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鴉雀無聲,所有商旅都被眼前殘酷的場面嚇破了膽。
剛才雖然也見了血,但那畢竟只是韓勇殺了一條狗而已,對于眾人來講,雖然也有那麼一絲震撼力,卻也僅限于剛剛砍下狗頭的那一瞬間。等到狗頭落地之後,大伙心中的害怕和緊張,也就隨之松懈下來——一條狗而已嘛!
但是接下來的那一幕就不同了,「田兄弟」可是活生生的一個人,一個看起來頗為憨厚壯實的小伙子,卻突然之間就變成了一個血淋淋的血人,幾乎整只胳膊都被弩箭射斷,甚至能夠看到一些白森森的骨頭渣子。這也讓享受太平享受慣了的楚南百姓,再一次見識到國家暴力機器的殘酷和凶悍。
風儀暗自松了一口氣,仔細觀察著鏢隊眾人的反應,發現除了兩個絡腮胡子的漢子,以及一個花白胡子的老頭在忙碌之外,其余五六個人也已經被嚇破了膽,不但沒有上去幫助處理同伴的傷口,甚至都不敢朝自己這邊看一眼,不由稍稍放下心來。
他最擔心的事情並沒有發生,街道上的商販們也都噤若寒蟬。
原本他也不想動用強弩射殺那名年輕的趟子手,畢竟在大楚地界上開設鏢局的,若是沒有點背景和關系,還真不一定做得下去。有些鏢局干脆就是朝廷或者江湖中的大佬們出資組建,用來運送一些見不得光的貨物,或者做一些朝廷命令禁止的生意。
雖然鏢局背後的大佬們,不見得會為了一個趟子手或者鏢師來為難風儀,但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保不準對方也會借題發揮鬧騰一番。反正都是立于不敗之地,閑著也是閑著,惡心一下風家也是好的。
當然,最後風儀肯定一根毛也不會少,但是花點錢消災總還是免不了的。
但是剛才那塊玉璧在街道上滾動時,商旅們恰好處于騷動之中,而風儀也發現那塊玉璧潔白無瑕,竟然是自己從未見過的寶物,就算是當今聖上的玉璽,從質地上來看,恐怕也比不過躺在街道中央的那塊圓形玉璧吧?
這種時候,若是那位年輕的趟子手起了貪念,拿著玉璧逃跑,或者有人想要渾水模魚,故意鼓動街道上的商旅們上去爭搶的話,風儀身邊才五六個人,恐怕是不太可能鎮壓得住。由于需要封鎖整個連山鎮,自然也不可能把東西北三個方向的士兵叫過來幫忙。
最要命的是現在玉璧正在街道中央輕微地跳動著,地面的震動越來越激烈,說明郭沒臉那家伙已經快要進入小鎮,這個時候要是出點什麼事情,鳳儀以後也就不用在軍隊中混了。說不定還會被郭齊逮著機會治罪,幾十軍棍下來,打斷雙腿都不是稀罕事。所以風儀只能兩害相權取其輕,準備來個殺雞儆猴,先鎮住那幫已經開始蠢蠢欲動的商販們再說。
玉璧在斜陽的照耀下,發出溫潤而朦朧的光芒,如同表面升起了縷縷乳白色的雲霧,隨著玉璧在地上跳動時,輕微地蕩漾著。
「日暖玉生煙?居然真的是美玉生煙,這世界上怎麼可能真的會有美玉生煙?難道古人的記載都是真實的嗎?」風儀眼中露出迷醉之色,他作為大楚有數的世家嫡系子弟,自然見過無數奇珍異寶,卻依舊被這塊白色玉璧所迷惑,忍不住喃喃自語著朝街道中央走去,想要去拾起那塊滾落在血跡中,卻沒有絲毫沾染上血色的美玉。
韓勇和劉大富對視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無奈,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自己二人心照不宣地耍盡詭計,好不容易才把李牧弄出了連山鎮,卻不成想會在最後關頭功虧一簣。
看著被一名黑甲軍士如同拎小雞仔般拎著的李牧,二人一時間都是無計可施。
……
李牧並沒有大呼小叫,只是愣愣地看著那位躺在血泊中的年輕人。
年輕人的年紀和李牧差不多,最多也就是比他大上兩三歲的樣子,此時一位絡腮胡子的大叔跑過去,抬起年輕的腦袋靠在自己懷中,焦急地對一位老伯說了幾句話,那位老伯就拿出了一些李牧看不明白的東西,來到年輕人身邊。
年輕的的斷臂上,不停地噴涌著鮮血,猩紅的顏色灑落在青石板上,呈現出一種怪異的深赤色,讓李牧壓抑得有些喘不過氣來。
但是接下來的一幕,更是讓他看的毛骨悚然。
只見那位老伯又抬頭喊了一聲,便看到一位光頭的大胡子老頭快步了道年輕人身邊,熟練而輕盈拔出腰間的彎刀。動作如同行雲流水一般,充滿了一種節奏感和清幽的美感,和他的長相完全搭不上關系,甚至有一種異常矛盾的感覺……
大胡子老頭眼中閃爍著凶悍的厲色,李牧以為這是要和那幾位黑甲軍士拼命,但實際上他卻只是略微掃視了一眼風儀,隨後胳膊微微一動,一道寒光閃過之後,年輕人的右臂瞬間掉落在地上……
「這……這是為何?這是為何?」李牧顫抖著聲音問道。
李牧不敢置信地看了一眼地上的斷臂,又看著不遠處昏迷過去的年輕人,他認為這是自己害了那個年輕的趟子手,若不是自己不小心把傷心碧掉出來,對方自然不可能會去撿拾玉璧,自然也就不可能會遭受此等無妄之災。
