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艙里,很快站滿了神色各異的人,站在他們中間的楊深成為目光集中的焦點。
「你想說什麼呢,安于現狀,做小伏低,我們就能留得一命?不擇手段,出賣身體,說不定還能成為人上人?那位鮫皇的皇妃殿下?」
人群中不知是誰率先開口,充滿了諷刺和怨憤的情緒,瞬間讓周圍的人炸開了鍋。
他的言外之意十分明顯,諷刺楊深如今的狀態是出賣自己諂媚鮫人的結果,也並不認為現在楊深把人們聚集到一起是好意。
悉悉索索的竊竊私語頓時從四面八方響起,像潮水一樣淹沒過來。
楊深往那個方向看了兩眼,並沒有看出剛才說話的人是哪個,畢竟人太多了。
不過對于他言語里的惡意,楊深並不是太在乎,來自于語言的攻擊,其實是最軟弱無力的,甚至于並不需要什麼實質性的抵御。
只要本心堅定。
反而是在看到周圍那一張張面孔臉上的表情時,更讓他憂心一點。
除了他的朋友熟人們還殘留著震驚與激動,眼前的這些,在海底漫長無光的生命里被磨去了性情中有稜衣角的一面的人類,各自呈現出近乎相同的空洞與麻木。
他們的多疑、尖刻、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自我保護方式,都讓人無法不難過。
楊深沒有忘記當年留在海底的人類,是因為他們保有正義感和道德底線,只是時間真的過去太久了,以至于形勢變化得如此不堪。
「我知道在這里的大部分人都並不相信我。」楊深收回自己的目光,平靜地說。
他的聲音並不響,但來自于人群中的竊竊私語頓時全部消失了,顯然願意進船來的人,其實還是抱有想要听一听楊深要說什麼的想法的。
「我們憑什麼相信你?憑你嫁給那些惡魔?憑你向欺壓我們的種族搖尾乞憐?」
又一道質疑的聲音響起,截然不同的聲線,同樣的懷疑和鄙視。
「去你娘的閉嘴!誰在人群里畏畏縮縮,有膽子站出來,膽小鬼有什麼資格質疑別人?楊深話都沒說完!」
巴布怒氣沖沖地揮舞著拳頭轉過去,惡狠狠地瞪著人群,因為人種的緣故,他長得十分高壯。
滿臉的絡腮胡顯得凶神惡煞,成功地讓一些想要跟著起哄的人閉上了嘴。畢竟動嘴皮子和動手腳,那絕對是兩回事。
向巴布投去感謝的眼神,楊深心中非常明白,現在對于這些人來說什麼精神鼓勵、安慰、空洞虛偽的煽動都沒有任何意義。
所以他下一句就直接問他們,「你們想回陸地上去生活麼?」
就像往平靜的湖面扔下一塊巨石,人們頓時喧嘩起來。
有不耐煩的人直接嚷嚷了出來,「廢話,誰不想上岸?」大部分人雖然沒有罵出聲來,但表情也忠實地反應了他們的心情。
他們覺得楊深是傍上了金主,從此衣食無憂高高在上了,所以無聊來耍他們,才會問這麼白痴的問題。
這麼多年來,一代一代,誰不想上岸?這種問題需要問嗎?哦,大約這位藍皇妃殿下加神使大人確實不想上岸,上了岸,他今天擁有的一切不就都沒了。
就連認識楊深的人,也覺得他這個問題問得有點多余了。
只有之前歇斯底里的誠眼楮一亮,快速地看了看周圍,想到自己現在在什麼東西里面,頓時忍不住去看楊深。
對方笑了笑,再次開口,「我會帶你們離開這里,回到陸地,相信你們都知道,這艘船是誰的。」
整個船艙再次落針可聞。
一句。兩句。三句。從把大部分人召集到船上開始到現在,楊深一共只說了三句話,卻成功地鎮住了一船的人。
是的,他們都知道,那天藍夙淵與楊深從天而降,楊深承受鮫人們的憤慨,藍夙淵為他說過的那些話,以及楊深身上發出光的光芒。
他們都親耳听過,親眼見過,甚至當時還有人認為,楊深就算真是神選中的人,也是人類的神使。
這艘神秘的船,也確實在楊深的掌控之下,這一點,從他們現在能站在這里就知道。
可是為什麼?
「這沒道理!」有人喊了出來,「你現在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連鮫皇都听你的,那些凶狠的家伙個個對你尊敬無比,就算你要在這海里橫行霸道也沒阻礙,你肯放棄這樣的生活?」
大部分人都不可能放棄這樣的生活吧?他們在海底沒有自由沒有期待渴望回到陸地上無可厚非,可楊深跟他們不一樣。
換位思考一下,如果他們到了楊深這個地位,還會想回陸上嗎?
