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靄已經漸漸散去,街道也不再蕭索。
已經爬上了半空的太陽,光芒有些強烈起來,顏色也不再是那種慘白慘白的,開始有了一絲暖意,慢慢驅走了空氣中的寒冷。
橫貫連山鎮的東西大道,就像是一條蜿蜒的巨蛇,扭動著修長的身軀,從鎮子蔓延到田野里,又從田野蔓延到遠處蒼茫的連雲山脈之中。
大道的盡頭之處,不知何時冒起一股股塵土,隱隱傳來急促的馬蹄聲。兩個細小的黑點,突然躍出了地平線,朝著連山鎮方向趕來。
雖然大路上有很多商隊,佔據這道路中央,並且還有一些趕集的村民分散在四周,騎士的速度卻沒有受到絲毫影響,反而非常輕松地在商隊和村民之間穿插前進,顯得游刃有余。
「嗒嗒」的馬蹄聲,顯得輕盈而急促,直到接近鎮口時,人群開始漸漸擁堵起來,騎士的速度方才緩了下來。只見兩名披著黑色披風,帶著寬檐斗笠的騎士,同時翻身下馬,順著人流從東面鎮口,緩步走進了連山鎮。
寬大的披風遮住了二人的身形,寬檐斗笠周圍,也垂下一圈黑色的紗布,在擋住風塵的同時,也讓人無法看清二人相貌和性別。
不過若是有經驗豐富的江湖人士在場,還是可以從二人的體型以及裝扮上的差別,還有拉著韁繩的手上看出,這二人是一男一女。
左邊的那名男性騎士,身材極為雄壯,足足高出邊上同伴一個腦袋不止,牽馬的右手顯得非常大,手腕更是粗壯之極。只是皮膚顯得有些粗糙,手指骨節突出,上面青筋若隱若現,顯然是修煉了某種厲害的手上功夫。
右邊的女性騎士,雖然被披風遮住身形,但隨著微風吹拂著披風,依然可以隱約看出其中的玲瓏窈窕,牽馬的右手,顯得白膩而縴長,只是在虎口處,皮膚隱約有一點點發黃,不知道是練習什麼功夫所致。
看著街道上已經有些擁擠的人流,听著南北各地不同的腔調,二人似乎有些不習慣這般熱鬧的場景,停下來猶豫著要不要進鎮。
比較奇特的是,男性騎士身體周圍,總是圍繞著一圈若有若無的氣流,就如同被一縷縷清風所包圍著,讓經過身邊的人流,有一種莫名的壓抑感。
而那名女性騎士就顯得正常了許多,雖然身上偶爾也會透露出一絲尖銳的氣息,如同利箭一般直刺人的心底,但至少大部分時間,都沒有這種讓人心驚肉跳的感受。
也許是因為二人身上的特殊氣息所致,雖然是站在喧鬧的大街上,卻總有一種無法融入其中的奇怪感覺,因此二人周圍,很快就不自覺地空出一大片空間。那些人流和商隊的馬車,寧願多繞幾步路,也不願意太過靠近二人。
似乎是發現了這個問題,兩名騎士同時牽著馬匹,朝街邊靠了一下,動作非常一致,但卻沒有那種訓練出來的僵硬感覺,更多的像是一種默契。
街邊有著一家客棧,牌匾上寫著「韓家客棧」四個字,店小二正站在門口,朝二人看了幾眼之後,還是放棄出來攬客的打算。
他感覺得到,這二人都不是普通人,心中如果有了什麼打算,絕對不會因為自己的熱情,或者冷淡,而做出任何改變。
一陣微冷的秋風吹來,吹動著二人的面紗微微揚起,此時女子正好轉頭看向男子,面紗晃動之下,露出了女子半張嬌媚異常的臉龐。
飽滿而又紅潤的嘴唇,正好微微張開,低聲問道︰「師兄,我們接到谷中傳來的消息後,就一路毫不停留地朝岳西趕來,真的只是為了攔截葉師叔嗎?而且我不明白,不是說葉師叔因為某些原因,常年在谷中閉關不出嗎?怎麼突然之間又變成從千山閣逃離出來,並且不知所蹤了呢?」
聲音低沉而嘶啞,卻帶著一股說不出的嬌柔,讓人听了有一種非常奇特和舒服的感覺。
那名被稱為師兄的男性騎士,並沒有立即回答女子,而是朝著四周看了幾眼,只見大街的兩側,盡是一間間雜貨鋪和客棧茶樓,顯得繁榮異常。
身邊左側開著一家客棧,大概是因為清晨的緣故,倒是顯得有些冷清,除了一個店小二在門檻處探頭探腦之外,就看不到其他人了。
客棧的拐角處,開著一家裁縫店,此時門口正站著一名少年,背對著大街,而他身前站著一名異常嬌俏的少女,以及一位年中年美婦,三人正在說笑著。
少女還用手在少年眼前晃了晃,一臉的得意之色。
不過看得出,少女實際上只是想引起少年的注意而已,就像師妹當年,總是在自己面前晃來晃去,找出各種理由賴著不走,不是摔著了,就是功法不會了。
男子在少女秀麗的臉上看了幾眼,覺得很是有趣,不由笑著隨口說道︰「自然是為了攔截葉師叔……」
男子的聲音頗為陰沉,充滿了自信。但是仔細听起來,卻又覺得異常溫和,這種有些矛盾的感覺,出現在同一種聲音中,顯得奇特之極。
「至于葉師叔為什麼會出現在千山閣……」男子猶豫了一下,似乎在考慮這個消息,是不是可以告訴師妹。
「師兄,我只是隨便問問,如果你覺得為難,就不用告訴我了。」女子輕聲說道,聲音中雖然依舊有些好奇,但顯然是不願意讓師兄為難。
