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宋陵澄的認知里,金錢不是萬能的,但有錢好辦事確實是真的。
對她來說,錢財乃身外之物,因此給錢的時候她一向大方,不分青紅皂白一袋雞蛋砸人家臉上,道個歉給些補償是應該的,沒傷著賠個幾百塊應該也算得大方了。
但顯然對方並不是這麼想。
沈司珩在短暫無言後,視線從她手中那幾張鈔票落在了她臉上︰「賠償費?少了。」
「……」
沈司珩給她算︰「一周前,慈善晚宴上,你被粉絲襲擊,殃及到我,後被媒體大肆報導,這涉及到精神損失名譽損失誤工損失和財產損失,再加上剛才的受驚,零零總總加起來……」
宋陵澄下意識︰「多少?」
沈司珩認真望她︰「怎麼說也得個百八十萬吧。」
「……」宋陵澄眼眸有些安靜,聲音也很安靜,「你到底是誰?」
「……」沈司珩一時間跟不上她跳躍的思維,皺眉望著她。
宋陵澄盯著他的眼楮,瞳孔很黑,眼眸深邃無波,明明看著一樣的眼楮一樣的容貌一樣的聲音,甚至連算計她時的語氣都一樣,眼楮里也一樣沒有她,但眼神卻又是全然陌生的。
他不是他。
這樣的認知宋陵澄也不知道是該松口氣還是該失落,但突然間確實沒有了剛才的精神。
「你找扔糞的男人吧,他還在看守所待著。」宋陵澄說,彎腰撿起手機,「敲詐他個千兒百萬的都沒事,順便把我那份也討回來。」
看到她那半袋雞蛋還被他拎在手里,伸手拿了過來︰「這個還是賠我好了。」
然後把錢塞他手中,提著兩袋沉甸甸的零食回了屋,原本還餓得慌,現在完全沒了食欲,隨便拆了包薯片往嘴里塞了點充饑,人就跪坐在沙發前開了平板。
開網頁百度「宋陵澄」,一溜下來全是罵的,可勁兒地罵,罵得很歡樂。
宋陵澄關掉,百度「陵城公主」,翻了幾頁沒看到自己想看的,再百度「夜珩」,又不死心地百度雲丘國,西齊,最後楚妤也一起百度了。
「怎麼會找不到呢?」
手指點著平板一頁頁地翻,宋陵澄最終只能沮喪地放棄,抱著平板對著天花板發呆。
既然是身在後世,偷窺一下夜珩後半生也不算過分吧。
宋陵澄掐指數了數,五年多了,婚約肯定是取消了,就不知道誰有幸會被他看上,楚妤似乎對他挺情有獨鐘的,他對楚妤似乎也有些不同的……
宋陵澄想象著夜珩和楚妤生了一窩小蘿卜頭的畫面,心里還是有些堵,堵過後才後知後覺地想起,她是在一千多年後的後世,不是五年多後的世界。
「啪」一聲將平板扣上,宋陵澄起身去陽台吹風。
心情不好,她也就只有這麼個能排解的渠道了。
宋陵澄是大明星,飛揚跋扈不懂人情世故的大明星,除了追著捧著的粉絲和安茜溫劭華,這個世界里她沒有什麼朋友。
在宋陵澄還是公主的時候,人人捧著從來不需要去懂什麼人情世故,活得恣意就夠了;在她不是公主的三年里,不刻意去打點什麼以誠相待多的是真心把她當朋友的人,但當宋陵澄變成了大明星後,她對人好,別人當她在羞辱,她不理人,別人當她耍大牌,反正無論做什麼都是別有目的人人敬而遠之就是了。
唯一不畏人言真正把她當朋友的大概也就只有安茜和溫劭華了,現在連溫劭華也不是了。
這麼明著暗著捅了她一刀的朋友,她一個只在這個世界里待了幾年的人都明白這麼一鬧,宋陵澄這輩子都不可能再在這個圈子混,更何況溫劭華。
他這麼一認,她連為自己辯解的機會都沒有。
宋陵澄這幾天一直沒去想太多有的沒的東西,但心里卻是明白的,這個圈子她混不下去的話,這個世界她都沒辦法獨自一人活得下去。
從她出現在這個世界開始她就是頂著明星的光環,每天照著劇本上的東西去詮釋就有數不清的人喜歡她,鞍前馬後地替她打點好一切,雖然比不上她當公主時,但總還是處處有人照顧著。
