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深話音剛落,便看見從門口進來的亞德里愣了一愣,這個一生嚴謹作風的軍人看向他,竟然露出了一點愧疚之色。
「您不必如此。」他走過來,單膝跪在床前,楊深有點意外。
最初在總統府這個男人拼死拼活來營救自己,是因為他以為自己是他的揚瑟恩將軍。
之前在實驗室里這個男人出現,主要目的也是為了趁亂救揚瑟恩將軍。
現在他明知自己不是揚瑟恩,為何還要對他這般恭敬。
「亞德里……將軍?」
亞德里看著床上的人,從前他們都只隱約知道有這麼一個人的存在,但奧斯頓總統從不讓他顯露人前。
之前他被總統從飛艦里拖下來時的擦肩一瞥已經讓亞德里有一種無法形容的感覺。
如今這還是第一次在完全明白對方身份的前提下得以徹底仔細觀察對方,他不由得暗想,這張臉真的與他們的將軍太酷似了,甚至身量也相近。
如果不是眼神完全不同,確實難以分辨真偽,難怪當時總統會出這種主意。
那時當他最後被告之他獨闖總統府去救的那個人根本不是將軍,並被奧斯頓帶著親眼看到了維生液里真正的揚瑟恩之後,亞德里才開始接觸到一點關于他們將軍的廢物弟弟的事情。
亞德里並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麼原因能夠獲得奧斯頓的信任,讓他照看維生液里的揚瑟恩。
也許是因為他對揚瑟恩的絕對忠誠,但奧斯頓大概沒有料到這種忠誠其實是一把雙刃劍。
他大概覺得對揚瑟恩的忠誠就是對他的忠誠,可見他從來都沒有了解過自己兒女的真正心思是否真的跟他一致。
「將軍並沒有徹底失去意識,偶爾他還是會醒來,不是以爆發的方式。」亞德里把當初闖總統府失敗之後一點點接觸到的事情大致講述給楊深听。
楊深覺得自己簡直是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奧斯頓總統一直在進行基因實驗,先是用平民,後來發現普通人類的身體素質不足以承受,就改用軍人。消失的人們完全不會引起警覺,他全都推到鮫人頭上。」
謝爾冷冷道︰「這事他可做得真夠隱秘,連我們這些貼身保鏢都完全不知道,我懷疑他還有另外一隊暗衛隊,那才是他的心月復。」
想想也是,像自己這樣從貧民窟里混上來的,還跟揚瑟爾有關的人,奧斯頓怎麼可能放心把自身安全交個他,謝爾哼了一聲。
楊深伸出手,捏了捏他的手心。
亞德里看了一眼維生液里的揚瑟恩,繼續說︰「總統要把將軍變成最完美的存在,不容許失敗,所以實驗取得了一點成果之後,他把最接近將軍的您作為實驗品。」
垂下眼楮看了看自己如今的雙手,或者說是揚瑟爾如今的身體,白皙的膚色之下奔騰的血液,他可以感覺到那種蠢蠢欲動的力量。
無法控制的近乎狂暴的力量。
「他果然對揚瑟爾做過實驗。」猜測被證實,楊深輕聲嘀咕了一句。
估計是從小就開始了,難怪要忽然把流落在貧民窟的兒子接回總統府,哪里是血緣親情那麼好心。
確實是為了血緣,只不過是因為那點血緣有利用價值而已。
幼年的揚瑟爾一心渴望父愛,估計根本不知道所謂的實驗是怎麼回事,只知道乖乖听話說不定奧斯頓會對他多和顏悅色一點。
亞德里听見了楊深的嘀咕,但沒有去深想稱呼問題,苦笑了一下,「那時您大概對實驗毫無反應,讓總統大人認為是個廢品,因此十分惱怒。」
「眼看著將軍和您越長越大,在您身上實驗卻始終沒有進展,總統終于等不了了,最終直接給將軍做了手術。」
楊深目光一閃,看向不遠處的「哥哥」,連對揚瑟恩都不是真心啊,奧斯頓想要的,只是完美的作品而已。
「不幸中的萬幸,竟然成功了,將軍變得很強大,但是奧斯頓總統並沒有滿足,他最終的目的是改造自己,讓自己變成完美的存在。」
「所以他要繼續在揚——‘哥哥’身上做實驗?」楊深悚然動容,莫非揚瑟恩受的重傷也並非因為戰爭的緣故,而是因為……