拎著李牧的虎翼衛,正是剛才替代韓勇檢查的那位軍士,似乎已經猜測道李牧和韓勇之間,存在著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因此雖然奉命抓住李牧,卻也沒有下什麼重手,更沒故意有為難于他。
此時听到李牧下意識的問話後,沉默了片刻,便低聲說道︰「軍中重弩威力太強,他胳膊的骨頭已經被射碎,若是不砍下手臂,定然是活不成的。」
「可是,為什麼要射傷他?為什麼?」李牧並不滿意軍士的解釋,有些恍惚地問道,「他只不過是想要幫我撿起玉璧而已啊,難道這也不可以嗎?」
黑甲軍士頗為奇怪地看了李牧一眼,似乎有所顧忌,嘴唇微微動了動,卻沒有說出什麼話來。直到風儀走到街道中央,開始彎腰撿起玉璧的時候,才用細如蚊吶的聲音說道︰「地面的震動越來越厲害了……」
李牧听得不明就里,心中卻越來越愧疚,越來越迷茫。
「傷心碧?難道這就是傷心的由來?所有觸踫到傷心碧的人,都會遭受無妄之災嗎?那這位隨意殺人的軍官,會不會也遭受到無妄之災?」李牧慢慢地下腦袋,痛苦而矛盾地思索著,「還是如同西樓先生所說的,一個人想要等到一些,就肯定也會失去一些?可是我和那位年輕人,並不想得到什麼,卻為何也會厄運纏身?」
……
急促的馬蹄聲慢慢?*呂矗?坪跏鍬磯擁鈉鍤糠怕?慫俁取 br />
沉浸在痛苦中的李牧,被一陣驚恐的叫喊聲所驚醒,只見關卡對面的鏢隊中,錢二哥正和徐老爹一起,拼命拉住老圖羅的胳膊,死命把他拖回到鏢車後面。
隨後「錢二哥」快步走到手握玉璧,滿臉不善的風儀面前,拱手長鞠道︰「這位將軍,在下是楚南振威鏢局的鏢師錢二,奉總鏢頭楚鎮遠老英雄之命,從燕北的北風堡押送一批貨物回雲陽城。剛才實在對不住,老圖羅剛從十萬大山里出來不久,還不懂我們大楚的一些規矩,若有沖撞將軍的地方,還望恕罪。」
風儀滿臉陰沉地看著錢二,久久沒有說話,似乎在思索著錢二話中的意思。
剛才他真實地感受到了死亡的氣息,那位「老圖羅」用紗布包好田兄弟的斷臂之後,似乎有些咽不下去這口氣。正好風儀想要拾取玉璧而走到鏢隊邊上,老圖羅一時熱血上腦,眼中凶光一閃,就要上前砍下風儀的腦袋。若不是錢二和徐老爹及時發現,拼了老命把老圖羅攔了下來,說不定風儀這位世家子弟,現在已經喪命在蠻人手中了。
錢二說完之後,便一直躬身低頭,不敢有絲毫不耐。雖然老圖羅沒有傷害到風儀,但是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明白老圖羅剛才的意思,若是風儀定要追究的話,鏢隊最終要麼反抗然後全軍覆沒,要麼被迫交出老圖羅頂罪完事。
風儀依舊盯著錢二,眼中閃爍著莫名的神色,直到遠處的馬蹄聲停下來之後,方才如夢初醒一般,淡淡地開口說道︰「原來是楚老英雄和龐堡主的貨物,那自然是沒有什麼問題,等下就可以出鎮了。至于這老圖羅嘛……」
說到這里,風儀似乎故意停頓了一下,朝著一旁已經恢復冷靜的老圖羅看了一眼,發現對方正沉默地坐在鏢車上,看也不看自己一眼。當下便也沒有再當一回事,微笑著對有些惶恐的錢二哥繼續說道︰「左右不過一個蠻人,自然不懂我大楚的規矩,我也就不和他計較了。」
說完之後,又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手中的玉璧,轉身高喊道︰「放行。」
錢二頓時大喜過望,直起身來擦了擦額頭的冷汗,頗有一種劫後余生的感覺。
雖然他剛才說的話中,故意提到了北風堡,還故意說出老圖羅的出身,就是想要讓年輕的軍官能夠有所顧忌,不要死揪著不放。但是最後成與不成,也在兩可之間。卻沒想到對方能夠如此輕輕放過,實在出乎他的意料。
看著前面街道上的橫木慢慢挪開,錢二不敢耽擱,立即轉身對徐老爹喊道︰「老徐,快點,快點讓大伙上路。」
就在鏢車輪子和青石板摩擦的「嘰嘰呀呀」聲中,錢二哥等人迫不及待地離開了連山鎮,沿著寬闊而平坦的黃土路,朝著南方而去。
風儀緩緩踱回到椅子邊上,慢慢坐了下來,看著手中的潔白如脂的玉璧,眼中神色變幻不定。最後臉上露出一絲猙獰之色,對著不遠處拎著李牧的黑甲軍士使了個眼神,隨手把手中的玉璧塞入懷中。
韓勇心中大急,知道風儀已經動了貪念,準備把這塊玉璧佔為己有,至于李牧自然就會被拖到無人的地方,一刀剁了完事。
反正一個乞丐而已,又能有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瞬息間,韓勇情急之下無計可施,眼中厲色隱現,不由自主地伸手握住了刀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