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不知何時開始,飄來了大朵的烏雲,漸漸遮蓋住了皎潔的月色,曠野中的光線慢慢暗淡下來,如同蒙上了一層薄薄的黑色輕紗。
夜風也稍稍變得淒厲了些許,卷起地上的枯葉,快速地劃過樹梢,在被樹枝割裂的同時,發出幾聲難听的嗚嗚聲,像是一聲聲痛苦的哀嚎,又仿佛惡毒的嘲笑聲,嘲笑著樹枝的不自量力。
李牧已經有些不清遠處的情景,所幸在光線變差之前,他已經看到了二人臉色的變幻。
仔細回憶了一下之後,李牧咧了咧嘴,一臉意味深長地說道︰「他們都說,只有死人,才會真正保守秘密,大個子,你說對不對?」
風隊率的眼楮,微微眯了起來,不知道是受到光線的影響,還是因為心中有了什麼想法。
關于殺人滅口這個問題,李牧倒真是冤枉他了。雖然事後風儀會不會這麼做,倒也不好說,但至少到目前為止,他並沒有想過要殺劉瑜,風儀也沒有這樣交代過。只是被李牧一提醒之後,他突然發現,這樣做似乎確實不錯,想必風儀也一樣會贊同。
想明白這些之後,風隊率「鏘」的一聲拔出長刀,指著劉瑜厲聲喝道︰「劉瑜,我最後給你一次機會,立即上去殺了他,否則別怪我執行軍法,將你就地格殺。」
劉瑜還沒來得及說話,李牧已經接著說道︰「看看,看看,這條狗已經準備咬人了吧?我都怎麼說來著,風儀這傻子最不講道義,明明想要殺人滅口,拿你做替罪羊,卻偏偏要給你按上個罪名,讓你死了也是白死,家人別說沒有撫恤,能夠不受牽連就不錯了……」
李牧絮絮叨叨地說個沒完,劉瑜臉色越來越難看,握住刀柄手背越來越用力,最後听到幾聲輕微的破裂聲,上好棗木制成的刀柄,也步了韓勇腰刀刀柄的後塵,被握裂成幾塊。
眼看著二人就要準備火並起來,李牧不由大喜過望,繼續添油加醋地喊道︰「大個子,你不要擔心,只要你殺了這條狗,我李……嗯,我牛文牛少俠,以自己的人格保證,以我郭師伯的人格保證,一定會庇佑你和你的家人,保證讓你們平安無事。」
說完這句話之後,李牧生怕說服力不夠,再次拋了拋手中的木牌,高聲喊道︰「看到了嗎?這就是我雲煙谷弟子的憑證,只要你帶著這個去見我郭師伯,他老人家就會知道是怎麼回事,到時候隨便找個借口,打折風儀那傻子的狗腿,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你給我閉嘴,你要是再敢說一句話,老子……」風隊率被氣得嘴唇哆嗦,一口老血差點噴了出來,語無倫次地沖李牧大破口大罵。
他覺得自己快要被氣瘋了,一邊要提防這劉瑜翻臉,一邊還得忍受李牧的罵罵咧咧,最終實在沒有忍住回頭罵了一句,卻又不知道「老子」的後,面還能夠說些什麼。
李牧不但沒有任何害怕的意思,反而興奮異常,他就是指望著風隊率和自己對罵,那樣自己就更加能夠胡說八道一番,當下立即回罵道︰「老子就說了,而且還說了不止一句兩句,你這條狗還能上來咬我不成……」
「你……我殺了你……」風隊率已經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只能轉頭對著李牧,狂吼出一些蒼白無力的話語,來發泄心中的憤怒。
正在他轉頭的那一瞬間,心中突然升起一絲危險的警兆,這是他數年前在驚雁關從軍時,與草原蠻族數次血戰之後,得來的寶貴直覺。
隨後耳中便听到一聲長刀出鞘的聲音,緊接著又感覺到一股寒意,直直地朝著自己的脖子襲來,不由嚇得心膽俱裂,不管不顧地朝著馬背上趴去……
「當」一聲響起,一股巨大的力量,撞擊在頭頂的兜鍪上。
