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過天青,漫山紅葉在微風中輕輕搖曳。像是風雨前夕波濤平靜的海潮。
喬小靈似乎不並在意剎那紅遍的楓葉,即使對面人劍柄緊握指尖泛白,氣勢極盛,像是下一刻便會一劍斬來。他依舊語氣平穩,仿佛是在陳述事實,卻冰冷的讓人心生寒意︰
「你的劍是我一招一式教出來的,連劍都是我給的。你以為用劍贏的了我?」
「……」
「呵,戚不言當年可以闢天斬地,顛倒乾坤,天道輪回都奈何不了他。再怎麼說,你也跟了他五百年,他卻只教了你‘做飯’是吧?在他看來,你這種弱小又有趣的小玩意,沒了便沒了,再找一個便是……」
喬小靈將‘做飯’兩個字咬的很重,似乎是一件格外有趣的事,明亮的眼楮笑成了彎彎的月牙。
程小白沒有被激怒,他只是覺得這種諷刺笑容無比熟悉,在那些遙遠到記憶模糊的曾經,他劍都拿不穩,見血就犯惡心的曾經。喬小靈也是這麼笑著,說著刻薄惡毒的話,卻帶有不易察覺的善意和關切,一遍遍教他如何出招,激他站起來從新來過。
終究都是假的。
程小白說的很慢,像是要把每個字都說清楚︰
「我的劍不是你教的。只有劍招,那不是劍。」
「我的劍,是師兄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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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嶷山小院。
戚不言第一次教程小白做飯,做的是魚湯。
落星湖里的鯽魚肥美薄鱗,不沾腥羶,通體白女敕生光,在滿水的木盆中恣意游曳,尾鰭劃出流暢優美的水紋,一圈一圈漾開。
那雙骨節分明的手持著薄刃,切下的蔥白勻稱縴細,絲絲分明。神色比倚榻看書時不知認真多少。
戚不言看著蔥。程小白看著戚不言。目光專注。
女敕黃的生姜被切成細末,殷紅的枸杞被泡在水中,白滑的豆腐被薄刃割開。
一切有條不紊,分毫不差。
程小白想集中心神,仔細記清楚,卻不由恍惚失神。那人的每一次抬手,每一下落刀,在他眼中,都像是被無限放慢,又重新連貫。
思緒似是飄出了灶台庖廚,飄出了小院,飄出了九嶷山……茫茫然不知飄到了哪里…只覺眼前人的一舉一動都似是暗合某種規律一般。
腦海中曾瞬間閃過的微光轉瞬逝去,抓不住,說不清。
「可是看清楚了?」那人語氣溫柔,笑意清淺。程小白驟人回神,轉身去準備碗筷。
魚湯的香氣飄散四溢,直要醉到人心里。
「下次換你做給我。」
說是程小白來做,往後這幾年還是只有他準備碗筷的份兒。
戚不言做飯之前先收拾程小白留下的殘局。等程小白從炸廚房這種初級錯誤,進化到刀工不均,火候略欠這種高級錯誤之後,做出的東西總算安全無害了。
「不錯。」
紫袍男子放下筷子,淺淺一笑。
桌上這盤素炒三絲色澤鮮亮,絲絲分明,程小白嘗了一口,咸鮮適度,余味微甘。卻有些莫名煩躁,似乎還差了什麼,可師兄也說了不錯,到底是少了什麼?
