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容頓了頓,問道︰「公主是打算冒雨奇襲?」
阿蘅點了點頭,紀容看了一會兒阿蘅,陷入了沉思,過了一會兒拱手道︰「屬下先下去安排了。」
阿蘅有些意外看了看紀容,她以為他還會繼續追問細節,沒想到他居然緘口不言,這些天相處下來,他是個少言之人,對她下達的軍令都無質疑,不打折扣的一一執行,她可不會認為是因為此人對她心服口服,唯一的解釋是此人見微知著,能夠完全理解她下的軍令,並且極好地執行……她毫不懷疑若是自己下的軍令有問題,他是不介意違反或者糾正的。
紀容卻忽然想起一事道︰「屬下今日發現薊州前鋒營的一名兵士,武藝高強,頗有大將之風,公主若是能重用于他,倒可借此打破薊州駐軍對朱雀軍的隔閡排斥。」
阿蘅抬起頭看了眼紀容,角斗場,大將之風,除了獨孤晟還能有誰,她淡淡道︰「我自有安排,你且下去吧。」
紀容卻敏感地在她的臉色上捕捉到了一絲怫然不悅,這倒是稀罕,這位長公主帶著一股和年齡不相稱的老練沉郁,平日里除了對較為熟悉的李星望還有些笑容外,對其他下屬都是一副嚴肅凜然的樣子,極少情緒外露。對軍務十分熟悉,排兵布陣簡直可稱為精通,若不是那嬌女敕的容顏,他幾乎要以為對方是個積年的老將,很多細節,只靠看幾本兵書,道听途書是做不來的,行軍的節奏、宿地的安排、軍隊可能出現的狀況,她都能一一提前掌握,給出合適的策略,沒有自己親身在軍營中的經歷,極難做到這一點。然而這年頭,軍中軍士多是窮苦人家的人,長公主卻有著從容優雅的舉止,雖然軍中有時不需拘禮,長公主也沒有一般閨中女子身上的矜持羞怯,但言談舉止中受過嚴格的教養是有的,他幾乎要懷疑此人是陛下親自教養的女兒……但陛下卻認其為妹。他雖主管諜報,卻不能去查自己的主子,只有從平日里推敲一二。
他拱了拱手便轉身出帳,他身邊的親信校尉宋詠趕上來問道︰「公主有說為什麼不出戰麼?」
紀容淡淡道︰「耐心等著。」
宋詠苦了張臉道︰「還要等到什麼時候!士兵們如今人心浮動,不是說陛下要求速戰速決麼?再這樣耗下去,糧草不足了啊。」
紀容回了自己帳中,一邊問道︰「如今糧草還夠幾日的供給?」
宋詠低聲道︰「我們是輕身趕路過來,輜重雖然這幾天跟上了,卻也並未帶太多,如今只夠七日所需了。」
紀容笑了笑道︰「那就只有祈禱這七日內下雨了。」
宋詠不明其意,紀容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公主打算趁雨偷襲。」
宋詠不可思議道︰「趁雨?那誰能保證這幾日會下雨?對方的鐵車陣不靈活,我們朱雀軍騎兵為主,雖然人數少于他們,卻勝在兵精,為何偏偏要等什麼下雨?」
紀容笑了笑道︰「正因為敵人是軍車陣、重甲軍,不靈活,天降大雨會加重他們的調度不靈,草原上泥濘難行、雨水隔阻視線和傳令,這些會讓他們更容易擊潰,如今我們方立國,國本不穩,以保存最大兵力為主原也沒錯,否則當面對上,若是勝利,也是慘勝。」
宋詠嘆氣道︰「問題是難道這位公主夜觀天象,知道最近就要下雨?」
紀容淡淡一笑,卻忽然道︰「跟了這位公主這些天,她的打法倒是令我想起一個人。」
宋詠怔了怔問道︰「哪個?」
紀容道︰「打法喜歡以少勝多,卻不愛兵行險招,擅用巧計,十分吝惜部下兵士的性命,每場戰役都盡力減少戰損傷亡,像不像當年傳說中的崔家雙秀之一崔華瀾。」
宋詠愣了愣,紀容繼續道︰「當年西林原一役不提,我記得有一年他和江東吳方對上,在江中換戰旗不斷來往戰船,晚上又點夜燈數十里,讓吳方以為崔家水軍雄厚,不敢輕舉妄動,最後被詐夜襲,弄翻了戰船大敗……」
宋詠有些意外道︰「將軍對崔華瀾如此熟悉?」
紀容點點頭道︰「神交已久,他與主上雖為兄弟,都擅長謀略,打法卻區別很大,主上為了大局可以壯士斷腕般的犧牲,崔華瀾卻極為愛惜下屬,打仗倒有些婦人之仁,不過智勇仁信四字倒是不愧的,說他的下屬們對他也是甘心效死,勸降收服對手上十分有優勢,可惜天不假年,英年早逝了——如今這位橫空出世的長公主,倒有些類似這位崔華瀾,可惜是個女子,成就到底有限。」
