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經過,大致便是這般……」
韓勇簡單地敘述了一下,自己是如何想要殺死李牧,最後卻因為瞬間的猶豫,陰差陽錯地殺掉追咬著李牧的大黑狗,讓李牧得以逃過一劫。
隨後又向郭齊說明,自己醒悟過來之後,便用盡各種方法,想要幫助李牧逃出連山鎮,最終卻功虧一簣。若不是郭齊及時趕到,讓事情有了轉機,說不定自己為了救李牧的性命,早已拔刀斬殺風儀。
說完這些之後,韓勇便滿臉愧疚地退到一邊,不再說話。
大帳內再次陷入沉默之中,郭齊坐在書案後方,微眯著眼楮靠在椅背上,用手指輕輕敲擊著書案,發出微不可聞的聲音。
良久之後,直到遠處傳來輕微的馬蹄聲,劃破了夜的沉靜是,郭齊突然睜開眼楮道︰「小勇,你也不用太過愧疚,每個人心中,都會存在各種不同的yu望和野心,區別只在于,你選擇了哪些方向,以及在滿足yu望和實現野心時,所用的手段是否正當罷了。」
「可是,郭伯伯,小佷的行為,實在是讓您和外祖父蒙羞……」韓勇臉色稍稍好轉,但依舊處于自責之中。
郭齊看著韓勇,沉聲說道︰「你錯了,你在那一瞬間的猶豫,足以說明在你內心深處,對攀附權貴這種行為,極為厭惡。至于為何你會產生那種不正常的yu望,我也無法給你準確的答案。
或許,是因為你回到了連山鎮,卻沒有衣錦還鄉的感覺,讓你極為失落,從而萌生一種自怨自艾的想法,進而產生對所有人的厭惡情緒;又或者,你覺得這位李牧李少俠,搶走了你的妹妹,你心中難免會有不滿。
這些都是有可能的,只是因人而異罷了。」
說完這些,郭齊停了一下,臉上露出欣慰之色,微笑著說道︰「最重要的是,你沒有隱瞞自己的錯誤行為,也沒有為自己的行為尋找借口,這才是讓我覺得高興的地方。」
韓勇面露愧色,思索了片刻,沉吟著說道︰「小佷確實沒有想那麼多,只是覺得自己的行為,實在有違母親平日的教導,有違連山鎮長輩們對小佷的期待,因此,當時心中羞憤欲死……」
「這便是了。」郭齊勉勵地看著韓勇,「古人雲,知恥近乎勇。你能夠感覺到自己的做法,是一種恥辱,心中就會牢牢記住,將來也絕對不會再犯,這就是一種進步。」
說完之後,似乎是覺得話中分量不夠,便又接著說了一句︰「想必你娘和金翠知道了,也不會怪你的。」
韓勇長長松了一口氣,臉色漸漸緩和下來,有些興奮地說道道︰「都說‘朝聞道,夕死可矣。’,我突然也有這麼一種感覺。只是我還想請教一下郭伯伯,要怎麼樣才能夠選擇一個正確的方向,怎麼樣才能夠控制自己的**?」
郭齊輕輕呼了口氣,臉上露出一絲挪揄之色道︰「你這小子,還談什麼‘朝聞道,夕死可矣’,也不怕讓人笑掉大牙你。」
隨即又斜著眼楮看了一眼韓勇,笑著道︰「你是不是很少看書?就算你娘從不和你說你外祖父的事情,但是他老人家留下了那麼多的書籍,你若是看過一些,也不至于連這麼一點問題,都要來向我請教吧?」
韓勇頓時滿臉通紅,連頭都不敢抬一下。
他確實不喜歡看書,之所以談吐上還能夠過得去,那也都是小的時候,被母親逼著學了些東西,要不然也就是大老粗一個。
看著韓勇的樣子,郭齊不由深深嘆了口氣,像是回憶到了什麼,悠悠地說道︰「你這小子呀,就是生在福中不知福。想你外祖父的藏書,當年在整個京師都是出了名的,多少士子為了能夠學到這些知識,千里迢迢地趕來京師求學,哪怕餓著肚子,也要先看完書再說。」
韓勇更加不敢說話,卻又架不住好奇,期期艾艾地問道︰「郭伯伯,那是不是您那個時候,也經常……餓著肚子看書?」
郭齊楞了一下,臉上罕見地露出一絲尷尬,苦笑著說道︰「這個你到是說錯了,我那個時候,跟你現在一個樣,整日里就想著怎麼逃出家門,去叔父那邊修習絕世武功,哈哈哈……」
笑了幾聲,郭齊臉上再次露出懷念之色。
回想著當年,一個長相清 的老者,滿臉嚴肅地訓斥這自己,最後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模樣,拿書本敲著自己的腦袋,旁邊站著一個美麗的少女,一臉擔心地替自己求著情……
想到這里,郭齊使勁搖了搖頭,讓自己從恍惚中清醒過來,沉吟著說道︰「先賢雲︰人之初,性本善。之所以有些人會越來越惡毒,那是他們選錯了方向,然後又用錯誤的手段,去實現原本就是錯誤的yu望和野心,自然最後就會越陷越深。
你外祖父也是人,自然也有自己的yu望。但是他的yu望,就是想要學習先賢,樹立起‘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這般的宏偉志向,自然就不會迷失在自己的yu望中。」
