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輪清冷明月升起,山中的溫度,似乎更加低了一些。
如霜的月色之下,延綿不絕的連雲山脈,看起來就像是一條墨綠色的鰲魚。
最高的那個山峰,就是鰲魚高高揚起的頭部,正貪婪地看著前面一顆朱紅色的靈珠,仿佛隨時都會凌空撲下,把那顆靈珠吞噬得一干二淨。
雖然已經是深秋時節,但是山脈中的松柏依舊蒼翠茂盛,根本不給突襲而來的寒潮分毫面子,依舊我行我素地迎著寒風,囂張地搖曳著松針柏葉。
倒是和「魚頭」隔著一道寬闊懸崖的紅色山頭,卻長滿了楓樹,滿山的紅葉已經開始蕭蕭落下,地面上也鋪滿了厚厚的一層落葉。
朱紅色的落葉,甚至已經開始發酵,偶爾透出一股甜甜的醉香味。
紅綠相映的懸崖谷道之間,峭壁聳立,虯枝橫生,看起來就像是一座完整的山脈,卻被人用利劍切成兩段一般,讓人不得不感嘆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綠色的懸崖邊上,一條蒼茫古道沿著山脈,如同巨蟒一般蜿蜒而上,從遠處看去,仿佛是給鰲魚的蒼綠色腦袋,瓖嵌了一條土黃色的絲帶。
莫寒山正在絲帶的邊緣上,看著懸崖對面的朱紅色山頭,微微出神。
遠處的連山鎮,就像是一只只長了四條腿的怪異蜘蛛,靜靜地趴在紅黃相間的原野之中,等在著獵物的到來,隨後一口吞入月復中。
星星點點的燈火漸漸熄滅,連山鎮也慢慢陷入了黑暗之中,最後幾批「獵物」踏著月色進入蜘蛛肚子之後,就不再有人從鎮子里出入了。
「寒樹裁清月,昏深寂滿途。(注1)」看著天邊升起的月亮,被前方山頭的樹枝,切割成了好幾塊大小不一的形狀,莫寒山不由隨口嘀咕了一下。
「師兄好興致,也吟得好詩。」嘶啞而柔媚的聲音響起,一個披著披風的身影出現在莫寒山邊上,正是他美貌異常的妻子顏昔。
隨後顏昔親昵地挽住莫寒山的胳膊,看了看遠處幾條通往連山鎮的道路上,果真是寂無一人,立即笑靨如花地說道︰「而且也特別應景哦。」
莫寒山有些憨厚地笑了一下,轉身看著妻子,眼中露出幾分責備的神色道︰「師妹,你怎麼不在帳篷里好好休息?山中的夜里特別寒冷,小心別傷到身體。」
「現在天色還早呢,而且一個人呆在里面也無聊,出來陪你一會不好嗎?」顏昔皺了皺鼻子,做出一個小姑娘才會有的表情。
隨後可能自己也覺得不好意思,看著莫寒山露出一絲驚嘆的表情,臉上不由一紅,立即轉移話題,表情嚴肅地說道︰「師兄,葉師叔還沒有出來嗎?」
莫寒山輕笑了一聲,右手動了動,似乎又想揪妻子的鼻子。
不過顏昔似乎已經有了防備,立即用左手捂住自己嬌俏的鼻子,同時嬌媚的眼楮狠狠地白了師兄一眼,臉上卻露出一絲得意的神色。
莫寒山只好訕訕地放下手臂,柔聲道︰「還沒有出來,估計葉師叔前陣子趕路太快,想要在鎮子上好好休息一下,順便考慮一下後面的行程吧。」
顏昔點了點頭,又思索了片刻,沉吟著說道︰「師兄,我一直沒有弄明白,為什麼你和師傅還有金師叔他們,都一致認為,葉師叔一定會北上呢?」
「唉,你現在身懷六甲,怎麼還老是想這些事情呢?」莫寒山有些無奈地說道。
只有又有點擰不過妻子的眼神,只好接著解釋道︰「這個就要從大楚疆域內,各個勢力分布來講了。你知道江南雖然有大大小小的幫派,還有朝廷派駐地方的軍隊官員,但實際上就是我們雲煙谷的勢力範圍。
楚南的情況也一樣,實際控制權是屬于千山閣的,東海那邊是大明寺的,燕北是屬于北風堡龐家的,而岳西則是屬于唐家的。」
說到這里,莫寒停頓了一下,才接著說道︰「雖然各處地方官都是由朝廷任命的,但實際上若是沒有秘境三大門派和兩大世家點頭,那些官員根本站不住腳的。
另外南海表面上是隸屬于大楚的疆域,但實際上一直處于半獨立狀態,越族向來都是我行我素,想干啥就干啥,朝廷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至于十萬大山的蠻族嘛,那就不用我再說了,連表面功夫都不肯做了。」