如果她不拍戲了,她連最基本的生存能力都沒有,她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很多別人從小就慢慢懂的東西她基本都不懂,她沒有一技之長,不會做飯,不會整理房間,不會獨自出遠門,不會賺錢,不會和人打交道……總之什麼都不會。
掰著手指頭一根根數下來,宋陵澄變得沮喪和不安起來。
沈司珩從屋里出來時就看到宋陵澄一臉沮喪地掰著手指頭喃喃自語,兩個陽台間隔得遠他听不清她在嘀咕什麼,只看到她原本彎起的唇角一點點地垮了下來,最後撅著嘟成了一個很可愛的弧度。
「夜珩,這是我新泡的溪州靈溪茶,你嘗嘗。」
「夜珩,听說你不想與西齊聯姻,為什麼?陵城公主美貌冠絕天下聰穎可愛人見人愛天下無雙哪里配不上你了?」
「夜珩,你要退婚是因為楚妤嗎?楚妤是很好沒錯啦,可陵城公主更好一點點,真的!你要不要再慎重考慮一下?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陵城公主也不稀罕你的。」
……
一道甜軟的女聲隨著她唇瓣撅起的弧度在腦海里幽幽響起,某些畫面浮光掠影般飛掠而過,錦衣華袍、輕羅軟紗,古色古香……
沈司珩對這些畫面並不陌生,這幾年時常不經意會在腦海中一閃而過,看不清臉的男人和女孩,卻從沒像今天這樣清晰地出現過這樣的對話。
沈司珩不自覺擰眉,就在擰眉的瞬間,卻瞥見對面的宋陵澄突然在護欄前翻身,身子彎折過護欄,眼看著就要往下墜,幾乎本能的,沈司珩抄起了陽台上擱著的半截木棍,掌間灌力,木棍月兌手飛出,照著宋陵澄胸口一拍,一股強大力道自小往上反彈,宋陵澄被那力道沖擊著往回彈著跌坐在了地上。
宋陵澄捏了捏發顫的雙腿,軟綿綿的使不上勁,有些驚魂未定,剛剛她就這麼掰著手指一根根數她不會的東西,掰著掰著就不小心把無名指上的扳指給掰掉了,她只是本能地伸手去撈……
想到掉下去的扳指,宋陵澄臉色白了白,扶著牆掙扎著站起身,雙手扣著扶手傾身往下看,一道清雅男聲不緊不慢地在這時響起︰「從頂樓往下跳會死得更痛快一下,這個高度運氣不好的話頂多鬧個高位截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宋陵澄循聲望去,看到站在陽台上的沈司珩,怔了怔,「剛你救的我?」
她雖是被嚇到了,但那突然斜飛來的木棍宋陵澄確定她沒看錯,胸口現在還隱隱作疼著,但是怎麼可能,普通人怎麼可能隔空救得了她……
本能的,宋陵澄順手抄起陽台上擱著的半塊瓷磚,冷不丁朝他狠狠砸去。
沈司珩沒伸手去接,只是側身避開了,「 啷」一聲任由瓷磚碎落在地。
沈司珩若有所思望她︰「你這是在怪我救你?」
然後伸手往樓下指了指︰「你自便。」
「作為鄰居,明天我會替你找個過得去的理由解釋你為什麼自殺。」
宋陵澄沒應,只是怔怔地望著他,以著稍早前她失聲叫他「夜珩」時的眼神,似乎想要哭卻強忍著沒哭,就這麼一直失神地望著他,在他以為她會哭出來時,她又已咬著牙扭過了頭,往黑漆漆的樓下望了眼,突然轉身回了屋,沒一會兒沈司珩便听到門外傳來「吧嗒吧嗒」的拖鞋聲,聲音又快又急。
沈司珩又忍不住擰緊了眉心,隱約擔心宋陵澄真的想不開跑樓頂去跳樓,因為稍早前的小意外,剛他開電腦時順手掃了眼關于宋陵澄最近的丑聞,確實是……毀了,更何況還被那個男人當眾捅了一刀,完全是棄了她保全自己。
事業愛情都被毀了,一時想不開是很正常的事。
