪麻只是笑著看了他一眼,沒有回答。
自然是因為她已經不是那樣天真而單蠢的少女了啊。
兩個擁有共通話題,並且彼此都知道如何進行愉悅的對話的人,在深夜進行溝通的後果,就是——
第二天起不來床——別誤會,字面意義而已。
西村奈子連拖帶拽把繪麻從床單上扒下來後,很嚴肅地問︰「要幫你和上原掩飾麼?」
她還有些迷糊,「掩飾啥?」
「你覺得他在知道你和工作對象——強調為男性——在房間里秉燭夜談後,不會讓他化身魔王發飆滅了你?」
繪麻瞬間清醒,雙手交握在胸前,無比虔誠地凝視著西村•救世主•奈子。
「請寬恕我的罪孽。」
「我寬恕。」
于是在化妝間化妝時因為一個哈欠而畫歪了眼線的繪麻歉然地看了琉生一眼,無比鎮定自然地抱怨道︰「早知道昨晚不做功課到這麼晚了。」
此地無銀。西村奈子在心里吐槽了一句,然後為從小看到大的少女進行描補,「勸你睡覺也不听。」
沒有察覺到這兩人的作賊心虛的上原和也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繼續低頭不停地按手機。「不管什麼理由,再弄出黑眼圈就給你吃安眠藥。」
繪麻倒吸了一口冷氣,眼線又畫歪了。
「冷酷。」
「無情。」
「剝削者。」
閃光燈一亮,繪麻那怒目圓瞪的樣子又被上原和也拍了進去。
忍住,忍住,先把狀畫完再說。她握拳忍氣,決定把他當成自己成長道路上的一塊磨刀石。
拍戲時還是和福山昌對手,他看起來依舊光彩照人,一點熬夜的痕跡都看不出來。當然也可能這對對方而言並不算熬夜,他畢竟是個成年人,和自己這個連睡眠時間都被管制的未成年不一樣。
她有些酸溜溜地想著。
拍攝到午飯時間停下。
眼楮上還掛著假睫毛的她不敢揉眼,只能拼命地眨眼來緩解酸澀,眨著眨著
「京哥?」
繪麻睜大眼楮,確認眼前這個穿著一身銀灰色西裝三件套的男子並不是自己的幻想。
「外賣。」在外走精英路線,在家走煮夫路線的右京笑著向她示意手中的便當盒,「你不惦記的二哥帶來了你惦記的意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