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日午,郡主便覺有些困意,昏昏然睡了過去,留嬤嬤一人在外間廊下候著,阮小ど幾人便回了耳房。
剛進門,慧持便嘻嘻道︰「嬤嬤方才是不是被郡主罵了?」
阮小ど笑著將那兩句話說給了二人听,慧書去將門關了上,窗兒卻開了一條縫,遠遠瞧著飾紅雕翠的廊下,嬤嬤獨自一人坐得端正,郡主睡了,也不知這動作要做給誰看。
「若是平時,早換成咱們去那兒守著,她回來睡覺了!」慧書一雙眼兒溜溜的轉著,甚是可喜。
耳房中只有她們三人,嬤嬤不在,另兩個丫鬟也不在,也不知去了哪兒。
慧持這些時日與嬤嬤待得近,早看出了些膩歪,道︰「我敢打賭,那嬤嬤與另兩個丫鬟定不是郡主跟前兒常听用的,不然,哪會事事瞧著與郡主不一條心!」
她倒是狡黠,也不知怎樣瞧出來的,一同伺候的慧書便什麼也不知,總不如她曉事。
「我怎的都沒看出來?就是老挨她的訓……」慧書道。
「你自小長在慈航寺,日日參禪,自是不曉得這其中彎彎繞繞。」慧持煞有其事的教她,「我以前在賈娘子家,一大家子的婆子丫鬟通共也有十來個,哪個不是卯足了勁蹬在別人臉上往上爬?奴才有奴才的心思,主子有主子的心思。我雖離了好幾年,但也知道,小門小戶尚有如此糾糾葛葛,更別提那皇家貴冑了!」
兩人一個說一個應著,竟是好半天才發現阮小ど一句話也沒搭過。
慧持胳膊肘頂頂她,「怎了?」
她回了神來,搖搖頭,「無事。」
「你是不是在煩心我們離去的事?」慧持問道。
阮小ど苦笑,「就你聰明……」
拋開察罕的態度,止她們離了軍營之事邊足夠讓她心神不寧。即便察罕那樣向她保證,也擋不了自個兒愛操心的性子,一刻沒有順利離開,心里就一刻都放不下,總怕會出些變故。
慧持大大咧咧不愛多想,勸她道︰「你都說了那將軍已然應允,還擔心什麼?不就這兩日的事兒,能出什麼岔子?」
「萬一……將軍不放我們走呢?」她嘆了口氣。
慧書終于肯動動腦瓜子,道︰「將軍如何會不放我們?徒留我們幾個在這里,每日里還多添三張嘴,又不合算……」
思來想去也真如她們所說,其實並沒有什麼擔心的,希望是她自己多想了。
第二日仍是陰雲翻涌,一早便下起了淅淅瀝瀝的雨,初時只濕了一院的石板路,漸漸在窪處積了一小堆雨水,圈圈漣漪,交復蕩開,沒個停時。後雨勢漸急,廊下屋檐翹角矗在雨中,順延而下的雨水在廊邊交織成了一道繁密的水簾。
阮小ど幾人與嬤嬤一道立在廊下,百無聊賴地掰著手指。郡主還未起身,往常時分總要再過半個時辰才起,也不知外頭這麼大的雨,屋里听著吵不吵。
正想時,忽的院外有人來報,「魯哈兒在外頭求見!」
她依稀記起,魯哈兒是常在將軍跟前兒走動的僕從,便是之前催他拆帳篷的那個。
她驚得彈跳起來,「這麼快就要動身了!?」
嬤嬤皺眉道︰「這麼一驚一乍作甚!」
也不正眼瞧她,道︰「讓人進來。」
魯哈兒身軀高瘦,披著一身箬笠,立在廊下,倒如一身形翩然的閑散漁人,只是面上不苟言笑,朝嬤嬤行了個禮,道︰「請嬤嬤去告知郡主,將軍今早已然動身回盛樂,郡主可待將軍不日再來時,整頓回去。」