風隊率只感覺到一陣恍惚,耳邊嗡嗡作響,腦袋頂上微微發涼,隨後又是一陣劇痛傳來,濕漉漉的液體順著鬢角,一直流到下巴尖,最後滴落在馬背上,瞬間便是殷紅一片。
「你看下午,我郭師伯不就是隨便找了個理由,風儀那傻子就嚇得連話都不敢說了,到現在還欠著十軍棍呢,只要打的時候下手狠些……」李牧依舊喋喋不休地說著話,卻突然發現月色下的二人,都已經長刀出鞘,開始干起架來。
「這……這……這算不算是同室操戈?」李牧喃喃自語道,「我話都還沒說完呢,怎麼就打起來了?」
隨後反應過來,又給了自己一巴掌,興奮地說道︰「打起來好,打起來好啊!打得越狠越好,要不是你家李牧大爺沒本事,早就殺到風儀那傻子的營帳里,砍下那家伙的狗頭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風傻子你給我等著……」
就在李牧自言自語的過程中,劉瑜和風隊率之間的戰斗,愈發的激烈和凶險起來。
風隊率憑借著豐富的經驗,險險地躲過了劉瑜的偷襲,雖然猝不及防之下,腦袋頂上被削下薄薄的一層頭皮,傷口看起來非常可怕,但實際上卻只是一點皮外傷,並沒有什麼大礙。
此時風隊率根本不敢回頭,雙腿狠狠地夾了一下馬月復,駿馬吃痛之下,瞬間朝前竄去,正好躲過了劉瑜的第二刀。
劉瑜搖了搖頭,心中微微覺得有些可惜,他也沒有料到,風隊率會有那麼快的反應。但是既然已經動手,那便是不死不休的局面,當下立即摘下腰間的弓弩,瞄準風隊率的後背扣下扳機,尖利的嘯聲中,利箭閃過一道寒芒,直直地插入馬匹後背。
血光乍現中,駿馬發出一聲悲鳴,無力地朝前奔走了幾步之後,前腿朝前一跪,頓時摔倒在地上,後腿依舊不停地踢騰著。
片刻之後,鮮血便從駿馬口中緩緩溢出,全身開始抽搐起來。
李牧看的心驚膽戰,只見月色下二人亡命搏殺,場面更是凶險萬分,兔起鶻落的幾刀之間,便已經是血光彌漫,枯葉橫飛。
雖然劉瑜和風隊率二人的武功,恐怕給莫寒山和葉七提鞋也不配,但是二人使的都是軍中的搏殺之技,招招直取要害,以命搏命,其中的凶狠殘酷程度,至少從表面上來看,已經不遜于連雲山谷道之戰。
「你大爺的,都這個時候,你他娘的怎麼還想著要來殺我?」李牧正看得興高采烈時,卻發現風隊率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滾下馬背,正瘸著一條腿,拼命朝著自己這邊跑來。
原來在躲過劉瑜第二刀的時候,風隊率就已經猜得到,劉瑜極有可能會動用弓弩來射殺自己,當下立即翻身下馬,在電光火石之間,再一次躲開了劉瑜射來的利箭,摔落在滿地的枯葉上。
隨後又听到駿馬的悲鳴聲,還有開始移動的馬蹄聲,風隊率更加不敢回頭,爬起來之後,也顧不上腿部的摔傷,直直地就朝著大樹跑去。
因為在失去戰馬的情況下,再去跟劉瑜搏殺,那就是九死一生的境地。但是只要跑到大樹底下,便能夠暫時躲開劉瑜的攻擊,大樹底下遍布的簡陋小坑,可以有效地阻擋劉瑜的追殺。
李牧恐怕也想不到,原本用來對付風隊率的陷阱,卻成了對方的救命稻草,真算得上是「成也小坑,敗也小坑」。
此時劉瑜已經無奈的跳下馬背,正拿著長刀朝前追來,但是風隊率也已經跑到牛二身邊,抓起掉落在地上的橫刀,轉身靠在大樹上,狠狠地喘了幾口氣之後,這才驚魂未定地掃視了一眼四周。
剛才的經過實在太過凶險,稍有不慎就是人頭落地的下場,風隊率也是使出所有的能力,再加上一點點運氣,這才逃得性命。
此時劉瑜還在十余米開外,正準備繞過淺坑,想要過來還需要幾息時間。風隊率不由回頭看了一眼李牧,眼中凶光閃爍,這一點時間,已經足夠他殺死李牧兩回,再回頭來對付劉瑜。
