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繪麻在翻身時被自己不小心壓住的腳踝給痛醒,這種感覺和半夜腿抽筋來比,擾人程度也差不了多少。
由于白天接連不斷的事件多少讓她感到心力不足,這一覺睡得很沉,此時醒過來卻又覺得無比清醒,好像只是把剛剛閉上的眼楮睜開來一樣。
鬧鐘在床頭滴答滴答,抬眼一瞟,兩點十八分。閉上眼靜靜地躺了一會,再抬頭,兩點二十分。
睡不著索性就起來,卻被目前屬于傷殘級別的腳給拖住了步伐,一時間只覺得諸事不順。
好歹活了兩輩子,還不至于被這些事給逼瘋,深呼吸了幾下,她撐著床沿站了起來,將重心移到沒有受傷的那只腳上,沿著牆壁挪到了陽台,開燈拉門,一跳一跳地蹦到外面。
不等站定,旁邊就傳來一聲輕笑,扭頭看過去,要正靠在旁邊的陽台上捂著臉忍笑。
繪麻的房間在要和梓中間,三個房間的陽台也是緊挨在一起,抬腳就能跨過去。此時兩個人雖然都站在陽台中間,也不過是隔了兩三米的距離。
因此,要笑得「花枝亂顫」的模樣繪麻也是盡收眼底。
她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要也知道自家小妹是屬于那種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典範,心高氣傲不肯讓人看到一點笑話的,忙乖覺地收了笑容,也不打趣她是哪蹦出來的一只兔子了,擺正表情關心道︰「腳好一點了麼?還疼不疼?」
只是「擺正表情」也是他自以為而已,在繪麻看來,沒骨頭一樣靠在欄桿上的要嬉皮笑臉,眼中分明都是促狹之意。
心中給這個嘲笑自己的人狠狠記了一筆,她面色淡淡,「還行吧。」突然想起之前他看祈織的那一眼,便光明正大地流露出不滿。
「要哥白天的時候看祈哥的眼神是什麼意思?弄得好像是他蓄意害我一樣。」
要楞了一下,表情復雜地一笑,「小妹很維護他嘛。」
繪麻最不喜歡听到這種沒頭沒尾似是而非的話,輕哼了一聲,「我不懂要哥說的維護是什麼意思,要是按照我的理解,我確實是要維護他。」
雖然她喊哥喊得很順口,但是在她心里,這個家里大部分兄長都是被她當做弟弟來看待的。尤其是祈織,從進入朝日奈家開始,就是第一個向她伸出手並且相處起來最為合拍的人。她習慣于觀察和揣摩旁人的性格想法,不管是誰,總會無意識地表現出一些隱藏起來的陰暗面,在她眼里,祈織所隱藏起來的,卻是那柔軟到不可思議的一面。
「為了讓我早日融入這個家庭,會有意無意地和我說一些兄弟們的趣事和喜好,為了輔導我功課,會去找高中時期的課本自己先復習整理。就連雅哥和京哥都會因為兄弟們的胡鬧而動怒,琉哥也會因為自己的理念而固執,只有祈哥從來不曾變過臉。雖然沒有表現出親近,卻一直在以自己的方式關心包容著我們。
昴哥和棗哥的關系僵硬,是祈哥提醒我該從哪一點去轉圜。侑介成績不好,是祈哥絞盡腦汁地制定適合他的學習方法。自己還在不安的時候,卻還是第一時間擔心椿哥和梓哥的情況。即便是面對要哥你,他也不曾當面給過難堪不是麼?」
繪麻看著要的臉色隨著她的話而變換,對祈織的憐惜和喜愛讓她忍不住發出一聲嗤笑,「反過來,你們呢?誰察覺到他隱秘的體貼照顧?誰在意過他的傷痛憂郁?誰關心他沉沒的時候在思考什麼?誰又擔心他不在家中的時候去做了什麼?」
一連串問題問下來,繪麻都不知道自己在為誰而憤怒,咬牙質問︰「尤其是你要哥,你憑什麼把他當成是不定時炸彈時刻戒備?誰給你的權利阻止別人去接近關心他?」
「夠了!你根本不知道,當初他因為我阻止他自殺就想殺了我!」要臉色蒼白,眼中閃過一抹受傷,狼狽地別過臉,聲音有些無力,「他想放棄自己的生命,又有對別人的殺心,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我怎麼可能放心」
夜色微涼,庭院中的那棵大樹高大挺拔,繁茂的枝葉在陽台上投下模糊的陰影,伴著風搖曳出細碎呢喃。
樓下祈織精心照料的花圃漫溢出芬芳,不知名的蟲鳥悉悉索索地交換著夢囈,在這清寂的深夜里更顯迷離。
繪麻冷靜下來,覺得剛才的自己似乎有些遷怒了。牽扯到當年的事,她這個沒有經歷過的人無從置喙,但想來要也是深受打擊的。祈織是他的親弟弟,他又怎麼可能不關心,只是祈織的疏離表現得太明顯,他也不敢過于靠近怕不小心刺激到他罷了。
既背負著祈織的怨恨又要保護他的安全,要想必也是為難而壓抑的。
想到這,她誠懇地開口道歉,「對不起,要哥,是我說得太過分了。我只是想著祈哥,沒有考慮到你的心情。」
要搖頭苦笑,「不,你說得很對,我們這些兄弟都沒有你這個來了不久的人看得清楚。」
「正因為我加入這個家庭的時間不長,所以才會想得沒那麼多,是我太自以為是了。」
