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晶心底明白其實梨雲並沒有什麼錯。看著她內疚,朱晶只能這樣安慰她︰「這不是你的錯。」她突然好羨慕秦昭陽,有真心疼惜她的母親,還有這麼盡心照顧她的朋友。
見梨雲又要自責,朱晶便學著秦昭陽的表情突然莫名地瞪著她發火地吼道:「你給我閉嘴!我說不是你的錯就不是你的錯!」不明白小姐為何驟然發怒,梨雲只能用牙咬著嘴唇不敢再開腔。氣氛頓時靜得僵硬起來。覺得自己態度太惡劣的朱晶猛得回過神來,她清咳了一聲,有些尷尬地轉移話題:「母親有沒有責罰你?」
「夫人罰了半年的月例,要奴婢戴罪立功照顧好小姐。」
這當家主母倒是個明理之人,知道這次純屬意外,下人照顧不周也實屬常情。沒有打板子就好,其他都好辦,朱晶安心不少。
目前這個家對于她來說就是龍潭虎穴,必須打起十二分精神來應對才行,藥效上頭朱晶漸漸覺得有些暈乎乎的。她軟綿綿地問道:「我昏睡期間誰來看過我?」
「老祖宗來過,哭了一通被夫人勸回去了。」梨雲瞅著朱晶的臉色小心翼翼地回答:「幾位姨娘雖然沒親自過來但是都送了補品。」
「我爹呢?」好多年沒有再用到過「爹」這個字,如今稱呼起來依舊覺得惡心又悲傷。
「老爺老爺」梨雲有限的詞匯頓時貧瘠了,她吞吞吐吐地不知該如何安慰可憐的小姐。
朱晶冷哼一下表示明白了,秦昭陽提起她父親的時候,語氣都帶著淺淺的諷刺。她呆楞楞地瞅著自己包裹得像粽子一樣的雙手,鼻尖濃濃的草藥味兒纏繞著全身。梨雲大氣不敢出一下。半響之後,朱晶陰沉著臉繼續問道:「兄弟姐妹們呢?」
「二少爺還未回府,三小姐照顧了您一夜,剛剛才伺候夫人回屋休息了,二小姐二小姐也來看過您,還送了平安符」梨雲的話還未說完,朱晶就黑著臉冷嘲熱諷:「她是來嘲笑我的吧?笑父親都不稀罕來看我一眼!哼哼哼把她給的東西都拿出去喂狗!」
朱晶用余光一直關注著梨雲的臉,見她一副見怪不怪果然如此的表情,心里微微松了口氣,看來秦昭陽平時也是這個德行。
「小姐」梨雲苦口婆心地勸道:「面子上您還是給二小姐留幾分體面吧,這對您」她還沒勸完,朱晶就又一副不耐煩地樣子:「就她?也配?」心里卻很高興,這小丫頭倒是忠心耿耿單純又可愛。她那句「小姐是個愛憎分明、喜怒無常的好人」確實點評得很到位,幫助不小啊!
梨雲的樣子像是多次嘮叨未果,她訕訕地住了嘴。朱晶覺得困意愈來愈濃,不一會兒就又陷入了夢鄉之中。
夢中她一會兒是只雞一會兒又是只蛋,倒是奇怪的很。
等朱晶真正清醒過來的時候,太陽已經像是一顆大大的咸鴨蛋黃,正琢磨著慢慢地從地平線的嘴中逃掉。她的心中其實著急,因為她還有一樣致命的東西沒有機會回收。
還記得秦昭陽換下的那套小尼姑的衣服嗎?因為她的一個不小心,上面還沾上了那酸秀才的血跡!朱晶很想去把那套衣服取回來燒毀,但是無奈總是找不到借口。這件事簡直讓她如鯁在喉,寢食難安,總害怕哪個打掃佛堂的家伙會發現自己的秘密,到時候她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條了。
可是,就算著急也沒有用,她只能耐著性子等,不能貿然動手,更不能露出馬腳。
梨雲見她醒了過來,便輕聲在她耳邊傳達了夫人臨走前的吩咐︰「夫人讓您醒了之後先去老祖宗那里請安,之後再去夫人院里,她準備給您編個護身符。」朱晶點頭表示同意。
被梨雲伺候著洗漱之後,她坐在梳妝台前任由身邊另一個大丫鬟杏雨為自己打扮。她的脖頸細長,下顎美麗;輕攏慢拈的雲鬢里插著紫玉缺月木蘭簪,隱隱散發出幽幽蘭香。望著銅鏡里的自己,朱晶些微發呆,她還不太習慣自己這張臉。
雙眸清秀眉飛揚,額角開闊容顏倩。
「小姐,」杏雨打斷了她的沉思,輕聲詢問︰「您想用哪套頭面兒?」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首先她不知道秦昭陽有哪些頭面兒,再次她不清楚秦昭陽的審美觀,最後,她根本就對珠釵完全不懂,要是選了不搭配這個發型的頭面兒可不就直接露餡兒了?