這麼想著時,沈司珩不覺已走到了門外,看著穿著睡裙汲著拖鞋在等電梯的宋陵澄。
「真不痛快了就先讓那些讓你不痛快的人先不痛快著,稍微有點腦子的女人都不會在這種時候一了百了。」
沈司珩說著時已經過去拉過了她的手腕︰「回去好好睡一覺,沒什麼過不了的坎。」
宋陵澄莫名望他︰「你沒事吧?」
沈司珩盯著她的臉,眼眸里帶著探究︰「你要去干嘛?」
「找東西啊,我扳指掉下去了。」說到這個宋陵澄心里有些憤憤,「剛要不是你多事我都撈到了好麼?」那一棍痛得她松了手。
沈司珩點點頭,松了握著她的手掌︰「對,而且你已經抱著你的扳指雙宿雙飛了。」
宋陵澄瞬間像逮到什麼,雙眸放光,食指筆直指他︰「喏,被我逮到了吧,你真的有內力?」
卻見他淡淡瞅了她一眼︰「威亞掉多了傷了腦子嗎?」
「……」
宋陵澄看電梯已開,也沒心思和他斗嘴,「總之,剛真的謝謝你。」道了聲謝,宋陵澄閃身進了電梯。
沈司珩沒跟著過去,他向來不是多事的人,剛才純粹是本能反應,現在看她也不像有事的樣子,也就任由著她去,自己回了屋。
按他的作息習慣這個點本該已經去休息,今晚卻沒什麼睡意,一個人坐在露天陽台外看書,外面風有點大,風雨欲來的架勢,今年青市的暴雨像瘋了般,一陣接著一陣,五月以來整個城市已經內澇了好幾回。
疾風刮了一會兒,黃豆大的雨滴就急急落了下來,「叭叭叭」地敲擊在玻璃上,又急又狠。
沈司珩起身回房,轉身時不自覺往宋陵澄屋里瞥了眼,黑燈瞎火。
眉心不覺一擰,隱約記起剛才外面似乎一直沒有響起過拖鞋的聲音。
沈司珩回了屋,原不想去理,但听著敲在玻璃上的急雨和疾風,心里隱約有些放心不下。
沈司珩沉吟了會兒,終是起身去陽台外往宋陵澄屋里望了眼,依然黑著燈。
他開門出去,去宋陵澄門前按了會兒門鈴,里面沒人應。
擰起的眉心幾乎打了個結。
沈司珩記得她剛才說要下樓找扳指,不會是這會兒還冒雨在下面找吧?
倒像是宋陵澄會做的事。
這句話從腦中劃過時,沈司珩怔了下,若有所思地回屋拿了傘,轉身下樓。
要在樓下找到宋陵澄並不難,在她陽台下正對著的空地上就能輕易找到她。
她正彎腰在腳下的雜草下翻找著東西。微弱的路燈下,急雨一陣一陣地打在宋陵澄縴弱的身體上,渾身上下被暴雨淋得濕透,睡裙滴著水緊緊貼在身上,宋陵澄卻恍然未覺,只是瘋了般翻著腳下那片雜草。
沈司珩撐著傘走了過去,彎腰拉起她的手。
「現在雨大,要找什麼東西明天再找吧。」
「明天更找不到了。」宋陵澄喃喃道,翻著雜草的手並沒有停下來,也沒有抬頭,「今晚這暴雨一下,什麼東西都被水給沖走了。」
邊說著雙腿都跪坐了下來,下巴夾著小手電,縴女敕的手指慌亂地在雜草泥土里翻找著,雨水貼著濕黏在臉上的頭發匯成一道道水流,濕衣緊貼著身體,勾勒出濃縴合度的身體,周圍已經有不少人注意到這邊的動靜,遠遠看著。
再走近一點,等看清了她這張臉,宋陵澄明天丑聞上又添一筆,大眾又多了道茶余飯後談資的笑料。
沈司珩彎下腰,扣住了她的手臂,強行將她拉起,嗓音前所未有的強硬︰「先回去!」
宋陵澄卻似瘋了般使勁兒掙扎。
沈司珩扣緊了她的手腕,傘沿壓著,遮住了她的臉,人很冷靜︰「宋陵澄你還嫌現在丑聞不夠多是吧,一枚戒指而已值得你連命都不要了?」
「你懂什麼!」宋陵澄用力甩開了他的手,望著他,臉上不知道是雨水還是淚水,隔著水簾看不清,只看到她怔怔地望著他,紅著眼眶聲嘶力竭地沖他吼,「那是他送給我的唯一的東西,唯一可能讓我回家的東西,現在什麼都沒了,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