「沒有,是你提醒了我,明明是一家人,不應該想得太多,遮遮掩掩的,反倒變成了隔閡。」
「其實我也沒什麼立場說出這種指責的話」
「我們真的還要這麼互相道歉下去麼?」
剛剛還劍拔弩張的兩個人大眼瞪小眼看了一會,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頗有些一笑泯恩仇的感覺。
一只腳受力有些累,繪麻換了個姿勢靠在欄桿上,望著天上那稀疏的殘星缺月,不由想起在挪威的時候,滿天星斗下,祈織那如童話中王子一般精致無暇的臉似有瑩瑩微光,如琉璃般薄脆的質感。
「反正不管在要哥心里祈哥是個什麼形象,在我看來就是溫柔細膩卻又敏感脆弱,聰慧到接近于笨拙,只會付出卻不懂表達的好孩子。」
「孩子什麼的」要對她的形容有些啼笑皆非,「說得這麼老氣橫秋。」
繪麻理直氣壯道︰「年齡又不代表什麼,像要哥你年紀這麼大還不如彌懂事呢。」反正她就把祈織當成乖順可人疼的弟弟,對于不會哭的小孩,自然要更偏袒一點。
被「年紀這麼大」和「不如彌懂事」兩只箭矢戳得雙膝劇痛,要攏了攏睡衣的領子,略感涼意。
「時間不早了,小妹還是再回去睡一會吧。腳疼的話可以拜托哥哥我幫忙,就算是刀山油鍋我都會跨過去的,更何況橫亙在我們之間的小小陽台呢?」認真了沒幾分鐘,要又恢復到散漫無賴的樣子,一雙上挑的桃花眼滿是蕩漾的多情。
「順便還可以給你念誦一段經文,讓你在夢中也得到我的守護喲。」
「這種想想都要做噩夢的事還是算了吧。」繪麻露出了明顯的嫌惡表情,「你真要順便的話,麻煩順便幫我去倒杯水吧。」
「嗨——」要揮著手走進房間,一邊用她可以听到的聲音感嘆,「雖然連支使我的時候都一臉嫌棄,但誰叫我的一腔真心全都傾注在那個冷情的人身上了呢。」
雖然知道他已經離開了,繪麻還是忍不住笑著吐槽了一句,「真不知道你是念經的還是唱戲的。」
要的樓下,是祈織的房間。
世事總是這樣頗具匠心,在挪威的時候,繪麻在陽台上,祈織在陽台下,要旁听了他們的對話。現在,同樣是樓上樓下,角色關系卻來了個反轉。
從依靠著的牆上站起,祈織借著樓上的燈光走到自己的書桌邊,從最底層的抽屜里翻出一個相框。
照片里的他和一個少女並肩坐在櫻花樹下,櫻花落了滿身的少女溫柔淺笑,眼中的明媚與濃艷的春光相比都毫不失色。
眼前又浮現出她沉靜的背影,回首時發絲旋轉出的柔美弧度,以及在看到他時彎起的眼眸,恬美的微笑。
祈織捂住眼楮,本以為干涸的淚水再次沖刷而出,從指縫間滴答落下。
「對不起,冬花」
我終于還是要放下你了
第二天被敲門聲吵醒,繪麻掙扎著睜開眼,一看時間才七點半,不由怒從中來。昨晚,不對,今天凌晨四點她才再次躺下好嘛,這種時候來擾人清夢和殺人有什麼區別!
「誰?」一個字流露出無限殺氣。
門外的人頓了一下,隨即笑吟吟地開口,「繪麻,起來吃早餐了喲。」
該死的光!
把被子往頭上一蒙,「不吃!讓我再睡會。」
門外沒了聲息,繪麻心中詫異了一下他今天的好說話,尚且迷糊的腦子沒有多想,又被陣陣睡意給攻陷了。
就在她的意識消散之前,耳邊突然響起一聲輕笑,「女孩子就是好,賴床的樣子都這麼可愛。」
繪麻猛地一個激靈,所有的睡意都被嚇退,掀開被子就差點和光那張姣好的美麗面孔來個貼面禮。見她不敢置信地瞪大眼楮,光故作可愛地勾起一個甜蜜的笑容。
「早安繪麻。」
「啪!」一聲脆響後是噴薄著怒氣的大吼,「滾出去!」
樓上的右京微怔,隨即搖頭一笑,「我就知道。」
旁邊同樣被彌吵起來的侑介幸災樂禍地一笑,「嘿,動靜不小。」
「京哥你干嘛把鑰匙給光哥呀!」繪麻余怒未消地看向正在擺盤的右京。
「身體還在別人手上,還是不要這麼囂張比較好哦。」光抱著她慢慢走下樓梯,頂著一個鮮紅的手印仍舊笑得如春花綻放。
不幸被掃到流彈的右京直起身子表明無辜,「光說你沒辦法下床開門,特意讓他過來拿的。」
繪麻立刻對光怒目而視。
「不就是看到你沒有梳洗的樣子麼,不用那麼大氣。睡美人幾百年沒洗臉王子見了照樣親得下去,我也不會嫌棄你的啦。」光完全無視她淬了毒的眼刀,好整以暇地將她安放在椅子上。
繪麻也意識到和這種人生氣完全就是浪費心情,果斷扭頭不再理會他。
「繪麻也不要責怪光了。」右京在一旁解釋,「剛剛上原先生打電話過來說要擺放,所以才說去喊你的。」不過本來要去的人是彌,被光自告奮勇了而已。
上原和也?「他來干什麼?」
「可能是不放心你吧。」
繪麻卻苦逼兮兮地皺起了臉。不放心?來教訓她一頓才是真的吧。想到上次自己不負責任的逃跑,她頭痛地扶額。
「我有點難受,我要回去再躺一下。」
背後響起一道冷冷的聲音。
「要不要我送你去醫院?」
繪麻一臉沉痛。
吾命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