「不會吧?這些事情,我怎麼從來沒听說過?」顏昔驚愕地張了張嘴,最後只能發出一聲感嘆,「那朝廷真正能夠說了算的,豈不是就剩下中原地帶了?」
莫寒山笑了笑,輕輕握住妻子的手道︰「你一向來不喜歡管一些俗世,自然不會知道這些事情,何況知道了有什麼用?也不過勞心勞力罷了。」
「我雖然一直以為秘境很厲害,卻從來沒想過會有那麼大的勢力,居然能夠達到和朝廷分庭抗禮的程度。」顏昔一臉驚訝神色,吐了吐舌頭道。
莫寒山卻搖了搖頭,柔聲道︰「師妹你想錯了,不是和朝廷分庭抗禮,朝廷說話實際上在哪里都是管用的,我們秘境只是跟荊家皇族分庭抗禮而已。」
「這有區別嗎?朝廷不就是大楚皇帝的嗎?」顏昔睜大眼楮,一臉不解地看著師兄。
莫寒山頓時語塞,不知道該怎麼對妻子解釋,這中間有哪些區別,畢竟其中涉及到的隱秘太多,而且他也不想讓妻子在懸崖邊待太久。
看了看已經越過樹梢的月亮,莫寒山有些寵溺地抱了一下妻子道︰「實際上,先天高手破壞力太強,早就已經能夠威脅到帝王的生存,所以朝廷並不是只屬于皇帝的。至于這其中的關系和區別,等我們回去了我再說給你听,好不好?」
隨後生怕妻子反對,立即接著剛才的話題道︰「所以說,葉師叔盜取了千山閣的傷心碧之後,實際上在大楚已經再無立足之地。他有以下四個地方可以去,南海的越族、十萬大山的蠻族,還有就是北方的大草原,以及神秘的高原佛國。
但是南海越族和十萬大山,離我們雲煙谷還有千山閣,實在太近了一些,雖然越族和蠻族不太賣我們楚人的賬,但是只要利益足夠,也不是不能夠合作,所以這兩處地方,實際上也是不安全的。
更何況南海經常會有颶風駭浪,那些小島嶼上實在不易生存;而十萬大山里面,更是蛇蟲密布,瘴氣彌漫,除了蠻族之外,其他人根本無法長期生存。」
「所以葉師叔唯一能夠選擇的,就只能是北上草原了?然後再通過草原,往西一路前往神秘的高原佛國?」顏昔思索了片刻問道。
「大概只能如此了,反正如果我是葉師叔的話,好像據只有這條路可以走了。」莫寒山點頭道,「總不能去西面的不可知之地吧?那更加是自尋死路了。」
顏昔皺了皺眉頭,突然輕笑了一聲道︰「我還想到了一條出路,那就是隨便找個地方躲起來,從此隱姓埋名不出來,大家總沒辦法了吧?」
「哈哈,師妹果然聰明,這麼好的辦法都被你想出來了。」莫寒山非常配合地驚嘆了一聲,憨厚的臉上居然露出一絲罕有的調皮神色。
看著師兄臉上挪揄的之色,顏昔不由在莫寒山粗壯的胳膊上狠狠地擰了一把,痛得莫寒山倒吸了一口涼氣,大聲求饒。
只是略顯夸張的表情,說明他壓根就不在乎。
看著妻子恨恨的眼神,莫寒山笑了一下,柔聲道︰「葉師叔盜取傷心碧,既然不是為了我們雲煙谷,那就只能是為了千山閣。雖然我不知道這麼做對千山閣有什麼好處,但至少在短時間內,葉師叔是不希望傷心碧再回到千山閣的。
而且他肯定希望,盜取傷心碧的余波,能夠盡快平息下來才好,那樣他才能夠在合適的時間里,再把傷心碧送回道千山閣。但是如果他一直待在楚南不走,那這件事情就會繼續沸沸揚揚,各大勢力就算畏懼千山閣的威勢,暗地里肯定少不了會繼續追查下去。」
「那倒是,如果一直找不到葉師叔的話,別的勢力先不說,光是我們雲煙谷就不會善罷甘休吧?」顏昔想了想道,「而且葉師叔如果跑到岳西,或者中原這些地方躲起來的話,人生地不熟的,估計很快就會暴露出來。」
一陣寒風刮來,吹得二人披風獵獵作響,顏昔似乎覺得有些冷,不由縮了縮脖子,但又不舍地離開莫寒山,只好把披風裹得更緊一些。
莫寒山正想說話,卻見顏昔搶先道︰「師兄你不許趕我回去,等說完這件事情,我就回去,所以你要快點說。」
「好吧好吧,我繼續接著說。」莫寒山一臉無奈之色。
但是擰不過妻子,也只好接著說道︰「其實除了我們剛才說的那些之外,還有一點就是葉師叔已經在千山閣成家立業了,如果不到萬不得已,他就有可能會偷偷回去看家人,那樣就會大大增加被發現的危險。