宋詠哼了聲︰「不過仗著主上寵愛——將軍脾氣好,若是沒有將軍支持,她一個小隊都別想指揮得動。」
紀容肅言道︰「不可胡說!主上安排何時有不妥過?」
宋詠斂容不言,心中卻依然滿月復牢騷。
夜里雲層密布,阿蘅果真出來夜觀天象了半日,連夜回營緊急召集各方部將,秘密布置了一番。
第二日過了午時果然大雨滂沱。
阿蘅看了看那雨勢,頗為滿意,吩咐下去各軍按原定部署準備出戰,令旗舞動,輕騎四處號令,很快列陣完畢。申時,正是軍隊造晚飯之時,大雨依然淋灕而下,天空陰雲密布,光線陰暗,大燕軍對韃靼人發動了突襲。
乞穆耳這些日子看大燕軍按兵不動,雖也疑惑,但搦戰之時對方卻只隱忍不出,待要襲營,卻迫于自己這方的優勢在于鐵車陣,要突襲卻是不易,只能待大燕這邊先動手,不過他听說帶兵的是個年輕女子,心中存了一分輕視。因此雖也防著燕軍突襲,夜里特別加強了值守,卻萬沒想到燕軍居然選擇了黃昏之時突襲,原本黃昏之時就是人心松懈之時,加上天降大雨,還沒有輪到吃飯的部分士兵們月復中饑餓,忽然受到突襲,雖然門口有守軍先抵擋爭取時間,他們也算得上平日訓練有素,極快歸隊帶甲,卻到底有些混亂不成軍。
大雨加重了這份混亂,嘈雜繁密的雨聲和混亂的呼喝聲導致了命令不能得到有效的傳達,悠悠昏暗的雨中更是干擾了乞穆耳部隊的反應,步兵們還好,重甲兵們身體笨重,地上泥濘不堪,招架不當,而匆忙結陣卻被大燕的騎兵們擾亂,原裝著利刃盾牌的鐵甲車更是無法推出結陣,發揮其原有的作用,只能在四處混戰中無望地消耗體力和勇氣。
反觀大燕軍早有準備,棄了一切輜重物品,全身輕裝上陣,配合默契,騎兵四處擾亂沖擊對方陣型,弩機手被很好的掩護著擾亂著對方,步兵勇敢非凡,井然有序,有人倒下即刻有人接替而上,鼓聲密集,猶如暴雨一般,殺喊之聲不絕,漸漸天越發黑起來,韃靼營里沒有準備,傳令越發困難,韃靼營地開始出現潰敗之像,戰爭雖未結束,勝負卻已分,暴雨傾斜,千軍萬馬勢頭凶猛,韃靼軍不斷潰逃。
阿蘅身披軟甲,腰挎長劍,背挽長弓,手持銀槍,縱馬在亂軍中親自砍殺,雨簾 里啪啦砸得更響,細碎水珠不斷迸濺到阿蘅臉上,她縱馬上了瞭望塔的地方往下看,黑暗中透過雨簾,依稀能看到一支韃靼隊伍向北邊突圍而去,心知必是主帥乞穆耳,北邊她早曾派人去了解過,知道那邊乃是一片沼澤地,如今又是下雨,燕軍不熟地形,貿然追蹤必然會陷入沼澤中,造成傷亡,她本知道那邊難以追擊,特意派了最精銳的隊伍在那兒,然而乞穆耳成名多年,豈是易與之輩?這樣大的雨,燕軍一樣也是行動困難,雖然攻其不備,對方訓練有素,人數又高于己方一倍有余,她也沒想過這仗能將他擒獲,只要能重創其元氣,韃靼那邊其他部族自然會趁虛而入,消耗他們的力量,而大燕則可以各個擊破。
她有些惋惜地嘆了口氣,對旁邊傳令官道︰「傳令下去,北邊不必追擊。」傳令兵得令後舉起了個防水的琉璃燈搖了搖,又以號角吹送命令。
足足殺到深夜,尸橫遍野,滿地都是韃靼人逃跑所留下的戰具、刀槍、弓箭、旗幟,又有受傷的韃靼人在地上舉手投降,阿蘅命停了急鼓,鳴金收兵,傳令各部整頓隊伍,打掃戰場,收治傷員、整編俘虜,打道回營,雨實在太大,也無法完全整頓整齊,更不方便通消息,阿蘅只能讓大部隊先回營,留下部分軍隊清理戰場。
回營休整的時候,李隆禮卻縱馬過來對阿蘅道︰「公主殿下,屬下前鋒營尚未見回來!听人看到他們是去追擊敵軍去了……」
阿蘅臉色一變,寒聲道︰「我不是傳令不許往北邊追擊麼!」
李隆禮臉上有些難堪道︰「前鋒營不過數百人,只怕孤軍深入……地形不熟……屬下想率兵前去支援……」
阿蘅臉色鐵青︰「雨勢太大,天又黑,無法點火把照明,沼澤地又太過險惡,派人去支援只有讓人送死而已!不準!」
作者有話要說︰龜速的作者正在努力碼字……先發一章,第二更要很晚了應該,因為作者是個廢材……大家明天起床再看吧……l3l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