男子卻輕笑了一聲,轉頭看著師妹道︰「師妹,你我夫妻又有什麼不能說的?我只是擔心告訴你之後,會給你帶來麻煩,你是知道聶師叔的脾氣的,若是被他知道,我向你透露谷中還沒有允許透露的消息,還不知道會怎麼收拾我們。」
「對對,若是被聶師叔知道了,說不定會把我們扔到‘楊柳岸’那邊去待上幾日,那我可真的死的心都有了。」師妹好像想起了什麼,不由得打了個冷戰。
見師妹被嚇得不輕,男子似乎有些憐惜,伸手越過馬背,輕輕幫女子重新掩好了面紗,這才沉吟著說道︰「其實這原本是我們雲煙谷最重要秘密,不過現在葉師叔已經離開了千山閣,倒也不能再算什麼了。想必過不了幾天,父親就會宣布這個消息,現在我先告訴你,應該也不會有事的。」
說完之後,男子又朝左側的裁縫店看了一眼,只見那名少年正對著少女拱手求饒,也不知道最後會被少女耍賴,簽訂多少不平等條約。
眼前的場景,似乎勾起了男子心中的記憶,輕輕搖了搖頭,男子的聲音帶著笑意,接著說道︰「葉師叔從小就在師祖的安排下,進入千山閣潛伏下來的,這麼多年來,谷中一直都沒有聯系過他,就是擔心會被千山閣察覺,導致前功盡棄。知道這個秘密的,除了師祖之外,就剩下父親和幾位師叔了。谷中之所以一直編造各種消息,也只是為了增加事情的真實性,避免被有心人察覺罷了。」
「據說葉師叔天賦異稟,在幾位師叔之中,資質是最好的,就算是師傅當年也略有不及,師祖就真舍得白白送給別的門派?」女子有些想不明白,將信將疑地問道。
男子輕嘆了一口氣,有些遺憾地說道︰「你說的不錯,葉師叔天資出眾,也是師祖選擇讓他進入千山閣原因之一。要是送個普通弟子過去,恐怕一輩子也接觸不到門派的核心機密,豈不是白白浪費了?」
女子點了點頭,又思索了片刻,輕聲問道︰「可是我怎麼听說,千山閣除了葉家幾位前輩之外,就沒有其他先天高手了呢?」
隨後晃動了一下面紗朝左看去,正好看到了拐角處的裁縫店里,少女不知道什麼原因,正笑嘻嘻的伸出一只手,在少年眼前不停地晃動著。
男子輕輕搖了搖頭,似乎有些不願意繼續說這個問題,但最後卻還是嘆了口氣道︰「這個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听父親和幾位師叔曾經談起過,說是葉師叔年輕的時候,受過極其嚴重的內傷,雖然保住了性命,只是從此以後,武功就只能止步于後天巔峰。」
說完之後,可能是心中有些想法,不吐不快,便又接著說道︰「這些只是我前些年給幾位師叔倒茶時,偶爾听到的,也不知道真假。不過幾位師叔當時臉上都掛著挪揄之色,似乎就是為了取笑父親才說的,父親的臉色也有些古怪,其中夾雜著懷念、愧疚等等神色,甚至還有一些憤恨,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完了完了,師兄你不但偷听師叔和師傅的談話,而且還編排師傅的不是,要是我去聶師叔那里告狀,‘楊柳岸’那邊,你是去定了。」女子揮了揮手中的馬鞭,有些興高采烈的樣子,不知道是不是也想要敲咋一些不平等條約。
男子輕笑了幾聲,絲毫沒有把師妹的威脅當回事,接著說道︰「怕去‘楊柳岸’的人是你,又不是我,我現在這個樣子,早晚要去一趟的。不過話說回來,其實葉師叔我們都見過的,只是當初我們都不知道他是葉師叔罷了。」
「見過?我們都見過的?」
女子似乎皺了皺眉頭,最後似乎想起了什麼,聲音里充滿了驚訝道︰「你不會是說,葉師叔就是千山閣的……」
女子正要說出自己心中的想法時,卻發現師兄突然舉手沖自己搖了一搖,示意自己先不要說話,轉頭盯著路邊的那裁縫店。
此時裁縫店里的少年拿著一疊衣服,衣服上放著一雙布鞋,中年美婦正從他的手中,接過一小塊銀子,而少女不知道什麼原因,已經轉身朝樓梯走去了。
女子發現師兄的目光,正一直盯著中年美女的手。
隨後才明白過來,確切地講,是盯著中年美婦從少年手中,接過的那一小塊銀子。
此時那位中年美婦,已經轉回了櫃台,並且從櫃台里取出了一把剪刀,從銀子上剪下了一個小角,笑著遞還給少年,又說了幾句話之後,少年便轉身走了出來。
一個非常俊俏的少年郎,只是臉上掛著一絲欠揍的笑容,走出裁縫店之後,在大街上又朝著二樓的窗戶,做了一個鬼臉,女子看得不由莞爾一笑。
不知道是不是少年有趣的樣子,讓女子想起了什麼,轉頭正想要對師兄說些什麼時,卻發現師兄對自己緩緩搖了搖頭。
隨後低頭沉思著什麼,根本就沒有去看少年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