亞德里搖搖頭,「並非如此,一開始奧斯頓總統將要利用您‘和親’換取短暫和平騰出時間讓將軍接受實驗的計劃告訴他的時候,將軍堅決不同意總統要將您送給鮫人。為此兩個人爆發了沖突。」
「具體的過程將軍沒有告訴我,他說重傷只是個意外。」
亞德里忽然抬起頭,眸中閃爍著恨意,「但我覺得絕不是意外!將軍那樣強大,若非不防備總統,怎麼可能傷得那麼重?」
這些都是亞德里在受命照看維生液里的揚瑟恩後一點點從偶爾清醒的揚瑟恩那里得到的,信息其實並不是十分完整。
但楊深幾乎已經從這些信息里整理出一個大概的發展,原來一開始奧斯頓的局並沒有布那麼大。
他最初設想讓自己小兒子這個沒用的實驗品去和親的時候,只是想爭取一段時間給大兒子再次做實驗。
只是沒想到大兒子激烈反對,「意外」受了重傷。
揚瑟恩如果死了的話奧斯頓自然就不能繼續拿他做實驗了,可一旦出現這種結果,他是絕對不敢在毫無把握的時候自己親自上陣。
所以他必須吊著揚瑟恩的命,與死神賽跑,在最短的時間內爭取到最好的鮫人基因並在揚瑟恩身上取得成功。
所以他才會改變了計劃,利用「和親」要把鮫人一網打盡,所以他才會顯得那麼急切,不惜任何手段聯合任何勢力都要達成目標。
而他幾乎成功了,因為他楊深,藍夙淵也被帶上了岸。
如果這個節骨眼上奧斯頓發現自己得到了藍夙淵卻不見了揚瑟恩大概會瘋狂的,而一個瘋子會對藍夙淵作出什麼樣的事情,楊深完全不敢想象。
「您沒必要回去,將軍肯定也不希望您回去。」
亞德里低下了頭,雖然這樣一來,奧斯頓立刻就會瘋狂地搜索整個大陸。
這個地方再隱秘,也依然存在在這個世界上,只要存在,就會有蛛絲馬跡。
可營養液里的揚瑟恩,其實無法再過顛沛流離東躲西藏的生活,這會耗盡他僅余的生命。
但如果將軍的弟弟回去也許就不一樣了,也許奧斯頓會被迷惑——這心思也在亞德里心底一閃而過,但很快被他否決。
就算是將軍現在醒著也不會贊同這種做法的,如果他同意當初就不會被扔進營養液里。
「亞德里,我必須去。」楊深卻搖搖頭。
他比亞德里更明白現在的形勢,但因為明白,更知道這條路對他來說最危險,但無論對揚瑟恩還是對藍夙淵來說最穩妥。
為了讓他有重生機會的揚瑟爾他必須要保證他哥哥揚瑟恩的安全,為了他從靈魂深處所渴望所愛著的伴侶他必須保證藍夙淵的安全。
楊深對一旁不發一言的謝爾笑了笑,「你看我,現在身材是不是也有點像將軍了。」
一直在身邊時不覺得什麼,但別離又重逢後就能看見各自的變化,謝爾眼里的楊深確實整個人都越來越像一個真正的戰神。
除了眼神。
從本質來說楊深依然還是溫和的,只不過現在這種溫和被裹上了堅強的外衣。
「我的意思是,你可以成為天底下所有人的戰神,但回奧斯頓那里——我不贊成,因為你騙不過他,戰神的胸前沒有鮫珠。」
即便楊深和揚瑟恩之間現在可以以假亂真,但揚瑟恩胸前沒有鮫珠,而楊深胸前的鮫珠,取不下來。
他根本沒辦法冒充揚瑟恩去安撫可能狂暴的奧斯頓,謝爾一針見血。
「我不是要騙他。」楊深搖搖頭,雖然開始有過這個念頭,不過鮫珠確實是個大問題,「但奧斯頓需要的並不揚瑟恩。」
「嗯?」
「他要的是一個與他有血緣關系的,身體被實驗改造成功過的,可以代替他繼續進行基因融合實驗的實驗體,不一定非得是某個人。」
從前奧斯頓不在乎揚瑟爾是因為揚瑟爾是廢品,但現在不一樣,現在的「揚瑟爾」也爆發了。
而他又以為鮫珠可以威脅藍夙淵乖乖听話,也許現在他回去奧斯頓更高興。
「可是這只是您的猜測。」亞德里擔憂地說,「萬一他要的就是真的將軍……」
「賭一把。」
到了那里,他才能第一時間接觸到藍夙淵,救他。
「我會暗中跟你去。」一臉被你的巧舌如簧說服了的模樣,最終謝爾只說了一句。
楊深彎起雙眼,又轉頭看向亞德里,「那麼亞德里將軍,你知不知道‘哥哥’他要怎麼控制那種力量?」
他不知道揚瑟爾的爆發為什麼會來得這麼晚,甚至是在變成了他之後,也許這是因為揚瑟爾的體質問題。
真的是太晚了。
奧斯頓在知道自己的小兒子其實不是廢物之後會不會後悔?大概不會,會興高采烈吧。
