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絡婭開始給自己染發。
她將那一頭像月光一樣美好,但也像月光一樣顯眼的銀發染成了同肖恩一般的黑,再提上菜籃,像一個普通婦人一樣清晨起床出門采購,然後回家做好早飯,把賴床的肖恩搖醒,再把哀聲叫著的他提到飯桌前,虎視眈眈地瞪著他,讓他吃完早飯。
在吃完早飯後,終于清醒過來的肖恩有時候會坐在一旁,目不轉楮地看著忙碌的洛絡婭,然後在洛絡婭回頭時向她露出一個又傻又甜的笑容,如果洛絡婭裝作沒看到,他還會十分沮喪地垂下頭來;有時候他又會像大貓一樣,不住地在一旁挨挨蹭蹭,目的或者是在于把洛絡婭拐騙到床上去,或者是求親親求蹭蹭求模模。
日子就這樣平淡而幸福地過去了三天。
三天後,肖恩從外頭回來,對著一張紙條若有所思。
「怎麼了?」
洛絡婭好奇地向那張紙條探過頭,肖恩卻眼疾手快地將紙條揉成一團,若無其事道︰「沒什麼,只是我要出去一趟。」
洛絡婭一怔,「現在嗎?」
「現在。」肖恩肯定道。
洛絡婭定定地看著肖恩,直到他開始心虛地閃避她的目光時,這才微微笑了起來,道︰「好,我等你回來。」
肖恩撓了撓鼻子,終于忍不住問道︰「你不問我去哪里去多久嗎?」
「沒有關系。」洛絡婭上前兩步,輕輕抱住了肖恩,將頭埋在他懷里,溫柔地說道,「不管你去哪里,不管你去多久……我都會一直等你,直到你回來。」
肖恩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最終只是張開手用力抱住了洛絡婭。
「最後一次了,小絡婭……等我回來!」
洛絡婭佇立在窗前,凝望著肖恩的背影逐漸遠去直至消失,終于輕嘆。
肖恩究竟去了哪里,又去做了什麼,洛絡婭即使只是猜,也能猜出個七八分。
當年參與過、害死過布萊恩一族的貴族,在三年前就已經死了;但是在這三年中,死亡的人已經不僅僅是當年參與過布萊恩覆滅的貴族,還有各種洛絡婭從未想過、也從不知道有什麼關聯的人。
洛絡婭不知道肖恩究竟為什麼要殺他們,就像洛絡婭不知道曾經的肖恩潛入利特子爵的府邸是為了什麼,但是她知道,肖恩這一次的出門,大概又是為了殺人。
肖恩並不想讓她知道他究竟是誰,也不想讓她知道他在做什麼……因為他憎恨殺戮、憎恨鮮血。
就算「白色幽靈」殺了這麼多的人,惡名早已傳遍了整個大陸,但他從來都沒有認為「殺戮」這件事是對的,盡管他可能連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這一件事。
就像他們闊別三年後的第一次見面和第一次出現在洛絡婭面前的殺戮,他也用披風遮擋住了她的視線,不想讓她,或者說不想讓任何人看到他殺戮的樣子。
他試圖把他偽裝成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人,就算知道她可能心里早有猜測,但他依然拒絕承認,他依然想要在她面前做一個再普通真實不過的人——會任性、會中二、會撒嬌也會悲傷的人。
因為他愛她,他想要她看以前的笨蛋肖恩那樣看他,而不是那個恐怖的「白色幽靈」。
就像她愛他,她希望他能夠像看一個普通的女人那樣看她,而不是……魔王。
再好不過了。
雖然他們相互隱瞞,但是卻依然相愛。
再好不過——
這是肖恩離開的第二天。
洛絡婭像往常一般醒來,轉過頭卻只看到空空的床。
對了,肖恩已經走了。
他什麼時候回來呢?