韓勇沉默了下來,臉色變幻不定,低頭沉思良久,臉上突然露出異常欣喜的笑容,沖著郭齊道︰「我有些想明白了,是不是後來我想要幫助李兄弟混出連山鎮,實際上也是一種yu望?但因為我這個yu望,是為了幫助他人,所以心中便沒有半點罪惡感,是不是這樣的?」
郭齊面露欣慰之色,笑了笑道︰「雖然不是很深刻,卻也算是找到了方向,以後只要在這條路上繼續走下去,終究有一天,你會明白你外祖父的志向,不說成為一個為國為民的大人物,至少也會是一個光明磊落的人吧。」
說完這些話,郭齊看了看外邊的天色,覺得已經有些晚了,正準備打發韓勇回家時,卻突然皺了一下眉頭,有些不解地問道︰「小勇,你剛才說,金翠那丫頭,喜歡上了一個名叫李牧少年,而你想要幫他混出連山鎮的那個乞丐,也叫李牧?而不是叫牛文?」
一說起這個,韓勇頓時來了精神,一臉憤憤不平道︰「是的,郭伯伯,我也不明白李兄弟為什麼說自己叫牛文。但肯定是那個小子,小妹連家父給她掛在脖子上,準備將來送給夫婿的玉鎖,都送給了那小子。並且對那小子溫柔的不行,我這麼些年來哄著寵著小妹,也沒見她哪次這麼關心過我……」
郭齊看著韓勇的表情,不由嘴角微微上翹,似乎快要笑出聲來。
隨即便又平靜了下來,思索了片刻,笑罵道︰「牛文?李牧?這臭小子,居然跟我玩文字游戲,這下連我都給騙了,下次見到顏師妹時,也不知道她會如何笑話于我。」
韓勇一臉好奇之色,小心地問道︰「郭伯伯,李兄弟真是您的師佷?可是听小妹和劉大叔的意思,他好像從來就沒有離開過連山鎮,又怎麼可能會有師傅呢?而且小佷也試過他,他確實一點武功都不會。」
「你確定李牧這小子,從來沒有離開過連山鎮?」郭齊臉色慢慢凝重起來,眼中閃過一絲緊張的神色。
韓勇也不由緊張起來,仔細思考了一下,抬頭肯定地說道︰「是的郭伯伯,我肯定他從來沒有離開過連山鎮。」
郭齊不由站了起來,在書案前來回走了兩趟,突然停了下來,重重拍了一下書案道︰「風儀,我希望你好自為之,若是李師佷掉了一根寒毛,我們就新帳老賬一起算,有你好看的。」
「郭伯伯,你……」韓勇見郭齊說得凶狠,不由有些擔心。
郭齊抬頭看著韓勇,搖了搖頭道︰「小勇,恐怕你現在不能回家了,你馬上去找薛軍侯,帶上一隊龍驤衛,把李牧那小子給我追回來。若是有人敢阻攔的話,哪怕是風儀,一律格殺勿論。」
「郭伯伯,這……」韓勇莫名其妙,自己好不容易把李牧弄走了,現在卻要把他追回來,那這之前做的,豈不是都白費功夫了?
「小勇,有些事情你現在還不明白,等過段時間有空了,我自然會慢慢告訴你的。」郭齊不等韓勇說話,便擺了擺手,示意他不要再問,「但是現在,你必須馬上帶人去追回李牧,要不然他可能會有性命危險。」
「是,郭伯伯,我馬上就過去。」韓勇沉聲應道。
見郭齊說得嚴重,韓勇雖然滿月復疑問,卻不敢有絲毫耽擱,立即轉身撩開大帳門口的布簾,想要去召集人馬。
正在此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從南面傳了過來,最後在大營的寨門處停了下來,緊接著便听到一個聲音焦急地喊道︰「軍侯,軍侯,我求求你了,替我通報一下吧,我有急事要求見郭統領,真是萬分火急之事。」
韓勇不由楞了一下,說話的聲音非常耳熟,正是他軍中好友劉瑜。
原本劉瑜隨著虎翼衛,駐扎在連山鎮西面,不知道那麼晚了,對方是如何混出大營,又有什麼要緊事,居然要跑來和郭齊說。
韓勇轉頭不解地看了看郭齊,正好見郭齊也有些不解地皺著眉頭,便開口解釋道︰「郭伯伯,寨門口要求見您的人,是小佷在虎翼衛中的好友劉瑜,您看是否要讓他進來?」
「是虎翼衛軍士?」郭齊臉色變了一下,盯著韓勇,滿臉嚴肅地問道。
韓勇仔細辨認了一下,確定自己沒有听錯,正要說話的時候,再次听到那個聲音焦急地說道︰「軍侯,求求您了,若是統領不方便見我,那要不您幫我通知一下韓勇,我是他的好朋友劉瑜,真的有急事,人命關天的急事啊。」
「小勇,你不用去召集人手了,過去讓劉軍侯放他進來。」郭齊冰冷的聲音,緩緩在韓勇耳邊響起。
韓勇不由打了個冷顫,轉頭看了一下郭齊,只見郭齊臉色已經恢復平常模樣,只是眼中寒芒閃動,像是一頭潛伏在草叢中,已經露出爪牙,隨時擇人而噬的猛虎。
「是,郭伯伯。」韓勇不敢多待,立即朝寨門處跑去。
沒過多久,便看到韓勇攙扶著一名身材魁梧之極的黑甲軍士,走進了郭齊的大帳。
黑甲軍士滿頭汗水,左臂上血跡斑斑,似乎受到了極其沉重的刀傷,雖然已經用布條包住,卻依舊不停地滲出鮮血,滴落在大帳中的猩紅色地毯上。
剛一進大帳,劉瑜便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把頭深深磕在地上,絲毫不敢看郭齊一眼,顫聲道︰「虎翼衛軍士劉瑜,叩見郭統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