朱晶一邊假裝認真地對著銅鏡檢查自己的妝容,一邊心里慢慢想著應對之策,很久之後她才抬頭說道︰「老祖宗上次做壽我戴的是哪套?」想必只要沾了老祖宗幾個字,誰也不能說個不是。
「琺瑯彩花卉那套。」
「那就這套吧。」
「是。」杏雨利落地轉身去取。朱晶松了口氣,暗暗提醒自己要找機會將秦昭陽的東西捋一遍。
老祖宗住的院子里開滿了清雅的木槿、馥郁的梔子花、嬌羞的白蘭花、妖嬈的玫瑰,簡直比花園還美麗,芬芳的香氣把幽幽的庭院都溢滿了。想不到老祖宗還是位惜花之人,喜歡養花的人多半性格內斂,穩重,細心,有耐心,喜歡安靜。
主位上的老婦人笑得很和藹,她穿著一身暗紅的錦緞,戴了累絲嵌寶石的金簪,顯得雍容華貴。一看到自家嫡孫女兒,她的眼里就充滿擔憂。
朱晶故意亮出白布包裹的雙手,正準備行禮請安之時卻一個不小心步子有些踉蹌。梨雲連忙在一旁扶穩了她,老祖宗見著孫女兒如此柔弱,心尖尖都疼了。她連忙說道︰「趕緊來祖女乃女乃身邊坐好,我可人憐的孩子喔∼∼你遭罪了哦∼∼」發如銀的老婦人心肝兒肉叫著啜泣起來。
原來稱呼是「祖女乃女乃」。
朱晶順勢坐了過去,啞著嗓子道︰「讓祖女乃女乃操心了……」祖孫倆兒還沒來得急再說上兩句貼心話,就又有兩位小姐進了屋。
「孫女兒們給祖女乃女乃請安。」二小姐和四小姐結伴行了個規規矩矩的禮,她們倆的聲音甜脆很討喜。朱晶仔細專注地觀察了她們行禮的動作,心里想著,原來應該要這樣做。
「昭陽,過幾日你是要參加平陸郡候夫人辦的蓮園賞花宴的,身子可還吃得消?」老祖宗示意兩個孫女兒在下首坐好,又模著朱晶的小手溫和地問道︰「到時候定要好好表現啊。」
什麼蓮園賞花宴?表現,表現什麼?
朱晶完全模不著頭腦,但是余光卻瞟見身著絳紅色錦緞的妹妹面上那絲轉瞬即逝的嫉妒之色。
難不成這還是件好差事?
「孫女兒定不負祖女乃女乃教誨。」她心中可是一點兒底都沒有,但是面上卻帶著歡喜欣然接受。
「那就好那就好。」老祖宗倍感欣慰。「你的傷好些了沒?大夫怎麼說?」
「已經不疼了,估計過兩天就能好,讓祖女乃女乃操心了。」朱晶瞅著那位妹妹嘴角邊淺淺的笑,心中百轉千回。
「讓丫鬟們好生伺候著,你要好好養傷,記住了?」老祖宗心疼地多看了她幾眼,又轉過頭關心自己的二孫女兒。「二丫頭的琴練得怎麼樣了?有什麼不會的,多多向你大姐姐學習。」老祖宗轉念一想又加了一句︰「最近你大姐身子不爽利,你過兩天再去請教。」
朱晶琢磨著,想必秦昭陽的琴技不錯,這可就很難模仿了,怎麼辦?
「是。」二小姐面上恬靜地微笑著乖乖答應,手指尖卻泛白了。當老祖宗提及蓮園賞花宴的時候,她用力地捏著絳紅色衣裙的邊角,臉上卻笑得愈加甜美。朱晶自然沒錯過這個細節。
「只怕大姐姐根本不願意搭理我們。」四小姐見她善良的好姐姐受了委屈,出口維護。
朱晶扮作高傲的秦昭陽沒有搭話,完全無視了四小姐的存在。她只是偏過頭笑著對老祖宗說道︰「給祖女乃女乃帶的蜂糖果子,您還喜歡吧?」令人意外的是這一句極為簡單的話卻讓整個房間安靜了下來。朱晶套梨雲話的時候,明明就听她說蜂糖果子是給老祖宗買的,為何大家的表情明顯不對勁?
「我一個老婆子可吃不了那種糖,‘芝麻’倒是喜歡得緊。」老祖宗笑呵呵地搖了搖頭語帶寵溺︰「這還是你給它慣出的毛病呢……」
「芝麻」是誰?丫鬟?
朱晶的背脊一片濕冷,她強裝鎮靜地微笑著試圖扭曲先前話里的意思︰「孫女兒的意思是,祖女乃女乃看著‘芝麻’那傻樣兒,有沒有覺得歡喜?」
「這個倒是有,呵呵∼它最近可淘氣了……」老祖宗樂呵呵地吩咐身邊的嬤嬤︰「你去將‘芝麻’抱來給大小姐玩兒會兒。」
「是。」
不一會兒就有嬤嬤撈開簾子,一只獅子狗晃晃顛顛地跑了進來。原來「芝麻」是一只小狗,它的臉部扁平,一雙棕色的眸子亮晶晶水汪汪的,腿是o字型,走起路來搖搖擺擺,慢跑時特別吸引人。正當朱晶想稱贊一句「好可愛」的時候,「芝麻」卻突然很反常地朝著她凶狠地狂吠。
這是怎麼了?眾人都不明所以,全場只有朱晶自己知道,狗最不容易被騙了,因為它們是憑借氣味認人。她的臉色瞬間白了,這突發狀況差點讓她尖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