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熠按照李梅給的地址找到了地方,發現這間公寓也是頂層最中間,是他一直以來最鐘愛的位置。
猶豫了一陣之後,他還是摁響了門鈴。
十秒,二十秒,半分鐘,一分鐘……盡管他摁了又摁,里面依然是一片死寂,絲毫沒有生命活動的跡象。
門墊看上去還和新的一樣,上面卻落了一層灰,想必這里的主人並不喜歡招待客人。
雷熠自己也懵了,李梅說冥河狀態不好,這個點兒還在外面吃飯聚會的可能性不大,要說他已經睡了吧,正常人誰會睡得那麼早?
他不知道該以什麼樣的態度來面對冥河,甚至不知道見了面應該對他說什麼,只是……他真的想知道冥河現在過著什麼樣的生活。
因為這里是高級公寓,用的全都是密碼鎖,他伸手上去先按了冥河的生日,錯誤;跟著再試冥河的電話號碼,還是錯誤。
望著面前緊閉的大門,他腦子里忽然冒出一個奇怪的念頭。
這是最後一次輸入密碼的機會。
嘟嘟嘟,嘟嘟嘟。
六個數字輸進去,只听見一陣電子提示音,門 嗒一聲打開了。
門的密碼是雷熠自己的生日。
即使冥河拒絕了整個世界,卻單獨為他留下了一扇可以靠近自己的門。
屋子里連燈都沒開,只有浴室里響著沙沙的水聲,黑暗里彌漫著一股洗發水的暗香。那股熟悉的氣味穿越了沉寂的歲月,把他帶回了那段在小閣樓上相擁入眠的時光。
那時候雷熠總是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等冥河洗澡,夏夜的知了在窗外唱著自己的燥熱,簡陋的洗澡間連扇門都沒有,冥河的身影就被橙黃的燈光投射在那塊白色的浴簾上。就連他那些伴著水聲哼出斷斷續續難听得要死的曲子,也都刻畫著雷熠對美好的所有追求和想象。
他記得那塊浴簾上印著的妖嬈夾竹桃,記得那空氣中飄散的洗發水味,記得那片專屬于他們倆的黑暗。
那時候他們沒有這麼高檔寬敞的公寓,沒有這一屋子華麗舒適的家具,也沒有櫃子上那一堆各式各樣的藥瓶子。
雷熠的心慢慢皺縮起來,痛楚正在心底無聲無息的肆掠。
啪!浴室里傳來一陣掉落物品的聲音,終于讓他想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不管怎麼說,自己始終是不請自來的,作為不受歡迎的人居然還登堂入室直接進了人家里,這已經算是擅闖私宅了。冥河有心髒病,萬一等會兒出來發現黑漆漆的屋子里居然多了一個人,要是給嚇崩了那麻煩可就大了。
雷熠緩緩靠近浴室,然後砰砰的敲了兩下門︰「冥河,是我。我自己進來了,怕會嚇著你,提前跟你說一聲。」
浴室里水聲依舊,還是沒有人回答他。
雷熠腦子里轟的一聲炸開了,一萬種不祥的猜測在他心里迅速成形。
「冥河,冥河!」他嘩的一聲拉開了浴室的門。
冥河坐在地板上,用最寂寞的姿勢圈住了自己,任水流從頭頂一直淋下來。頭發被水淋得全都緊貼著臉,眼楮一片通紅,仿佛是哭過,或者是正在哭。
「你干什麼?快起來,地上涼。」雷熠伸手去拉他,冥河卻忽然站起來,把他也拉進了水霧里。水溫當然不算低,可雷熠只覺得他的皮膚模起來毫無生氣,幾乎分辨不出是涼還是暖,脆弱得好像隨時都可能破碎。
「我以為你走了……我以為你走了……」冥河緊抱著雷熠,在他耳邊反復呢喃。
「我是專程來看你的,總得確定你沒事才能走啊。冥河……冥河你先放開,我肩膀不能泡水……嘶。」水飛快的浸濕了雷熠的衣服,肩上的傷當然也不能幸免。剛剛結痂的傷口被水泡了,很快產生出一種即將崩裂的刺痛。
冥河飛快的翻開他的衣領。
在看到那個傷口的時候,他的臉色變得慘白,半張著嘴,仿佛三魂七魄都不在了,雷熠看得出來他非常努力地在控制著自己瀕臨崩潰的情緒︰「晚了是嗎?雷熠,你告訴我,告訴我!」
雷熠無聲的點頭,就算是默認了。
沒想到冥河忽然狠狠的甩了雷熠一個耳光,帶著哽咽在喉嚨里的聲音吼道︰「為什麼?」
冥河到底是練過的,這一巴掌又快又狠,雷熠也沒想過會出現這樣的轉折,于是就讓這一巴掌打實在了。
水花飛濺,這一巴掌格外響亮。不像是打在雷熠臉上,倒像是打在兩個人心里。
「雷熠,對不起……」
冥河伸手想捧起雷熠的臉,卻被雷熠平靜的擋開了︰「我說過的,我放你走,只希望你永遠都不要後悔。今天我來,只是想看看你,沒有別的意思。」
冥河的身形很明顯的搖晃了一下,臉上忽然出現了慘烈的笑︰「雷熠,我愛你的……我還愛你的……我以為我真那麼清高,我以為我真能永遠不後悔……可惜……這麼多年,我走過了那麼地方,還是不能忘記你,還是那麼愛你……」
