楷子︰
一張巨大的圓桌,倒映在紙色的鬼火下,反射著慘淡的光輝。
桌面樸實無華,全完沒有裝飾造作,石材漆黑,邊緣似有氣息蠕動流轉。
桌子正中心,用黑布裹著一名幼嬰,嬰兒不哭不鬧,雙眼輕閉,氣息均勻。
圓桌旁火光下,圍站著七個黑影,全都是黑衣緊裹,只露著兩只黑洞洞的眼珠子。
除此之外,周圍一片黑暗,不知空間大小。
「大哥,真的別無他法?」一個粗糙的聲音傳來,仍能辨別出說話的是個女人。
聲音和冷幽幽的光線融為一體,細听之下,卻又著一縷顫抖。
另外五人,把僅存的目光,看向了嬰兒頭頂指向的那個黑影,高大,粗壯。
「我們沒有選擇。」
沉默。
沉默里,回蕩著清清楚楚的嘆息。無力,深沉。
••••••
「可他只是個俗世之人,怎能擔此重任!」嬰兒左手邊的黑影粗魯地說道。
「老五,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大哥!可以用古法延續生命••••」
「住口!休要再提什麼古法。那是百萬年前,就已廢掉的禁術,我族因為它,而背負的災難還不夠嗎!若不是它,又豈會有今日之難!」
••••••
「開始吧。」
七人挺了挺身子,凝了凝漆黑的目光,看向桌子中間的嬰兒。
正文︰
初始大陸西域,神木森林。
「爺爺,救命啊!爺爺••••••」
一道清脆的聲音,在這片虯枝古樹間,撒歡地奔跑著,撞了一根又一根粗獷猙獰的樹木,往林外逃去。
聲音越跑越弱,逐漸在遮天蔽日的樹冠下,消弭不見。
可還是有一抹青色的身影,尋著呼聲的來源,從潮濕沉重的空氣中穿梭而去。留下幾片殘葉,在高大粗壯的樹根下盤旋。
「爺爺,救命啊!你孫子我要見不到你了。」
少年的聲音,開始若有若無地哽咽,他一邊拍打著,纏繞在自己腰間的藤蔓,小嘴一邊呼喊著嘟囔著︰「等會看我把你砍成燒火棍!」
他的自言自語,顯然無人回應。
空曠幽暗的原始森林,盡情地吞吐著它的滄桑和野蠻。
無窮無盡的藤蘿古樹,高大威猛,直沖天際。
墨綠色的粗壯枝干橫批斜出,交錯相織,形成了一道道錯綜復雜的,灰綠色的道路。
深不見底的古木深處,窺探著這個,又一次無故瞎跑,被困在藤條上的少年。
「他是我孫兒,請放他下來吧。」
一個老人定身而立,淡綠色的瞳孔露出滄桑,青白色的胡須幾乎垂地,一雙齊頷白眉威嚴又福態。
老人全身散發出淡綠色的光芒,對著眼前無盡的古木,嚴肅地說道。
粗糙壯碩的藤蔓,似乎听懂了他的意思,卻又在空中搖了幾下,把那少年丟了出去,正巧落在老人懷里。
藤蔓緩緩垂下,和無數根相貌相仿的藤條密布在一起,鋪成了一面黑綠色的牆壁。
老人青白的須發微攏,朝著古木看了一眼,便抱著男童離開了。
「爺爺,你去砍掉他,我要把它們拿回家做柴燒。」
少年左右手揮舞著拳頭,搖晃著不太圓的腦袋,義憤填膺地「央求」著。
老人不語。
「爺爺•••」
少年還不放棄,漆黑的雙眸里,滴溜溜地轉著委屈。
「住口!你這豎子。又偷我空間符亂跑,每次跑出去都回不來,扯著嗓子喊救命,要不是你爺爺我神通廣大,你小子早玩兒完了。」
老人眯著眼楮,抬著頭,指著少年訓斥道,語氣卻沒有半分蒼老。
「那些破木頭,我根本沒有去惹它們,是它們綁住我的。」
「它們那是在保護你!」老人的聲音開始變得洪亮,帶著一絲威嚴。
「記不記得我對你說過什麼?對這片古林要心懷敬畏!」
「我干嘛敬畏一群木頭。」
「小子,信不信老子把你扔回去?」
「不信。」
老人淡青色的眼楮眯得更厲害了,仔細地打量了這個少年,眼神里露出了無可奈何的慈祥。