只是離開了一天,洛絡婭就感到像是已經走了很久很久。
洛絡婭坐在窗前,用手托著下巴發著呆,直到肚子開始咕咕叫,洛絡婭才發現她已經在窗前坐了大半天了。
算了,先去吃飯吧。
洛絡婭模了模肚子,這樣想著。
洛絡婭用長長的袍子將自己裹了起來,放下兜帽遮住自己的臉,這才走上街道。
從希莉婭的「失蹤」到現在已經有十多天了。關于「希莉婭」的討論早已被各種八卦或是小道消息取代,甚至連夜鶯歌劇團尋找希莉婭的告示都被撕下,隨意丟棄在地。
或許洛絡婭應當感到悲傷才是,為了這樣輕易遺忘曾經輝煌的人們,但是她卻只感到一陣輕松。
再給她一點時間……那麼曾經的「第一歌者」或許再也不會被人記得了。
那麼她也不必再染發,也不必把自己包裹成這個模樣才能上街了。
她想做一個普通的人︰既不是第一歌者希莉婭,也不是魔王,而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人類罷了。
而現在看來,她的目的已經快要達到了。
洛絡婭露出一個如釋重負的笑容,走出小巷,踏入了陽光之下,而就是在這一刻,她听到有一個不可置信的聲音喊道︰「希莉婭?」
洛絡婭一僵,愕然回頭,這才發現在小巷的盡頭,竟然有人站在那兒,那雙金色的眼楮即使在被黑暗籠罩之處也熠熠生輝。他大步走近,激動得看著她,那張溫和俊秀的臉布滿了近乎劫後余生般的慶幸,語無倫次道︰「你沒事?太好了……太好了你沒有事……」
他靠近了她,隱約的血腥味撲面而來,冰冷的手牢牢地按住了她的肩膀,在那一刻,洛絡婭甚至有一種看到他眼中有淚光閃動的錯覺。
洛絡婭懵了。
她記得這個人。他叫尤蘭德,是一個佣兵。
但是……為什麼他會這樣激動?
他們明明只不過見了一面而已。
似乎終于回過神來,尤蘭德察覺到自己的失禮,蒼白的臉上浮出兩抹淡淡的紅暈,松手後退兩步,這才凝望著洛絡婭,彎起了眼,道︰「請跟我回去吧,希莉婭小姐,夜鶯歌劇團都十分關心你。」
洛絡婭皺起眉來,剛想拒絕,便眼尖地瞧見有什麼鮮紅的東西從尤蘭德的盔甲內滲了出來。
洛絡婭心中一跳,失聲道︰「你受傷了?」
洛絡婭開始審視這個金色眼楮的男人,這才發現他的臉色蒼白,那張像日光一樣璀璨耀眼的臉也黯淡下來,呼吸短促而沉重,似乎就連站立這一個動作也變得艱難起來。
——他受了傷,很重的傷。
洛絡婭不贊同地看著尤蘭德,話語沒有經過思考月兌口而出道︰「你明明已經受傷了,為什麼不好好養傷?」
待到話語說出口,洛絡婭這才意識到她說了什麼。
不可置信地掩住唇,洛絡婭心中大亂。
她這是怎麼了?為什麼……為什麼會說出這樣失禮的話?
交淺言深本就是大忌,更何況她從來不是多管閑事的人,可是剛剛……
剛剛她究竟怎麼了?
听到洛絡婭這樣失禮冒昧的話,尤蘭德一怔,然後有些窘迫地低下頭來,道︰「其實因為听說希莉婭你失蹤了,所以我一直……啊,不,不是那個意思,其實我的意思是,因為我受到了夜鶯歌劇團團長的拜托,所以我才……不,也不對,我……」
尤蘭德笨拙而羞窘地分辨著,臉上不知道是因為窘迫還是羞澀染上了紅暈。
洛絡婭怔怔地看著,看著這個受人尊敬的佣兵大人、高級騎士卻在她面前露出了這樣的模樣,心中突然閃過一絲莫名的痛楚和明悟。
他喜歡她。
他……喜歡她?為什麼?
明明他們只不過見了一面而已,為什麼會在听到希莉婭失蹤的消息後拖著重傷的身體找了她這麼久?為什麼他會願意為她做到這種地步?
她……不明白,也不必明白。
洛絡婭後退了兩步,向尤蘭德露出一個微笑。
「請轉告團長吧,告訴她不必再來找我了。」
「我不會再回去……因為,我已經找到了能夠托付一生的人了。」
「我已經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