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持一把將她拉住,按坐下來,「瞧你慌成什麼樣了!」
她反問道︰「難道你不慌?」
「我有什麼慌的,」慧持眨眨眼,嘆了口氣,「你瞧瞧我,每日里在郡主跟前,也是出去不得的,你說的北燕那什麼地兒……也不知是什麼光景,說實話,倒還不如呆在這處,落得平安。」
阮小ど如當頭棒喝,被她敲醒。
她成日里想著怎樣逃了出去,卻從未回過身看看,其實再軍營中的日子,並不如她想象中的那樣難熬——當然,挨打除外。
只是,以前的日子再怎麼好,那也是以前,現在要想的,是以後的日子能不能「落得平安」!
打定了主意,她定定道︰「我還是想走。」
慧持臉一抽,翻了個白眼,「怎麼走?」
「不知道……」她又慫了下來。
將軍帶著心月復前腳走,後腳調令便到了滄州。
軍中仍留兩位副將,整頓軍馬以待將軍後至,並迎天子使調令。不過……可以想見持令巡查來了之後,發現將軍早先一步帶人遠走,都不听令調遣,會多麼惱怒,以至于左將與右將整個半天都在憂心忡忡地商議此事。
北燕拿下滄州州府後,將一干原主找了個地兒便關了起來,該扔的扔,該燒的燒,房屋用地卻沒有多大改動,前廳的仍做前廳、後宅的仍做後宅,各物各事,從善如流。
議事廳中,下人端了茶來,躬身退到一邊。
左將貼胡爾喝不慣雲霧茶,只嘗了一口便吐了出來,摜到後頭奴才身上,「呸」了好幾聲,罵聲如雷,「滾犢子!給爺上酥酒來!甭拿樹葉給爺喝!」
那奴才跪在地上,一臉惶然欲泣。
貼胡爾罵了半天發現他跪在那一動不動,憤憤然又用中原話罵了一遍,這才見他連滾帶爬退了下去。
另一座上坐著中將吉駘,來者不拒,呷了一口雲霧茶,放到一邊。相較貼胡爾的急性子,他倒是城府更深一些,然而此時眉心也是緊鎖著舒展不開。
貼胡爾道︰「你也別急,將軍定是有要事才回京,況且來的巡查咱都相熟,還是出生扈爾扈部,雖察罕那小子不在,他也不會為難咱!」
「軍事如國事,不听調令已然是犯了大忌,你若還抱著這麼個心思,早晚會害了將軍!」吉駘面色微惱。
貼胡爾一窒,不說話了。
實則他說的也對,這巡查與他們也都熟絡,縱使知道後會惱怒一陣子,好歹算半個自己人,至少不會在天子跟前添油加醋,從善應對的話,他們這軍功還不至于被一通抹掉。
當下,敕令軍士嚴加整頓,自己與帖木兒各帶了一隊精銳,早早地出了州府,到滄州西面數里之遙的高崗上等候去了。
此時的阮小ど尚不知風雨欲來,回去換了套干淨衣裳,依舊去廊下坐著,與人商討著離開的種種可能。
郡主一人如今默不作聲地呆在屋里,不知在做些何事。之前唏哩 啷一陣響,幾人也不敢去攪擾,只得裝聾作啞留在外頭。瞧著雨勢減小,一整天的狂風驟雨,到了將晚之時,終于收住了陣勢,漸又回了初時淅淅瀝瀝的樣子,嗶嗶啵啵滴在外頭的銀杏葉子上,又順著枝干流下去,蜿蜒遍地,最後匯入了低窪處,一灘灘渦流、一圈圈漣漪,頗有一場秋雨一場涼的意味。
院外頭扔能瞧見那些簑衣人的簑笠一角,從白日到現在,竟是一動未動過,嚴守院落。
阮小ど摘了片銀杏葉捏在手中把玩,午時的困意已然過去,精神氣兒又回了過來,與慧持慧書兩人聊得不亦樂乎。
正幾乎忘乎所以時,忽的主屋的格子門被拉了開,郡主定定地站在前邊兒,指著幾人,「你們進來。」
她神情有些微微的冷漠,眼中卻是無論如何也撼動不了的決心,不知在屋里頭都想了些什麼。
幾人順從應下,魚貫而入。
甫一進門,阮小ど便差點踩到了一片碎瓷片兒,收了腳,環視屋內,卻發現早已是一片狼藉,桌上的茶杯吃食通通被拂到了地上,零碎一地,妝台鏡前空蕩蕩一片,那些個胭脂水粉早不知被扔到了哪處。郡主面容有些微白,妝也花了一些,顯然之前哭過一場,如今倒什麼也瞧不出來。
以往若遇到煩心事兒,郡主得鬧騰好半天才能消停下來,此時卻平靜的反常。幾人心中皆有一種心驚膽顫的感覺,不知她要做出些什麼事來。
只見郡主將門掩了上,回過身,第一句話便是,「我要逃出去。」
原來把她們找進來就是為了這個……
阮小ど無語,其他人神色各異,嬤嬤正想開口,卻被郡主打斷,「我知這事危險,你們也不願。然我已決定,你們若不願跟我走,大可留在這里,但要知道,若外頭那些人發現我不見了,必定先拿你們開刀!」
她話一出,嬤嬤慌了,壓低了聲音問道︰「外頭被圍得嚴嚴實實,出也出不去呀!」
「出不去也得出去!」郡主一聲低喝,掃視眾人,「並非全是為了蘭莫……他如此著急回京,定是出了什麼事,萬一……萬一我阿爹被牽連在內,叫我怎麼安生!?」
眾人皆是愣了一愣,並沒料到她會想到這一層,一時間,竟都沉默了下來。
還是阮小ど最先開口,「郡主想出去,必要想到一個把穩的計策,以及——出去之後的路線、銀錢、吃食各種問題,您……可有主意了?」
郡主面上閃過了一絲茫然,沒點頭、也沒搖頭,逞了一時之勇,頂多把怎樣出去算計在內,之後的事卻是全然未想過。
「……郡主打算什麼時候逃出去?」阮小ど琢磨了半天,還是覺得用「逃」字最合適。
「今夜!」
阮小ど︰「……」
實在是有點急啊……
後宅後宅,理所當然坐落在最深的院里,靠前靠後怎麼也都有個百千步之遙,更別說這院兒的圍牆起碼有一丈高,就她們老弱女流五個,怎麼爬?難不成疊羅漢?
當下,郡主將她們關在屋內,強行商討她想出來的一套套計策。
郡主︰「我見院里有個假山石,我們可以把那個挪過去,墊在腳底下,這樣就可以爬過去了。」
阮小ど︰「爬上去之後,怎麼下去?」
郡主︰「跳下去。」
嬤嬤︰「……」
郡主︰「那右面兒的牆上不是有個圓形小窗麼!我看窗里那幾根木格兒挺脆的,這不就能過去了?」
嬤嬤︰「那窗兒是通到前邊回廊的,有把手的人!」
郡主︰「敲暈了不就成了!」
眾人︰「……」
阮小ど︰「那何不直接把院外的守衛都敲暈了?」
郡主︰「我先前也是這麼想的。」
……
幾人一直從黃昏商討到華燈初上,嬤嬤將屋里一排燈架上的蠟燭都點了上,霎時間,屋內通明一片,不差如白晝。阮小ど咋舌,再一次見到了郡主的浪費程度。
郡主還在那處呱呱不停的說著一項又一項計策,眾人的神情都有些慘不忍睹,然她卻不自知,依舊越挫越勇的侃侃而談,直到外頭傳來一陣腳步聲,這才都噤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