到那里他們可不是貴族,而是闊別經年無依無靠的異鄉客。
雖然人們的情緒很激動,但楊深身上的壓力卻稍稍一松,現在這些人,比起之前的麻木空洞,起碼情緒正常多了。
他們肯質疑,就代表著還是隱隱期待著。
伸手模了模胸前的鮫珠,那是屬于藍夙淵的,想到那個男人永遠的冷靜與沉穩,楊深閉了閉眼楮。
「你們知道我是怎麼來到這里的吧。」
「奧斯頓總統說要將揚瑟恩將軍嫁予鮫皇為人類換取和平,但最後過來和親的是我。」
「你們也記得自己為什麼現在站在這里吧?」
「因為銀藍海域被毀了,在我的儀式上,奧斯頓總統的人毫不猶豫地引來的深海風暴,當時有人去救你們嗎?哪怕通知一聲。」
鴉雀無聲。
如果說前一點,戰神被替換成一個不知是誰的弱雞讓他們希望破滅讓他們覺得楊深可恨的話,那麼後面一點,簡直讓人絕望到無從憤怒。
在那之前,盡管身處黑暗,但他們始終相信陸地上的人們一直還在為拯救他們而行動,遲早會讓他們離開樊籠。
而不用現在,就在之前藍夙淵說出真相時,他們就知道了自己身為棄子的命運。
多麼可笑而荒唐的人生啊。
他們渴望拯救他們的,最後要殺了他們;他們試圖掙扎逃離的,最後卻救了他們。
看著他們難言的沉默,楊深不疾不徐地說道︰「如果說報仇還太武斷的話,我想走到曾經逼迫過我的人面前,親耳听他說幾句。」
「你們呢,難道不想走到總統大人面前,問他一句為什麼?」
他仔細觀察著所有人的表情,這里的大部分人們,雖然在之前就已經明白了自己被拋棄的事實,但都對奧斯頓懷有一點期待。
只有知道真相的人,才知道奧斯頓,究竟是什麼樣的一個男人。
所以他沒有直接說報仇。
良久,不知是那個小女孩,在角落里低低地問了一句,「我們……真的能走到總統大人面前問問他嗎?」
啪。
耳畔听到棋子落下的聲音,「在那之前,先把自己變得更強一點,離死亡,遠一點。」
……
收起了沙棠號的楊深獨自走在路上,他拒絕了巴布和誠他們的挽留,一個人靜靜地走著。
抬手模了模自己的胸口,感覺到心髒在胸腔里面沉穩有力地跳動,他抿著唇,低頭看自己的腳尖。
「塞因斯,我覺得,我好像變了。」
「毫無疑問我親愛的主人,所有的一切每時每刻都在變呀,就像昨天我覺得您的血味道真好,今天卻偷偷地覺得那個奇怪的人的血味道更好!」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我在想我憎恨奧斯頓,但會不會最後變成了跟他一樣的人,就在剛才我——」
「剛才你費了那麼多心神,想了那麼多辭藻,繞了那麼多彎子,是為了達到你自己的私欲嗎?」
看起來老不正經的光腦忽然正經了起來,在這種時候,倒真像一位全知全能的前輩智者。
它在楊深手腕上微微震動著,像是在安撫他的迷惑。
「並不是,你費盡心思是為了讓一切平穩的過度,讓他們盡早地回到陽光下,其實簡單粗暴地告訴他們鮫人壓根兒不是欺壓他們的正主他們在鮫人心中的形象才是壞人不就好了?」
「你還要幫他們慢慢來,干嘛拿這樣婆婆媽媽的自己跟奧斯頓那個老家伙比,他比你決斷多了好嘛!人家是真•上位者•領袖風範!」
「噗。」楊深忍俊不禁,剛剛產生的一點迷惑立刻煙消雲散,雖然被一個人工智能狠狠地鄙視了一頓,卻也發現自己剛才的情緒純粹無聊。
那個小金屬環又晃了一下,「不過主人你告訴他們是要帶他們私奔不會讓鮫人知道,那條凶巴巴的魚知道嗎?」
楊深正要回去找藍夙淵說這件事,鑒于這些人現在對于鮫人的警惕和不信任,要是說藍夙淵支持他們上岸,一定會讓他們覺得是陷阱。
所以他打算暫時先讓他們以為此次是秘密行動。
不過想要藍夙淵,就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之前誠指給他看的東西,他完全沒想到在那樣的情形下誠還會把那一盒子的情書給帶上。
幸虧他沒有偷看過,嗯……大概……沒有看過吧?
藍夙淵要是看見他曾經寫過的這些玩意兒,簡直,咳咳。
「你在臉紅?」
忽然,略帶著寒冰氣息的聲音從前方不遠處傳來,楊深一怔,就看到藍夙淵一瞬間游近他面前的面容。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小依風的地雷x4和一顆手榴彈~浮沉、15323648、楓荷的地雷~砰砰砰~~~
周末會找機會雙更補上昨天的章節調戲圓潤夜這種事,大家低調~低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