飯後程小白靠在後院的搖椅上,手里把玩著那柄桃木劍,月上中天,清輝泄地也沒想清楚。
第二天提完水他又來到廚房,卻發現原本該在榻上看書的師兄比他來的更早。像往常一般挽起袖子,行雲流水的切起菜來,他便在旁邊靜靜看著。
「作料多一分不行,少一分不行,火候輕一分不行,重一分不行,持刀緩一分不行急一分亦不行,但若事事計較,反倒落了下乘,重要的不是刀工火候,是意。你須有自己的意。做飯是小事,但人生在世,哪件不是小事?」
程小白依舊不明白。只知道師兄這次沒有戲弄他,難得態度認真的說了好長一段話。
那天起他開始做魚湯,做過千千萬萬遍。
一日春光正好,東風挾著梨花淡香吹進廚房的天窗,日光明亮透澈。鍋里的水開了,咕咕作響。透過那尾白鯉的波紋,九嶷山的日月交替,花開花落,白雪變陽春,青草換枯枝。
萬事萬物,盡在方寸只間,石鍋之中。
紫袍男子走進來,帶著一身明媚日光,笑意溫柔︰「恭喜師弟。」
程小白看著他,淺淺一笑,回屋拿劍。
烹小鮮而得大道。
就一身了一身者,方能以萬物付萬物。
還天下于天下者,方能出世間于世間。
拿起放下,出世入世。
他的劍本就是了卻的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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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丘看著眼前始終沉默的人,只覺無比頭疼,「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就算是身體情況極度惡劣,也總該告訴他到底怎麼樣了,說不定……還有一線生機。
眼前人又翻過一頁書,也不抬眼,仍是漫不經心的語氣,「不關你的事,你還是多操心下公司里那個內奸……咳咳咳咳。」說到後來卻忽而俯身劇烈的咳嗽,指縫間的喘息止不住的溢出來。
離丘差點听的爆粗口,什麼叫不關我的事?!認識這幾千年就讓我看著你去死?!卻還是遞過一杯清茶,「先別說話了……」
紫袍男子緩了緩,「不是李易或者王晟……」抬眼注視著眼前人,「你有沒有想過,說不定你養大的綿羊,早就變成了貪狼。「
離丘陡然一驚,杯中的茶頃刻灑在手上,下意識的高聲反駁,「……不可能!喬小靈心思單純,再說……他就是個技術宅,自身力量極低,根本不會是在那個仙俠位面困住我們的人。「聲音里帶著不易察覺到的顫抖,不知在說服對方,還是在說服自己。
門突然被撞開,扎著馬尾的清秀女孩跌跌撞撞的跑進來,滿臉驚慌,「離總裁,戚經理!「
離丘心中忽而閃過一絲極不好的預感。
「程前輩和喬部長進了實驗室,剛才我發現……他們失蹤了……「
戚不言霍然起身向技術部走去,離丘和張清清也急忙跟上。
女孩一路上語無倫次︰「我原本在拆機器,程前輩進去找部長,很久沒出來……但我在外面分明看到兩個人一直在啊……等我發現不對,進去的時候人已經不見了,里面只有兩個傀儡,還有一台穿越機器自動銷毀留下的廢料……」
技術部實驗室里絲毫看不出打斗的痕跡。
地上散落著一張位面通行證,戚不言俯身拾起,指尖摩擦過上面的一寸照片,是程小白多年前的燦爛笑臉,眼底清澈,漣漪淺淺。好似一個不諳世事的無憂少年。
我是真的想護你一世無憂,你可懂?
