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三年前那僧袍就沒換過,破了的地方,補丁打上;抽了線的地方,再縫幾針;洗了曬曬了洗,直直將那靛青色穿成了月白色,真算是鶉衣百結了。
日子過的清苦不打緊,至少人身安全要保障啊……而如今她們被關在這處,暗無天日,逃也逃不出去,和那被關在牲籠里待宰的牲口毫無兩樣,法智那老尼姑這麼將她們關著要做什麼?
她左思右想,也只想到一種可能。
伸手拉住了慧書與慧持的衣袖,阮小ど咳了咳,清清嗓子,道︰「我覺得,法智可能是去找人牙子了。」
「你……」
「先別吵,听我說完,」她止住她們的話頭,將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始末從頭到尾說了出來,「我知道這對你們來說,很不可置信,但是你們想想,為何我們的僧牒都沒有放在伽藍殿?而法智自己的僧牒也不在那處?她早已打好算盤,一次將我們五六個弟子全都賣了出去,發賣的銀錢怎麼說也有個上百兩,她早已帶好細軟,拿到錢便走人了,因此她自己的僧牒也拿了出來。萬事俱備,只待找個合適的時機,將那人牙子找來。然而今日的事打亂了她的計劃,因此先將我們關在這處,她先去尋牙婆,尋來了……便是我們的‘出頭之日’了。」
顯然這幾句話在這兩個小丫頭听來,猶如晴天霹靂,便似炎炎夏日,囫圇掉進了數九寒冬那冰窟窿里。兩人一時間驚地都不知說什麼好,半晌,慧持才似突然反應過來,跳起來道︰「絕不可能!」
她一連說了幾遍,才找到合適的言語,「這只是你一廂情願的猜想!如今世道不太平,處處流寇作亂、打家劫舍,住持也許是擔心慈航寺遭劫,因此將所有的銀兩都藏了起來;如今我們被關在這處,還是拜那潑癩四所賜,住持也許只是恰好知道這處地窖,特讓我們來躲幾日,待風波一過,自然將我們放出來了!」
阮小ど對她這一堆僥幸之詞佩服的五體投地,道︰「那僧牒呢?僧牒你如何解釋?」
慧持詞窮,支吾了許久,才道︰「你為何老想著那僧牒!?」
黑暗中只听到阮小ど輕聲嘆息,似是早已料到她們會如此反駁。她將她們拽著一同坐了下來,靠著牆,那陰郁而干燥的泥壁便漸漸有了些冷意,一點點附上她的脊背,卻讓她比往常更加冷靜。
「三年前,我問過你們一個眉骨上有痣的婦人,是因為恰巧那日我剛回來,遇著了她,听她說話的模樣,分明是個牙婆。而後法智急匆匆的過來,兩人便進屋說話去了。」她說道。
片刻後,她又問道︰「還記得慧心嗎?」
「她怎麼了?」慧書點點頭,可惜無人瞧見。
「過了正月,慧心便不見了,你們真覺得她是被放出寺了?」阮小ど反問了這一句,也沒覺得她們會回答,接著道︰「為何剃度要拖了那麼些時日,本身也不是什麼很繁瑣的事?是因為那年正月里香客眾多,法智怕人瞧見,因此待到香客漸稀之後,才將她賣了出去。否則,好端端的,寺里怎會將一個小弟子放了?」
那兩人沉默不語。
阮小ど頓了頓,問慧持道︰「我記得你從前與我說過一個叫慧……慧什麼來的?剃度的那日被人領走了。」
「慧玉。」慧持接道。
「慧玉,嗯……再加上這一個,恐怕法智好幾年前就開始賣人了。」她總結了一句。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一邊的慧書聲音細細的,卻滿含不信,震驚道︰「平日里慈航寺什麼事都沒有,怎的會將弟子賣了!?」
阮小ど此時又添了一句,火上澆油,「我發現師叔們長的都很丑。」
模樣好的?興許都賣了。
慧持心思通透,琢磨了一回,將這些事兒串起來,卻也是越想越不對勁,那直脾氣一上來,便收不住,又是急又是怒,「我們向來視住持如再生爹娘,她怎做出如此禽獸不如之事!」
大宣律法,發賣個丫鬟、流民簡單,但僧姑與賤籍之人不同,一來出家之人本也不是賤籍,二來朝廷向來護持佛法,民間對佛門中人更是以禮相加,一旦發現庵寺里有販蠰人口之事,更是罪加一等,然而法智竟在官府眼皮子底下將模樣好的小姑子一個一個賣了去,說聲「禽獸不如」還是輕了的。
此時便有如一口撞鐘在慧持與慧書腦袋中直敲,一聲連著一聲,嗡嗡不絕,敲的她們腦中震蕩一片,惱怒過後,卻是久久說不出話來。
這該死的黑夜,不知何時才能挺過去,若是白日,興許能有些光亮,她們還能看到彼此的臉,好歹有個相伴,然而在這地窖里,一旦沒了聲響,周遭便是一片死寂,目不能視、耳不能听,竟似只有自己孤身一人,慌得心里找不著底。
阮小ど將心中所想盡數說了出來,道︰「如今你們再惱怒法智的事也是無濟于事,倒不如一起想想法子,到時怎麼逃了出去。」
慧書卻不知怎的,惱上了她,帶著哭音,罵道︰「你不是很聰明嗎!平日里瞧你什麼事都擱在心里頭不說,心思倒是最重的一個,怎麼如今也一點法子也沒有了!?我們落得如今這個地步,歸根究底還是拜你所賜,若你不招惹那潑癩四,此刻我們還安安穩穩在寮房里躺著呢!都是你!都是你的錯!」
她越說越大聲,越說越急,到最後已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大口大口地喘氣。
阮小ど沒說話,慧持卻急了,喝住她,「慧書!你怪她作甚!?我知道你害怕,我也害怕,你不要亂了分寸,張口就罵人!」
「我知道你平日里與慧圓交好,如今當然是幫她!」慧書反唇相譏,「你們兩個人,我只一個,萬一有什麼事,難道不是我第一個被丟下!?你倒處處為她著想,豈不知人家說不定還拿你當丫鬟看!」
「你!……」慧持越听越氣,怒道︰「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慧書哼道︰「說就說!你就是慧圓的小丫鬟!她說往東你不敢往……」
「啪——」一巴掌摑在了她臉上。
聲音清脆無比,不止阮小ど愣了住,慧持自個兒也愣了,那黑暗里揚著的手扔高高抬著,一時竟沒想到落下去。
慧書呆了一剎那,臉上火辣辣的疼痛霎時間傳來,一瞬間爆發了一陣尖銳的哭聲,「你打我!……」
阮小ど也沒想到慧持如此,只覺得這場面乍然間混亂了起來,耳邊是慧書哇哇大哭之聲,慧持還愣在那兒「你」啊、「我」啊的支吾,這才想到這雜亂的場面因自己而挑起來的,頓時一個頭兩個大,眼見著這兩人又有愈演愈烈之勢,爆喝一聲︰「住口!——」
慧書與慧持頓時被震住,沒過多久,便听到慧書邊哭邊叫︰「我就知道,你們兩個狼狽為奸!……」
「慧書!」阮小ど敲敲牆壁,止住她,道︰「你們不覺得,有東西在此作祟嗎?」
此話一出,兩人立馬轉移了注意力,越發感到一陣涼意倏地涌上心頭,背脊上麻涼一片,膽小的慧書已然「啊——」一聲叫了出來。
阮小ど忙捂住了她的嘴,悄聲道︰「你方才是不是覺得很害怕,接著就很生氣?」
慧書張口不得,連連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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