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靈想象,蘇伏的慘叫並未傳來,他詫異望去,雷光沒入大船,確確肆意破壞,整個船身上層結構完全破裂,只剩了底板勉強將各個部位拼接,搖搖欲墜的船身支架,仿似一陣微風就能吹倒。
而與之同時,襲向蘇伏的雲龍卷從斷開兩層,卻不單單斷裂兩層,只見斷層處溢出可怖劍光,劍光是白色,在暗沉的識海里頭異常醒目。非但如此,若能細心觀察,便可發覺那些劍光只是溢出,它們仍然在壓抑著,醞釀著。
這一切都在無聲無息演化,其內的神通法術乃至他們身份,傳到外界都會驚起巨大波瀾。
蘇伏不是無事,而是已無法感知,早在雷光襲向本物時,他便切斷了本物與意識的連接,這樣做非常之凶險,很可能失去本物,很可能使道基崩毀。
他沒有選擇,他必須在清醒的狀態下完成他所要完成的事。
選擇在這個時候爆發,一則是才歷大劫,魔靈與小沙彌必然想不到他會悍然發動襲擊,二則三十顆星辰點亮,意味著三十處竅穴煉化成功,他的法體,確然而言,已與凝竅修士相差無幾,單論強度,還要強上許多。
凝竅是一個分水嶺,一個問虛境的分水嶺,三十顆星辰與三十五顆星辰完全是不同的兩個概念,雖非天地之別,亦有著難以想象的差距。
只此兩個理由,便足以令他悍然下手。
然而他還是動得太倉促,他的法體傷勢極重,法體乃是法力、靈覺、道基乃至神魂的基石,是一切的開始,而這五者合之,正是圓覺寺的根本經義《照蘊五空煉形篇》的五空。
法體因而極大影響了法力與神魂,這才是本物輕易被擊破的因由。
這時魔靈雙眸冰冷地盯著蘇伏,血海三度醞釀雷光,血柱瘋狂滋長,橫豎交錯著將整個識海佔據。
他對于蘇伏的了解,在有些方面更甚于他自己,是以他很快猜到他不受損的因由,而對于他接下來的手段,卻又不甚了了,是以心底便凜然,便愈發覺得蘇伏心思愈來愈深沉,以至于他已無法輕易忖度。
而此時,斷層處的劍光卻轟然爆發。
小沙彌愣怔一瞬,他畢竟月兌開魔靈不久,失卻了許多手段未復,這時感應到與劍光相持不下的雲層竟如冰雪一般融化,他駭然驚懼,連忙喝道︰「快阻止他……」語罷攜著整片黑海沖向蘇伏。
魔靈旋即反應過來,亦不含糊,漫天血海倏然卷動,壓向蘇伏。
「晚了!」
本物破碎如斯,必然需要漫長時間來修補,蘇伏付出如此慘痛代價,早也將一切算計通透。
雲層在一個剎那之後盡數為劍光撕裂,隨著雲層湮滅,小沙彌的‘言出法隨’便宣告破滅,翻天覆地頓時解除。
識海內天地再次顛倒,三十顆星辰宛若冉冉升起的新星,識海再一次的大放明光。
這一次,三十顆星辰盡皆放出了青光,虛空處隱現蘇伏不知何時置放的‘太玄無量寶典’。宛若將心內虛空的三十顆星辰帶入了識海,青光之濃烈威能使整個識海都在顫鳴。
魔靈見之臉色劇變,此時他有種窮途末路的荒謬感。
更荒謬的是,他幾乎無法面對這個事實,一個螻蟻般的存在,幾經生死掙扎,此時卻令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懼怕,而其自螻蟻到目下的轉變,不過短短二十幾個春秋,似他這般存在,不過打一個盹的功夫。
「不……絕不……本魔絕不會如此輕易便……」
魔靈狂暴怒吼,血海內演化醞釀的雷光終于完成,然堪堪要撲到蘇伏之際,耳際便傳來他的冰冷音聲。
「天衍五十,歸去之一,稱太昊玄天無量,化道而衍眾生萬物,萬物化生取歸去之一;吾以歸去之一化身天道,掌律執法,重演鴻蒙;吾掌第一律令,謂之玄天封禁……」
蘇伏雙眸驀然變得冰冷,沒有一絲溫度與情緒,他無法發覺已破裂地不成樣的本物化作的大船再次受損。