「小子,我問你,這是哪?」
「樹林。」
「什麼?」老人森然地瞟了他一眼。
「神木森林。」
「我們陳家世代視這里為聖地,以這里為歸宿,你可知為何?」
「大陸木元氣最興盛之地,佑我陳家萬世興存。」
「那你見過,哪個毛孩子在自家的祖先之地撒野的?!」
「••••••」
「回家思過,抄寫《神木經》三遍,完不成別想再出來!」
神木森林邊緣,一座幽靜的山谷。
隆隆的水聲緩緩傳向林內。
林外,一瀑十幾米寬的白練飛徹而下,瀑布的底端,白色的激流涌起紛亂的水花。
站在山下望上去,看不見瀑布的頂端,像是天裂開了縫,天河之水流了下來。
激流沖進山腳的一座深潭,潭很大,一直蔓延到森林的邊緣。
潭水清涼,一碧見底。
青綠的荷葉飄在水面上,睡著了一般,靜靜地開著荷花,不隨水流而動。
潭水之上架著一座細窄的木橋,彎彎曲曲,曲折廊回。
在橋的一個彎曲處,搭了一座茅草亭,臨水而立。
木橋彎曲而上,接著一段青石小徑,路的盡頭恰好是森林的邊緣,有兩座小木屋。
木屋生于龐大的板狀樹根中,天然形成,毫無造作之跡。
此刻,一個老人拖拉拽著一個少年從林中走出,到了木屋前,一腳把少年踹了進去。
只听「哎呦!」一聲慘叫。
老人理也未理,走進了緊挨著的另一間木屋。
「老頭,你會後悔的!」少年的聲音從屋內傳來。
「老頭,放我出去。」
「老頭,我餓了!」
一束淡綠色的光,從老人的窗口飛出,落在少年屋頂上,化作了一個淡綠色的光罩,聒噪的喊叫聲戛然而止。
陰森詭異的原始森林,充溢著浩如煙海的木元氣,卻好像被什麼東西罩住了似的,凝聚不散,只在林間回蕩。
這里地處初始大陸西域,是大陸上生機最旺盛的一塊區域,可是令人驚異的是,這片無垠廣袤的古林中,除了樹木,卻再無其他的鳥獸魚蟲生存。
它似乎只是一個象征,而陳家,就是這個象征的代言人。
陳家身前,便是大陸上的巔峰力量——五行宗門之一的木蘿山。
隱居于此的老人,姓陳,名丑。
名字很挫,人卻頂天立地。
陳丑是現存整個木蘿山門中,輩分最高的長老,百年前離開塵世,追隨祖上的遵囑隱居于此,淡出了世人的視線。
這兩間木屋,已經存在了不知多少歲月,卻無他人得知其方位,即使是木蘿山弟子,也不知宗門中還有此聖地。文字首發。
據說百萬年前,神木森林並非是這般模樣。
在有些古老的書卷中記載,那時候此地妖獸遍布,魚蟲混雜,人類修行者入林尋寶,十分熱鬧。
但不知何時一切都改變了,神木森林一下子消失在大陸上。
曾經有無數木修者跋山涉水而來,卻統統被擋在一座山谷里,一直繞圈,無法找到通路。
歲月流逝間,神木森林已經成為了一個傳說。
陳丑歸隱的日子,本無人打擾,寧靜安詳。
直至十三年前,陳丑從外界帶回了這個少年,取名陳生,安靜的日子才被無休止地打破。
與世隔絕,老少兩人也算其樂融融。
只是這樣的安逸背後,卻有著陳丑難以言說的悲哀。
修為已臻煉魂後期,《神木經》爐火純青,獨步天下,木魂力千變萬化,名列天下十大高手第七,木蘿山的真正掌權者。
這一切傲視天下的成就,都已經不重要了。
大限將至,陳丑在兩百年前,就已經預感到自己的壽命長短。
他像無數代先輩一樣,追尋著那些,已經歸于塵土的遺跡,在這片悠久的古林中尋找生命的解月兌。
「或許,這天下還記得此地的人,已經沒有一手之數了。」
陳丑獨坐在茅草亭中,看著潭水中自己蒼老的倒影,神態木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