雖然風隊率腦袋上受了一點傷,右腿也因為摔下馬匹而扭傷,但他相信只要自己緩過氣來,以自己經歷過血戰的經驗和意志,想要殺死從來沒有上過戰場的劉瑜,還是有一定把握的。
想到這里,風隊率不由獰笑了一聲,伸出舌頭添了一下嘴角的鮮血,隨手一刀斬向身邊不遠乞丐少年。
風隊率這一刀用足了力氣,刀身劃破夜風,響起了絲絲的割裂聲,在昏暗的月色映照下,依舊泛起翩翩雪亮的刀光。
他恨透了這個喋喋不休的小乞丐,要不是因為他胡說八道,自己也不至于落到現在這個地步。往更遠一點說的話,要不是這小子下午得罪了風少爺,自己更加不可能大半夜不睡覺,跑出來喝夜風。
清亮如雪的刀光,耀花了李牧的眼楮。
李牧這時才反應過來,看著風隊率滿臉鮮血,在月色下有如地獄惡鬼般的模樣,不由怪叫一聲,下意識地雙腿一軟,一**坐在地上,倒是在千鈞一發的關頭,正好躲開了風隊率襲來的長刀。
雙方配合得天衣無縫,就如同事先商量好一般,最終如雪的刀光,劃過李牧頭頂的發梢,削斷了幾根頭發之後,只能無功而返。
李牧不敢在原地停留,更加不敢站起來。
從他小時候打獵時得來的經驗,知道這時候站起來的話,下一刀肯定會落在自己的脖子上。那些落入陷阱的獵物,都是摔倒在地,又迫不及待地爬起來的時候,才會被村里的叔伯們,趁機抓住機會殺死的。
當下也沒有多想,直接往地上一趴,隨後又不顧地上滿是爛泥和驢糞,硬是使出一招懶驢打滾,正好滾著躲開了風隊率的第二刀。
風隊率正想要上前一步,再次出刀結果了李牧的時候,劉瑜已經沖到跟前,長刀帶著呼嘯聲,朝著風隊率身上斬來,逼得風隊率不得不暫時放過李牧,轉身背靠著大樹,凝神橫刀封架,避開劉瑜勢大力沉的一刀。
李牧死里逃生,伸手抓下粘在臉上的驢糞和爛泥,心頭卻沒有多少害怕的感覺。不知道是因為本性如此,還是因為今夜的經歷,實在太過凶險,已經讓他能夠快速地適應,這種廝殺的場面。
此時劉瑜已經逼近風隊率,二人你來我往地展開了廝殺。
劉瑜欺負對方腿腳不便,又仗著自己身高體壯,力大臂長,正不停地轉換著位置,一刀重似一刀,朝著風隊率砍去,大有在數刀之內,把風隊率斬與刀下的氣勢。
而風隊率則是仗著經驗豐富,以大樹為依靠,充分彌補自己右腿受傷,不便行動的劣勢,小心地閃避這劉瑜斬來的長刀。只有在無法躲避的時候,才會橫刀封架,似乎是在節省著力氣,又像是在等待著頭頂傷口凝血之後,再做反擊。
李牧下意識地捏了捏手中的爛泥,考慮是不是應該現在跑路,但是看了看不遠處那匹完好的戰馬之後,便否決了這個想法。
除非自己能殺了那匹馬,要不然只能幫大個子殺了風隊率,否則自己就算現在跑路,等到風隊率殺了劉瑜之後,騎上戰馬,花不了多少時間,就能夠追上自己。
恐怕到時候,就不是死那麼簡單了。
看著風隊率滿臉猙獰的樣子,李牧不由打了個寒顫,知道對方已經恨透了自己,剛才說的那些狠話,估計也不是說說就算了的。
「啊……」
一聲尖利的慘叫聲,驚醒了思考中的李牧,只見風隊率正用左手捂住頭皮,不停的慘叫著,似乎是由于揮刀的動作太用力,導致原本已經凝血的傷口,再次崩裂開來。
察覺到風隊率刀法有些凌亂,劉瑜不由大喜過望,當下來不及細想,便上前一步,揮刀直劈風隊率的左肩。
刀勢凌厲之極,若是被砍中的話,恐怕會被直接斬為兩截。
風隊率似乎已經無法顧及危險,依舊捂著腦袋大聲慘叫著,就在劉瑜的長刀即將及身時,卻突然往後微微縮了一下,後背緊緊地貼在大樹上,看樣子正好能夠躲開劉瑜的長刀。
劉瑜臉上露出一絲愕然,下意識地把手中的長刀,朝前遞過去幾寸,依舊斬向風隊率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