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映川一時說罷,微微搖了搖頭,語氣之中終于變得有了點兒澀意,臉上原本清淡的表情也總算是顯得濃重清晰了一些,連江樓一字不漏地把這些話听在耳里,心中了然之余,似乎就有了計較,道︰「原來如此。《》」他說完這番話之後,便沉靜了片刻,心中微動,一面微微抬起臉來,迎著黃昏時分的美麗天光,似有似無地合上了雙眸,臉上卻是略顯從容的表情,似乎在考慮這件事,然後又張開了精光盡斂的眼楮,說道︰「……那麼,你是要娶這方梳碧?」
習武修行之人與普通人不同,沒有太多重男輕女的想法,只看重資質天賦,在大多數情況下,女子與男子的地位是差不多的,甚至人們還因為女性天生應該受到保護的這種思想而使得女子往往會受到更多的尊重與照顧,所以在這種大形勢之下,方梳碧逃婚一事雖然令許多人對她有些不齒,但在名聲上也不至于是什麼致命的打擊,因此師映川這個斷法宗劍子若是要娶她,倒也不算太令人驚訝,更何況兩人原本就是共同私奔的一對情人。
但師映川卻是很了解連江樓,他知道以對方的性情既然這麼問了,那就是表明連江樓對這門婚事並不滿意,至少不是抱著贊同的態度,更不用說支持了,一想到這里,雖然這個事實其實並沒有出乎師映川之前的預料,而且這種感覺轉眼間就已消失不見,但師映川還是心中微緊,一時間他不由得靜靜地垂下眼皮,眉眼壓抑著看著腳下的地面,似乎在發呆,也似乎只是沉默,但事實上,這已經算是一種對于連江樓所提出的問題的正面回答了。
連江樓顯然也看明白了這種無聲的回應,他淡淡掃了師映川一眼,道︰「看(色色小說
師映川剛剛這樣坐正了,卻突然看到連江樓向自己伸出了一只手來,師映川頓時微微一怔,也就是在這一恍神的工夫,這只穩定修長的手掌已經撫上了他的頭頂,拍了一下,那手上好象是存在著一股無形的魔力,讓師映川立刻凝住了呼吸,身體一動不動地挺直了,就听連江樓語氣平緩道︰「……你的事情我向來很少干涉,不過我既然是你師父,有些事情就總要提點你一二。《》」
連江樓說著,似乎略側了身子,他看著自己眼前的少年,似乎在觀察自己這個弟子的神情變化,也似乎完全沒有在意,只是語氣依舊不緊不慢地說著︰「你的天賦是超眾拔卓,你的悟性也實屬罕見,所以你的人生一開始就注定受到命運的青睞,日後成就不可限量,我相信你終有一天會達到我所在的高度,而且這個時間不會太久,所以,有一件事你也要明白。」
連江樓如此說著,目光如清風不波般投注在師映川的臉上,瞳孔中一片冷靜清明,同時也將少年面部的每一絲表情變化都盡數收入眼底,而相對的,師映川也能從男人那漆黑瞳孔的倒影之中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平靜中帶著壓抑的臉,就見連江樓神情平淡,看不出心態如何,此時他明明是坐著的,但看上去卻給人一種居高臨下的巍峨感,道︰「求道之人,最是明白此路多艱,路途遙遠,或許也沒有盡頭,然我輩既然選擇了這條路,便只能一意而行,除此之外,其余皆可拋,因此我不希望你在其他問題上過于花費精力。」
听到這里的時候,師映川已經覺得臉上有些微微的僵滯,但這于他而言已經算不得什麼了,他盯著連江樓平靜而從容的面孔,一時間下意識地張了張嘴,卻什麼也沒能說出來,他想痛痛快快地排出此刻胸腔里有些憋悶的空氣,但現在與連江樓距離這樣近,他本能地覺得自己這麼做好象會污濁了對方,正在這時,連江樓的聲音已經緩緩刺入耳中︰「……你是我唯一的弟子,我對你期望很高,所以我不允許在你修行的路上有人成為阻礙,因此我對你與寶相龍樹以及季玄嬰之間的事情從來不曾干涉,只因這二人都是出類拔萃之輩,他們非但不會成為你的阻礙,反而還可以是不錯的道侶,但那方姓女子卻十分平庸無奇,她此生與普通人不會有明顯的差別,一樣的生老病死,一生無非數十年時光,她與你,並不匹配。《》」