而最重要的問題,就是千山閣嫡系弟子,據說都有一種特殊的能力,能夠根據個人功力的深淺,在一定範圍內,對傷心碧產生一種神秘的感應。」
看著妻子一臉的好奇之色,莫寒山趕緊說道︰「你別問我,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感應,只是前幾天才听父親說的,他老人家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有這麼回事。」
「我明白了,所以葉師叔只能跑得遠遠的。」顏昔輕笑著說道。
莫寒山轉頭看著遠處的連山鎮,輕輕嘆了口氣道︰「不錯,所以葉師叔只能往北跑。而只要他往北跑,就一定會進入岳西,最後從岳西和燕北交界處的齊雲關,遁入草原。
因為相對于中原來講,岳西唐家崛起的時間才短短幾十年,還不足以控制整個岳西,那樣就會安全很多。但是金師叔……」
說到這里,莫寒山再次搖了搖頭,似乎不太願意提起「金師叔」這個人,而是轉開話題道︰「我相信如果葉師叔能夠平安抵達齊雲關的話,一定會故意暴露行蹤,好讓大楚各大勢力都明白,他已經去了草原或者高原佛國,最後大家無奈之下,也只能偃旗息鼓。」
顏昔眼中閃過一絲錯愕,不明白師兄為何每次提到「金師叔」,都不願意深談,但是也知道師兄肯定有自己的原因,便笑著說道︰「說起岳西,我倒是挺想見見唐大娘的,作為一個女子,不但能夠進入先天境界,而且還能夠建立起龐大的家族,控制住岳西,成為秘境的兩大世家之一,真是一位巾幗英雄哎。」
「呵呵,那是自然,唐大娘獨創的暗器秘法《采蓮曲》,是公認的不遜色于幾大秘境門派密武的頂級武學,就連一向來心高氣傲的雲師叔,說起唐大娘都是極為佩服的。」莫寒山一臉贊同神色,似乎對唐大娘這位巾幗英雄,也是欽佩之極。
顏昔似乎來了興趣,不顧莫寒山眼中的反對神色,繼續問道︰「雲師叔居然會有佩服的人?這可真是罕見啊。會不會是雲師叔對唐大娘……」
「師妹,慎言,慎言。」顏昔話還沒說完,就被莫寒山捂住了嘴巴,還一邊朝四下里看了一圈,仿佛擔心「雲師叔」突然就從樹林里跳出來一般。
看著妻子直翻白眼,莫寒山也覺得自己擔憂過度,訕訕地松開手到︰「師妹,這話你千萬要忘掉,千萬不能回去了心血來潮說一句,千萬不能……唉,反正你千萬千萬不能夠有這種想法,心中有也不行,要不然雲師叔知道了,會殺人的。」
「不會那麼嚴重吧?」顏昔滿臉驚訝道,「真的會殺人嗎?」
只見莫寒山嚴肅地點了點頭,非常肯定地說道︰「絕對會殺人的,就連父親都不敢當面說這種玩笑話,何況我們這些晚輩?據說風師叔就曾經不小心說過一次,結果被雲師叔打成了重傷,最後若不是幾位師叔同時出手攔住,說不定風師叔就已經被打死了。」
說完之後,莫寒山臉上又抽搐了一下,似乎有些驚懼地說道︰「就算這樣,風師叔最後也在床上躺了半個多月才能勉強下地,功力倒退了不少。而且你也知道風師叔和金師叔的關系,但是雲師叔卻是一點面子都不給……嘿嘿……」
見師兄說得如此鄭重其事,顏昔立即乖乖說道︰「我知道了,師兄你放心,我剛才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想,就是剛剛睡醒過來陪你的……」
莫寒山頓時露出寵溺的笑容,正想要夸獎妻子幾句,順便把她趕回去睡覺時,只見月色之下,遠處滿是紅葉的山頭上,突然滑過一道血紅色的痕跡。
一個血紅色的物體,正以極快的速度,朝莫寒山激射而來。
注1︰修改自《霞嘆錄》中的一首莫名其妙的詩——《朱葉》,原詩如下︰
青霜裁憶月,
昏深寂滿途。
落芸踏似水,
醉香已透朱。
泥似朱,
泥似緋朱,
泥似熾緋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