隨著《玄天封禁》的展開,漫天的青光化作白茫茫的霧氣降下,將沿途一切盡皆冰凍。
小沙彌還是首次見到此神通,他卻知道《補天》因何而至蘇伏手,此時他倒也灑月兌,嘻嘻笑著說︰「寶典果真是玄奇,竟能讓施主掌握此神通。魔主,您沒有想到,自己送出的神通,最後落到了自己頭上罷?」
「無量吾佛!」
涌向蘇伏的黑海首先冰凍,連帶著小沙彌,其端坐于黑色蓮台上,雙手合十,姿態安詳。
「確未想到,小禿驢倒是灑月兌,本魔小看你了,若能月兌困倒可與你浮一大白。」
魔靈難得自嘲一笑,他知道有著三十顆星辰相助的《玄天封禁》,是他目下沒有辦法左右的,不過他的眸卻仍然閃著異芒。
「蘇伏,本魔不會輕易認輸。」
望著暴烈的死灰色雷光涌向蘇伏,卻被那白茫茫的霧氣冰凍成虛無,魔靈淡淡地說著︰「本魔承認從見到你第一眼開始,便從未將你放在眼里。」
「本魔亦要承認,不論如何高估,到最後都會發覺低估了你。」
血海開始凍結,魔靈面上驀地顯出陰森笑容︰「可你莫要得意,本魔早已料到有今日,你等著我月兌困那一日,那時便是你乖乖將軀殼奉與本魔之時……」
旋即,他的陰森笑容被白霧凍結,識海徹底還歸平靜。
神通解除,蘇伏眸漸漸升溫,他望著一片白茫茫的識海與頭頂上仍自源源發出星辰之力維持《玄天封禁》的三十顆星辰,輕輕地吐出一口濁氣︰「老魔,我便等著你月兌困之時,那時看看你我誰生誰死。」
語罷,他輕輕一笑,這是值得慶賀之事,雖只有自己知道,仍然值得慶賀。
此次悍然突襲非常冒險,然而蘇伏卻戰勝了心頭最大的恐懼,從此之後,他的道心必將披荊斬棘,一路勇往直行,抱虛之前,再沒有任何阻礙。
看似容易,挑戰心頭最大的恐懼,絕不只是說說而已。
即便是他蘇伏,亦害怕今日不決,來日便難以下決心,他將永遠活于魔靈的陰影下。這是他絕不允許的怯弱。
而在有了充分理由後,他便不顧法體傷勢,悍然抉擇今日下手。
稍事歇息,他這才來到本物所化的大船上,此時大船整體構架雖仍然勉強支撐,卻已到了強弩之末。
蘇伏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卻是徒然,此時不過靈體,作這姿態,不過是習慣使然。
他心念微動,一股玄妙的氣機重又勾連上本物。
本物所受到的傷害立馬反饋到神魂層面,蘇伏瞳孔猛地縮成針狀,靈體站立不穩,居然跪倒下來。
他只覺被人用刀一片片割下血肉,而後一層層刮下骨頭的碎屑,再用頭錘碾成更碎的粉末,法體仿似分成了千萬分,有千萬把刀同時在割,割完便刮,刮完便碾,如此重復一遍又一遍,並且不知甚時是盡頭。
未知便是最大恐怖,尤其處在生死之間,那種大恐怖幾要令人絕望。
他幾要慘叫出聲,卻緊緊咬著牙關不松口,他知道倘若靈體發出慘嚎,必會傳至法體,屆時怕要引起龍吟瑤她們更甚的擔憂。
這是蘇伏嘗過的,最極致的痛楚,意識有清醒幾分,此時便有幾分欲要瘋狂,從沒有哪一刻如此迫切的渴望陷入無盡深淵,好遠離這非人苦痛。
「蘇伏(爹爹)……」
「蘇伏(爹爹)……」
一片純白冰天雪地的識海驀然回蕩起兩個音聲,惶急,焦慮,不安,惶恐,擔憂等等匯聚于一處。
蘇伏隱隱聞到,萬般苦痛被分擔去了一絲,兩個不安的音聲,卻漸漸暖和了整個識海,記憶的殘片驀然閃過,借著被分擔去了一絲苦痛的余暇,他隱然悟懂,若說識海是他摒棄的黑暗,那麼她們便是他所向往的光明。
心思通透那個瞬息間,那一份光明,徹底掩蓋了萬般苦痛,他喃喃地說︰「是誰,令你們如此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