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弱?藍夙淵竟然用了柔弱一詞來形容這些海上的霸主?楊深怔了怔,感覺自己像是在听天方夜譚。
如果把人類逼迫到幾乎滅族、讓奧斯頓總統只敢選擇暗地籌謀設下種種計謀而無法正面對抗的鮫人們是柔弱的,那麼人類那點微小的力量在他們眼里豈非更加只能是個大笑話。
藍夙淵以及他所率領的鮫人戰隊的戰斗力分明有目共睹毋庸置疑,那種舉手投足間就能掀起巨浪狂瀾的強大、以一敵百的悍勇,只要曾看過一眼就不會忘記。
更何況楊深還親自感受過他的力量——哪怕藍夙淵面對他其實已經手下留情,仍然能輕易讓他到鬼門關前徘徊一番。
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可同樣的事實還有,就在剛才,他用揚瑟爾這具手無縛雞之力的脆弱身體,接住了翎羽的攻擊,甚至幾乎壓制了他。
如果最後翎羽沒有用卑鄙手段搶奪鮫珠的話,楊深能不能贏到最後不好說,但僅僅是一個鮫人被一個人類壓著打這個事實,就已經相當駭人。
還有在被挑戰之前,翎羽表達想要成為戰士的意願之後,藍夙淵與他之間有過的那一番奇異的對話。
藍夙淵問他是否自願,翎羽回答說嵐音已經告訴了他一切絕不後悔。
這所謂的一切又是什麼,听上去並不僅僅是如同戰士的職責一類的東西。
仿佛感覺到了楊深紛亂的思緒,藍夙淵繼續往前,只輕描淡寫地說︰「想要變強,就要付出代價。」
他的語氣非常平靜,僅僅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然而這句陳述里隱含的意味,卻讓楊深心頭一沉,仿佛鮫珠再次被搶奪一般,有點呼吸困難,喘不過氣來。
如今所有的人類,都覺得鮫人一族是被上天眷顧的種族,他們天生美貌、強大、長壽、沒有天敵、幾近完美。
而現在楊深卻被鮫人一族有史以來最強大的皇者告知,鮫人族民大多柔弱,而想要變強,就要付出代價。
沒有什麼是天生的。
那麼藍夙淵、巫夔、嵐音、悅光他們為了得到今天所擁有的力量,又付出了什麼樣的代價?
這所謂的代價,與悅光那天死于的神秘火焰,和藍夙淵寢殿中的寒玉床是否有什麼聯系?
而他們又為什麼寧願付出那些代價,也要獲得力量?
楊深眼中閃過一絲迷惘,他覺得自己得到的信息越多,所面對的謎團反而越大,真相仿佛深不可測,又好像觸手可及。
而他隱隱的直覺告訴他,也許那個答案,會顛覆人的認知,會讓人無法接受。
而藍夙淵卻就這樣把這樣關系到一族存亡的秘密輕易透露給他,就像說一說今晚的菜色那樣簡單容易。
要知道,一旦海底的那些人類奴隸們了解到他們所侍奉的鮫人並非個個都那麼強大個個都能對他們生殺予奪的時候,這片銀藍海域的風平浪靜也就走到盡頭了吧。
到時候奧斯頓總統和烏托邦軍隊的計劃,也能順利施展。
這不就是奧斯頓把揚瑟爾送來和親的意義嗎?謀取鮫人的秘密,傳遞兩族的消息,挑起海底的人類奴隸的騷動,引得鮫人們內憂外患。
奧斯頓要是在這里,一定會興奮得瘋了吧。
畢竟在他看來什麼套取消息什麼傳遞秘密之類的事情,揚瑟爾那個廢物基本上都做不到,所以這位總統應該更傾向于利用「揚瑟恩將軍死于鮫人之手」這一步來煽動海底內亂。
可楊深不再是揚瑟爾,藍夙淵,卻也不是他們印象里那個藍夙淵。
「在想怎麼告訴那些人類?」
不知道什麼時候,原本已經走遠的鮫皇又回到了楊深跟前,伸手模了模他的臉,冷冷地說。
楊深心中輕嘆,總覺得這個場景有點似曾相識,「在想您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秘密。」
若說藍夙淵喜歡他信任他那絕對是無稽之談,雖然……也許他對他也並非毫不在意,但應該還沒有到可以傾心相待的地步。
藍夙淵眯起眼楮,上下掃視著楊深,最後視線落回他的雙眸,就是這雙眼楮,有時候無情也能泛出一點多情來,人類的總統可真沒選錯,這個人類確實有惑/人的潛質。
為什麼告訴他?不過是看住一個人類而已,對他來說還不是問題,如果真能讓楊深在他眼皮子底下與人通風報信,那這片海域早就守不住了。
而更重要的是……
「因為我們和你們,一樣不熱衷戰爭。」巫夔說過,鮫人一族的變革,也許即將到來,而這個楊深,可能會是那場變革的契機。
從他登上皇位以來,就如同過去的每一任鮫皇一樣,看過太多的戰士盛年夭亡,為了守護那些柔弱的族人,就連他的父親,以及他自己,承受的也是一樣的命運。
作為他們的皇,他有即便付出一切也要守護族人的責任,可他不想讓族人們,一代一代,都傳承著同樣的痛苦和命運。
更何況烏托邦的那一位,也是忍不住了吧,希望他與人類舉行儀式並前來觀禮以示兩族之好?
奧斯頓總統大概是覺得鮫人們肌肉太發達了以至于沒有腦子,又或者對自己的安排太過自信。藍夙淵略勾了勾唇角。
而短短一句話,楊深大概明白了眼前這個不按常理出牌的皇者的意圖。
鮫人一族一樣想要和平,只是奧斯頓總統與烏托邦所謂的和平,與藍夙淵想要的和平顯然是不一樣的。
奧斯頓想要的是徹底斬草除根,而鮫人們,這麼多年把那些「人類奴隸」壓在海底,卻並沒有更多的舉動。
覺得自己落入一個巨大的深淵的楊深忍不住搖頭苦笑,到現在,他感覺自己什麼都能懷疑,什麼都要揣測,大概有點敏感過頭了。
胸前被什麼東西踫上,低頭,看到藍夙淵的指尖,捏著他頸上的那枚鮫珠,「這個,戴好。」他說。
「好。」楊深頷首,不知道為什麼,感覺到了一份鄭重。
之後三天里藍夙淵都沒有再回寢殿,整個銀藍之海都變得十分忙碌,為了他們偉大的藍皇將要舉行的儀式而準備著。
楊深獨自待在殿中,只能與某只螃蟹逗弄聊天,半步都無法出門。
現在倒不是怕被監視,而是無法對上那麼多狂熱的眼神,他們一定不知道藍夙淵要舉行儀式的真正目的,他想,不由得有些心虛。
時光卻從不理會任何人的心情,很快,吉日已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