「主要還是精神力,我早就說過你的靈魂跟這個身體太契合啦主人主人主人你想不想我!」
「塞因斯!」亞德里還沒說話,腦海里忽然響起的熟悉聲音讓他下意識地驚叫出聲,一時的失態讓旁邊兩個人一臉茫然。
他意識到別人听不到塞因斯的動靜,忙無辜地笑笑,腦海里卻像刮起了深海風暴。
「你這些天都怎麼了?!」
「不知道啊主人,一上那個飛艦,我跟主人的精神連接就被不知名的力量給切斷了,我被壓得一動都不能動,連主人的血都吸收不了嚶嚶嚶嚶。」
听著塞因斯在腦海里委委屈屈的哭訴,楊深又好氣又好笑,太久沒听見這個聒噪的聲音,讓他一直都有點不安。
雖然塞因斯嚴格意義上來說並不算一條生命,但這樣一個愛撒嬌愛耍寶的虛擬人格整天在他腦海里絮絮叨叨,誰都不可能不產生感情。
更何況楊深從來都不是什麼心如磐石的人。
「怎麼會被切斷的,你不是號稱全天下最先進的光腦?」他忍不住揶揄塞因斯,心情卻忽然間松快了一點。
無論如何,這家伙不靠譜歸不靠譜,卻確確實實是他的力量,也是他能信任的家伙。
「我感覺到了更可怕的東西!很厲害的東西!能夠屏蔽共振的,主人你懂不懂不,我的意思是說那玩意兒對你的靈魂都可能有影響。」塞因斯急切道。
楊深怔了一怔,「怎麼會……奧斯頓如果有這種力量的話,根本就不可能研究基因融合,而是要研究直接換身體了吧……」
謝爾和亞德里見他怔在那里,還以為他忽然有什麼情緒,互相對望了一眼,都暫時離開了。
「不一樣的主人,它的力量是破壞,僅僅是破壞,破壞靈魂共振!我覺得你說的那個*總統根本不知道那個玩意兒的存在,飛艦上是個意外,我進入了它所在的區域才——*總統對你用的是毒,他根本不知道我也不知道那個玩意兒。」
原來是這樣,楊深還以為切斷他跟塞因斯的聯系也是奧斯頓計劃的一環,吸引他的注意力讓他注意不到飛艦上的毒。
原來只是巧合和意外。
可是塞因斯說的那個東西,讓他升起了忐忑和警戒之心,能夠破壞靈魂共振?
當初塞因斯藉此助他重生,那是不是意味著,那個東西也可以讓他毀滅?
「那也是個光腦嗎,塞因斯?」
「我不知道主人……也許是的……它的能量肯定比我充足,影響範圍好大。」
楊深深吸了一口氣,「我只想知道,它有沒有智能……是無意識地釋放力量,還是注意到了你,針對你我?」
那絕對不是奧斯頓所能研究出來的東西,也許跟塞因斯一樣是滅世記之前人類的產物,但願奧斯頓確實不知道他的存在。
「你能感覺到他的具體位置嗎塞因斯?」
「潘多拉城附近。」
好像哪里不對,「可是塞因斯,上次在飛艦上那麼遠我們的聯系都被切斷,可現在我估計我們離潘多拉城絕對不遠,我們怎麼又能重新交流?」
「主人,我估計我們現在在地下,很深的地下,它滲透不過來。」
「也就是說,我回到奧斯頓那里後,你還是不能幫我?」
「那要看那家伙還有沒有能量,但我感覺它大概不是自主意識。」
「……」楊深握了握拳,困難又多了一重。
可魂飛魄散嗎?那也不能阻止他要去救藍夙淵,至于別的,也未必就到那麼糟糕的地步不是嗎,未戰先怯,那可不是一個男人該有的態度。
如果塞因斯能量充足的話,說不定可以制衡那個不知名的玩意兒,所以他不能在這里分心,救藍夙淵,給塞因斯找出生物質能制劑,這才是他現在要考慮的迫在眉睫的事情。
「塞因斯,你剛才說控制那種力量的方法是什麼?」
他咬破指尖,給手腕上的金屬環淋上一點血,這一次,冰冷的金屬環終于順利地吸收了血液,發出微微的光芒。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小依風的地雷X3,浮沉、kaze的地雷~被大家提醒才記起還有個潤滑、咳咳不是,營養液,打滾謝小依風、桃花Q、andrewlin5312、夜非迷、愛醬、左岸、Moki、gig400800、浮沉、falmed、孤獨的時節、曦曦的營養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