師映川一言不發,只是沉默而已,他無聲地垂下眼去,也因此錯過了男子唇角處那一絲微微的冷然弧度,連江樓雙眼望著平靜的清澈湖面,語氣並無起伏地說道︰「……不必擔心,我從前就已經說過,不會干涉你的私事,到如今也還是一樣,所以我剛才說的這些話只是提醒你而已,至于究竟如何作出決定,那是你自己的事,但是你要想清楚,情愛之事不過是過眼雲煙,難以長久,你現在對那方姓女子情義匪淺,日後卻未必能夠數十年如一日。」
師映川身上繃緊的肌肉緩緩松弛下去,面部恢復了平日里的模樣,他听到連江樓的這番話,心中終于止不住地困惑起來,難道感情這種事物,就真的那樣現實,那樣無法持久麼,一份感情所能保持的期限莫非就是如此不確定?想到這里,師映川搖了搖頭,然後微偏過頭去,對連江樓正色道︰「師尊,那麼你的意思,是不希望我與梳碧她……」連江樓的目光看向遠處,沒有立刻回應少年,而那面容上也是無波無浪,沉凝不動,過了一會兒,這才再次看向師映川,開口淡然說道︰「……如果我不希望你與那方姓女子有所牽扯,你又待如何?」
師映川心頭一震,他久久不能言語,到最後,才終于滿是艱難地道︰「……師尊的話,我總是要听的!彼此孰輕孰重……只能是我對不起她!」連江樓目光深邃地看著少年,似乎是在審視這番話是否出自真心,然後男子便收回了目光,道︰「不必擔心,我說過,不會干涉你的私事,我說過的話,現在依然不會改變。」說罷,起身一拂衣擺,撢落了上面沾著的草葉,師映川急忙也跟著起身,道︰「師尊,梳碧她現在就在大光明峰,是否讓她前來拜見?」
「……不必了。」連江樓眼也不抬地說道,他沿著來時的路往回走︰「你帶她回你的白虹山罷,如果你想讓她留下,就隨你。」男子說著,大袖飄飄,轉眼間就已經走得遠了。
師映川心事重重地帶著方梳碧回到白虹宮,叫人帶方梳碧下去梳洗休息,這時候山上的人早已接到消息,夠資格的人都齊聚白虹宮前來拜見,一時師映川打發了眾人,便去看方梳碧。《》
用來安置方梳碧的是一處清雅的居所,師映川沿路走近,就看見少女坐在窗前,一手托著腮,似乎正在發呆,此時天已經有些黑了下來,室中點上了燈,光線倒是很明亮,能讓人看個清楚,如此一副佳人倚窗靜思的場景,倒是看得人心曠神怡,這時方梳碧本來還在看著燭火出神,然而忽然間似乎心有所感,她下意識地扭頭一看,就看到了窗外的師映川。
看到情郎,少女的眼中不禁漾起微微的喜色,師映川索性從窗戶跳進去,方梳碧對著他展露笑顏,笑得一片溫柔,此時方梳碧換了一身鵝黃的裙衫,顏色很淡,卻與她的氣質很配,頭發梳成兩條麻花辮,垂在胸前,簡簡單單的樣子,卻很可愛,師映川看著女孩在燈光中顯得格外細長的睫毛,心中忽然就生出了一絲擁抱對方的沖動,而他也確實這麼做了。
少年伸出手臂,將少女輕輕環住,一時軟玉溫香在懷,兩人的身體都是微微一顫,方梳碧更是俏臉微紅,她雖然與師映川是一對情侶,但兩人這一路上卻是並沒有什麼逾矩之處,此刻這樣的親近自然就讓她產生了一些女子天生的羞澀,不過她一顆心早已系在了師映川身上,因此也不推卻,更沒有拒絕,立刻也回抱了對方,身體剛才因為羞澀而產生的輕微顫抖反而因此消失了,燈光中,兩人的影子就這樣合在了一處,十分契合。
師映川從少女的反應中感覺到了這個女孩子對自己的親近與信賴,一時間忽然想到連江樓所說的那些話,不禁就輕輕嘆了一聲,卻不知方梳碧雖然心思純淨,不曾過多接觸世事,但也是一個冰雪聰明的少女,她听到師映川這聲幾近若無的輕嘆,就敏感地意識到了什麼,再加之一些事情,就讓她隱隱猜到了某些東西……思及至此,方梳碧心中微澀,好看的眉尖如同被風吹皺的春水般微微蹙起,她沉默了片刻,不由自主地就摟緊了師映川的腰,然後將臉蛋貼貼在了師映川的耳根那里,靜靜感受著對方的氣息與溫度,窈窕柔軟的身子也更緊密地投進了師映川的懷里,仿佛想從中得到某種讓自己安全的力量,緊接著,少女幽幽嘆息了一聲,臉上的血色似乎消了幾分,變得略顯蒼白,卻還是很平靜地問道︰「……映川,你師父他……宗正大人……是不是不太喜歡我?討厭我?他不喜歡我和你在一起,是不是?」