「有多久了?」
張清清只覺眼前這人頃刻變了,壓人的氣勢讓她幾乎喘不過氣,「大概……兩天……」
離丘急急拉住戚不言,「你干什麼?!」
「去找他。」
「你怎麼知道他們在哪?!喬小靈加了隱匿代碼,而程小白根本沒用自己的通行證,你去哪里找?!」
眼前人無動于衷,「找的地方多了,自然能找到。」
「那你也不能直接體穿,你舊傷沒好,現在體穿很危險。」一面轉頭問道,「清清,你調個殼子要多久?」
張清清從答完話到現在一直處于不在線狀態,她想不通自己一個新人怎麼遇上了這麼大的事,此時听見離丘叫她名字,頓時一個激靈,「我……我還不是很熟練,大概,一天吧……」瞄了眼表情陰沉的經理又立即改口,「不,半天吧……」
離丘深吸一口氣,「……還是我去吧。」
「你留在公司,萬一內奸不是喬小靈,而那個人還有後手怎麼辦?」
離丘一時無言。
眼睜睜看著近在咫尺的人消失在扭曲的空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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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顫動,煙塵滾滾,轟鳴震耳,八具三丈高的金屬傀儡投下巨大的陰影,成環繞之勢將持劍的白衣公子重重圍困,當頭襲來的千鈞之力狠狠砸下。
程小白站在原地,手中的劍半分也沒有動。卻有劍氣盈空,遮天蔽日的傀儡在他周身三尺之地停滯掙扎,再不能進分毫。
劍氣盡,一息之間,轟然崩塌的金屬碎屑如雨紛落。
煙塵背後顯出喬小靈略顯蒼白的臉色,卻依然笑著︰「不錯,果然長本事了。」
程小白說道,「你的傀儡術,也會受位面壓制。」
所以在這里,我活下來的機率更大。
大風起兮雲飛揚。
風與葉撞擊出海潮般的嘩然聲響,由遠及近,接天連地,一波接一波涌來,仿若洶涌的火海。
喬小靈抬手做了一個起勢。
隨著這個簡單的手勢,漫山白霧倏忽而起,寒意凜然。
遠望而來,整座寒山盡數籠在蒼茫的迷霧中,不露真容。
僅是一瞬,此山已于外界隔絕。
視線被遮蔽,感識被封鎖,所見只有一片濃重壓抑的霧。
程小白側身的瞬間,一道紅芒擦臂而過,雪白的衣袖頃刻滲出血痕。迷霧之中,殺機陡生。
千千萬萬道紅芒自四面八方刺來。被縱橫的劍氣掃落,又有新的紅芒自霧中生出,重重疊疊,無休無止。
白霧是天然的屏障,不分方向,沒有出路。
敵人近在咫尺,卻無法感知。便是最難的困局。
熟悉的聲音似在耳邊又似渺遠︰「現在沒人能找到這里,這次他也救不了你。」
程小白知道喬小靈說的是誰。
所以他手里的劍動了。
卻不同于第一次逼退喬小靈的那一劍。
持劍的白衣公子向前踏出一步。隨著這一步的落下,天地之間的氣息瞬息萬變。手腕橫翻直刺而去。
這一劍簡單至極,剎那已至對面人心口,于此同時,漫漫楓葉燃成的火海,與整座寒山織成一張天羅地網,轟然壓下!
這是他在魚湯里看見的劍,在提水刷碗中看見的劍,在走過的每一步山路,穿過的每一個位面,看見的劍。
最強的一劍。
光華大盛!
緩慢而堅定,刺破重重白霧,劈出嶄新的天地。
喬小靈是個技術宅,他將自己每一寸的骨骼血肉都改造到極致堅韌,或者說,那已經不是骨血了。而是混合著不知多少人的血脈之力,重塑出的機器。本該是無堅不摧,神兵難入。但這一劍還是刺了進去。
長劍穿過白霧,精準無誤的刺進心脈,劍下躍動的溫熱,驟然緊縮滯了一瞬。
濃霧散去,對面人不可思議的瞪大眼楮,那深深一眼混雜著震驚、不甘、怨憤、似是還有……難過……
隨即女圭女圭臉的嘴角勾出淺淺笑意,面色蒼白,氣息微弱卻清晰︰「你殺了我,也活不了。」
程小白瞬間瞳孔放大,千分之一的間隙中抽劍疾退。
卻還是晚了。
作者有話要說︰隔了這麼久才更文,萬分抱歉。
前一陣子經歷了一次大的情緒波動,負能量爆棚,擼了一個陰暗系全滅的大結局。
幸好及時勸住自己刪了,這依然是一篇白傻文~~噗哈哈
感謝能看到這里的人,感謝還沒有放棄我的人。
這次沒請假斷更這麼久是很不負責任的卷紙深深懺悔。
但是……期末來了,期末完直接去支教……這周努力再更一章。
之後就是漫長的請假期。淚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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