「什麼!?將軍就這麼……回了?」嬤嬤面色一變,忙匆匆道︰「你在這處候著,我去稟報郡主!」
阮小ど也愣了半晌,問道︰「將軍何時走的?」
「晨時。」魯哈兒道。
兩頭耳房外間各立了一個缸樣大小的更漏,那沙線均是留在卯時,連一半都未到。
「現在便是晨時……」再早些,就要到半夜了。
魯哈兒面無表情立在一邊,並未接話。
阮小ど心中一突,忙問他道︰「將軍自個兒走的?察……你們右將呢?」
她問了一迭聲,然屋里已傳來郡主著慌的聲音︰「進來!」
話音剛落,門倒是先開了,郡主人已快踏出了屋,隨意披了件石青色挑繡灰鼠氅衣,將一身高挑玲瓏都罩在了里頭,一頭青絲卻堪堪只來得及綰在了一邊,凌亂自不提,面上也是有些怔忪。
「究竟怎麼回事?細細報來!」她急喝道。
魯哈兒垂頭道︰「將軍今早輕裝先回盛樂,特遣小的來回郡主。」
郡主不耐地擺擺手,「為何走的如此急匆忙?可是出了什麼事?」
「小的不知!」他回道。
她欲說什麼,最後只恨恨嘆了一聲,朝嬤嬤道︰「收拾行裝,我們馬上趕路!」
說罷便要回身梳妝,魯哈兒卻在後頭阻攔道︰「將軍請郡主留在此處,待要事完畢,自會回來,屆時郡主再動身回都不遲!」
一語既出,郡主卻愣了愣,反應過來,「我此刻便要走,你退下吧!」
那奴才雙膝一點,跪了下去,「郡主請留于此處!」
「你!……」她怒意一現,卻忽的想通,滿面不可置信,「是將軍的意思!?」
「是!」
阮小ど自他進來後,就有些心神恍惚,屋中的一言一語,她听得再清楚不過,一顆心直如沉了塊巨石,壓得她喘不過來氣兒,又慌得不知該如何是好,當下便再也坐不住,左等右等,卻總不見他出來,差點就想沖進屋去問,好不容易才按捺下了焦急的心思,慧書卻在一邊惶惑問道︰「我仿佛听到他們說什麼將軍回去的……究竟怎麼了?」
她搖搖頭,一聲不吭。
里頭,郡主正一角蹬在魯哈兒肩上,將一肚子憤恨全灑在了他身上。魯哈兒也不反抗,被她一蹬,也不知是從了她的意還是招受不住,倒在了門檻上,還沒來得及起身,便听郡主罵道︰「不長眼的奴才!本郡主去哪兒也是你能攔得的!」
魯哈兒爬起身,卻又跪著向郡主道︰「小的這里有將軍給郡主的手諭!」
郡主又氣又怒,半晌,終是伸出手︰「拿來。」
魯哈兒將懷中的一紙傳書恭敬遞了上去。
信尾上戳著將軍方正的帥印,以及私印。
郡主看完,嘴抿得鐵緊,淚在眼眶中不住滾動,背過身去,又細細看過了一遍,猛然間,一手將密信撕得粉碎。
轉回來時,眼中已是冷然一片,「滾!」
魯哈兒叩了個頭,唯唯退下。
嬤嬤一直站在後頭,像背景牆一般,直到他退出門外,也沒說過一句話、動過一只腳。
魯哈兒退出去後,也不看廊邊的幾個小丫頭,直直便朝外頭去,阮小ど忙亦步亦趨跟著出了院門口。
在院外小道上叫住了他,她這才有機會問道︰「右將有沒有跟去?」
魯哈兒剛想說小的不知,卻似乎早被眼前這小女子料到,堵住他的話頭,「軍事機密你可以不告訴我,但將軍帶了多少人走,這麼多雙眼楮都瞧得清楚呢,告訴我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