師映川聞言一頓,有片刻的沉默不語,然後他就輕輕與方梳碧分開了,兩手放在對方肩頭,仔細地看著女孩,他回憶起連江樓當時與自己在一起時的情形,停頓了一會兒之後就認真地說道︰「你放心,師父他並沒有討厭你,他這個人只是性子一向如此罷了……梳碧,我會對你好的,我保證,你相信我嗎?」方梳碧靜靜地看著他,看著少年的眼楮,忽然間那秀麗的面孔上就流露出了笑容,重重點頭道︰「嗯,我相信的。《》」說罷,她沒有半點猶豫,直接抱住了師映川,窈窕可人的嬌軀卻分明在微微發抖,顯然她此刻的心情很不平靜,而眼下師映川就是一個最重要的依靠對象,在她的眼中,也只有這個少年才能真正讓她感到安全。
此時師映川心中一緊,他把方梳碧抱在懷里,輕輕地撫摩著她的背,他知道她在想什麼,所以現在自己要做的並不是什麼安慰,而是讓她依靠就是了,一時間方梳碧的心情漸漸渲泄而出,也平靜了下來,她靜靜靠在師映川懷里,聲音低低若游絲一般,呢喃道︰「映川,你不必擔心我,我既然決定和你在一起,就不會後悔……」話中似有深意,師映川心中一軟,不由自主地就將女孩柔軟芬芳的身子抱緊了︰「……傻瓜。」
從方梳碧房中出來時,已是月色如水,師映川漫無目的地走在小路上,這時不知道為什麼,他並不想回自己的房間,只想到處走走,但忽然抬頭看到夜幕中幾乎高聳入雲的大光明峰,不禁心中一動,他將手指勾在唇邊,響亮地打了個呼哨,片刻之後,只听一聲清唳,月色下,一線白影閃電般自黑夜中直射而下,最終來到師映川面前,師映川輕輕一躍,跳上了雕背,用手一拍白雕翎羽,頓時白雕振翅而起,旋飛直上。
一時到了大光明峰,正停在蓮海處,這里乃是大光明峰素有名氣的一處景致,水中寥寥有著幾處蓮台,池水看起來清幽冷冽,其實卻是溫熱的,水面有隱約的淡白之氣潺潺流動,致使一年四季水中的蓮花都是開放著的,花期無盡,無數朵顏色品種不一的蓮花一朵一朵地盛放,當然也有含苞待放的,蓮葉青青滴翠,大小皆有,有的甚至可以當作雨傘,這壯闊絕美的一幕畫面看在眼里,實在令人難以忘懷。
夜風柔軟如綿,師映川也不急著去見連江樓,只是背著手沿著水邊散步。
周圍風中盡是蓮花的清香,傳聞這蓮海中曾經葬過一位女性大宗師,當年第一代蓮座修的是一門特殊功法,須得終身保持童身,不可破了元陽,否則一身修為立刻一夕毀去大半,功虧一簣,因此第一代蓮座向來無論對男女皆是不假辭色,清心寡欲,更是不肯婚配,但盡管如此,後來還是命中注定遇見一個女子,那女子驚才絕艷不下于第一代蓮座,當時距離大宗師之境只有一步之遙,乃是當代年輕一輩女子之中首屈一指的絕代佳人,此前一心求道,無意于情愛之事,哪知卻偏偏遇到命里的魔星,就此痴心愛慕,為此不惜叛出自己所在的宗門,但奈何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第一代蓮座好似鐵石心腸一般,不肯有所回應,這女子卻是個痴情種子,孤身闖入斷法宗,什麼也不說不做,只在大光明峰最近處的一座山上結廬而居,日日遙望心愛之人所在的大日宮,之後第三年,女子紅顏白發,成就大宗師,然而卻終身不曾離開過斷法宗一步,再後來,這痴情女子壽命將盡,臨終之前踏上大光明峰,此時第一代蓮座終于與她相見,兩人風華不減,卻相對無言,其後女子便含笑氣絕于心愛之人懷中。