「既然你沒事,那我就走了。」雷熠果斷轉身,準備開門離開。他知道自己此刻的行為很殘忍,但過去的已經過去,新的感情也已經開花結果,如果再維持著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三個人都會受到傷害。
「雷熠!你不要走!你不要走!」冥河像瘋了似的大喊起來,平日的矜持淡定一掃而光,開始自己打自己耳光,一邊打一邊哭,「對不起!對不起!是我不對!你不要走!我以後再也不敢了!求求你,不要走!」
「住手!你瘋了嗎?」雷熠知道他很無辜,于是也不忍心看到這樣的場景,可惜回不去了就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我知道康天佑對我有企圖,但我還總是背著你去打工,因為他總是在工錢之外多給我一份小費……為了可笑的自尊心,我寧可向他下跪也不願向你求救……」
「別說了,我都知道。」
「你不知道!」冥河繼續大喊,「那天我吵了架你又不肯接電話,我心里很氣。康天佑灌醉我,但是後來我已經開始慢慢清醒了,他說只辦事不談情,完事之後會給我很多錢……而且還保證這件事永遠都不會讓你知道……」
雷熠心里又被扎了一根針,即使不見血,卻真實的從靈魂最深處疼出來︰「夠了,別說了!這一切都和我沒關系,我走了。」
他加快速度去拉門,生怕自己也會控制不住,和冥河一樣徹底崩潰。
冥河忽然從地上爬起來,從旁邊的抽屜里突然掏出一塊老式的刮胡刀刀片︰「求求你,你不要走!」話才說完就要拿刀片往自己手腕上劃去。
雷熠瞬間腦子都木了,本能地撲過去死死地將冥河兩只手按住︰「沒事玩什麼行為藝術,你腦子進水了啊!」
「我知道我錯了!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再給我一次機會!你不要走,好不好?求求你,你不要走!」冥河激烈的掙扎著,臉上橫流的液體已經分不清是水還是眼淚。
「冥河,你知道我的脾氣的。」雷熠抓著他的手一字一句的說,「結束了,我們已經結束了。」
听到這句話冥河又開始拼命掙扎,把握著軍刀的那只手用力地去靠近另一只手,雷熠只好把他抓得更緊︰「你有完沒完!」
「放開我,我不是想自殺。」冥河居然用很溫柔的語氣說道,「我只是想割自己一刀。」
「廢話,這和自殺有什麼區別?」雷熠真是氣不打一處來,「你有病是吧!」
「雷熠,我是有病啊。傻逼一樣的放棄你,然後又傻逼一樣的回來找你。」冥河皺著眉頭,望著那塊刀片又笑了起來,「我的心好痛,如果在別的地方割一刀,心就不會那麼痛了……」
「有我在這里,你就別想自己傷害自己。刀片給我!你tm快給我!」雷熠搶過刀片,直接扔進了垃圾桶。
冥河低著頭再次跌坐在地上,不哭也不笑,按著心髒位置絕望的不停重復︰「你不要走,你不要走。」
雷熠嘆了口氣,低頭把他抱了起來,一直送到臥室床上。
「是不是心髒不舒服?」
「嗯。」
「該吃哪種藥?」
「櫃子上左邊數過去第三瓶。」
冥河安靜而順從,靜靜的等著雷熠喂他吃藥、擦干身上的水、吹干頭發然後塞進被子里。
雷熠這一通忙活,抬頭一看,牆上的掛鐘已經指著十一點了。
冥河發現他看時間,立刻帶著驚恐的問︰「你吃晚飯了嗎?」
「吃過了。」
「宵夜呢?」
雷熠知道江辰逸今天一定會給他準備宵夜,不過看著冥河哀莫大于心死的眼神,到底還是搖了搖頭。
「冰箱里有水餃和湯圓,還有小餛飩。你最喜歡吃的薺菜蝦仁。」
「你又不吃薺菜,買那個干什麼?」雷熠問道。
「這麼多年,我早就習慣了。以前你總喜歡在冰箱里存一盒,我只要看見那盒餛飩在,就會覺得你還在我身邊。」冥河想笑,結果只擺出了一個慘淡的表情,「你等著,我去給你煮。」
「我去煮吧。」雷熠站起來,「你想吃什麼?梅花湯圓?」
「梅花湯圓……」冥河的回答和雷熠的猜測重疊在一起,似乎在宣誓著曾經有過的默契,也忽然讓氣氛有點尷尬。
半個小時以後,兩碗湯圓總算是煮好了。
「沒煮餛飩?」冥河有些奇怪。
「陪你吃湯圓吧。給,你先吃。」雷熠把其中一碗推到冥河面前,省略了他這麼做的真正目的其實只是不想洗兩次鍋。
冥河抬頭看了他一眼,然後順從地開始小口小口吃起來。
雷熠望著他蒼白的臉色,心里又開始發痛。
「你還是要走了是嗎?」冥河的眼淚又開始一滴一滴止不住地滴進他面前的碗里,他就這麼和著眼淚繼續吃著這碗早已經不知道是什麼滋味的梅花湯圓。
「我今天不走了。」雷熠小聲地對冥河說,「你慢慢吃,別給湯圓加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