而在這女子身亡之後,第一代蓮座便將其葬于這蓮海中,當時還不叫蓮海,也沒有如此勝景,但第一代蓮座葬下此女之後就在這里栽種了蓮花,到了第二年,竟是形成了一片蓮花的海洋,其形之美,其景之勝,令人瞠目結舌,與此同時,女子生前所居的那座山上便建起了宮殿,取名為白虹宮,只因這女子的名字,便是‘白虹’二字。
一時師映川無意間就想起了這一樁有些淒婉的傳聞,他沿著水邊漫步,品咂著前輩們之間曾經讓無數後輩浮想聯翩的愛恨糾葛,想到這些,他不由得卻想到了自己的身上來,自己身上背著情債,纏著情絲,他喜歡的人不只一個,是那麼地貪心多情,世上弱水三千,獨獨沒有辦法決定去取舍哪一瓢,不管他選擇什麼,結果也許都是錯的。
夜風輕輕吹起了發絲,吹得紛紛揚揚的,師映川卻也不理會,只是靜靜地看著天邊明月如霜,在心中默默品味著自己的心事與此刻的復雜情緒,這世上有些心事是永遠不能說出口的,只可以自己品嘗,哪怕是最親最愛的人也不能分擔,想到這里,師映川看著黑 的天空,忽然間就很想知道上天究竟為自己安排了一個什麼樣的未來,是不是會自此順利而平淡,還是會讓自己以後走在前路茫茫的困惑當中?
周圍風吹蓮動,花香彌漫,師映川沉浸在自己這種莫可名狀的心情之中,一時間不可自拔,但就在這個時候,忽听一個聲音道︰「……什麼閑雜人等在這里礙眼,三息之內,立刻消失!」
這突兀響起的聲音分明是一個男子,嗓音略顯低沉陰冷,而又極具魅力,實在是好生古怪,但就在有著異樣磁性的聲音當中,卻有著一絲鏗鏘肅殺之氣,突兀地從人的心底升起,冷颼颼地寒進了骨子里,凍得滿身發僵,不過必須承認,此人嗓音悅耳之極,即使說的話頗為不客氣,但語氣卻是平冷無波,那是久居上位者才會具有的風範。
師映川頓時愕然一驚,下意識地回頭看了過去,不過在夜色的遮掩下,一時間並沒有看到有什麼人影,不過這聲音他卻是並不陌生的,稍一細思,腦海中立刻就閃出了一個人的名字來,不過如今師映川今時不同往日,無論是城府還是其他的方面,都已經有了很大的變化,此時他面對這種突如其來的情況,思維何其敏捷,當即心中念頭一轉,緊接著表面上便是淡淡一笑,沒有半點遲疑就轉身面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朗聲說道︰「……可是紀山主當面?」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師映川已經在腦子里迅速判斷出接下來各種可能發生的事情,並暗暗做好了準備,不過他其實並不真的擔心什麼,來者雖然一向對他沒有什麼善意,但至少現在是在大光明峰,此人在正常情況下,應該是不會對他不利的。
師映川話音方落,風中便響起一聲似乎顯得有點意外的微咦,緊接著就是輕輕的嗤笑,這笑聲絕不是真正的笑,反而讓夜色都多出了一股森冷的煞氣,然後在下一刻,那聲音再次響了起來︰「……大光明峰什麼時候多了一個沒大沒小的小子?既然知道我的身份,倒膽跟我這麼心平氣和地說話。」那聲音似是褒獎又似是嘲諷,總之意思淡淡地讓人模不清楚,這時師映川循聲望去,而那人也已經從夜色中走了出來。
入目的是一個挺拔如松的身影,在這個人現身的那一刻,師映川盡管已經提前知道了這個不速之客究竟是誰,但在看見那張臉的時候,還是情不自禁地全身微微一凜,剎那間衣衫無風自動,輕響獵獵,那人身穿一套黑色的寬大服飾,將整個人都好象完美地掩蓋在了夜幕之中,同時也給人一種森然的冷意,心頭發顫。
這不速之客整個人都仿佛溶化在陰影當中,黑色的華美長袍在風中似有若無地展動,袍袖微揚,這時此人的視線恰恰落在師映川正好被月光照亮了的面孔上,頓時就見此人神色劇變,月兌口而出︰「……燕亂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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