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便覺前前後後的人都往這頭看了過來。
察罕臉一黑,退回兩步,凶巴巴道︰「別唱了!」
他們沿著一片小樹林邊緣前行,林中百鳥紛飛,聒噪四起,也不知是被她唱飛的,還是被他嚇飛的。
阮小ど笑盈盈看著他。
他環視了一圈,八名近衛齊齊轉回頭,目不斜視看著前方,繼續向前。只有車夫最淡定,「駕」了一聲,好似什麼都沒听到一般。
「那你唱給我听?」她逗他。
一如之前,察罕送了自己一個後腦勺。
阮小ど又開始唱,「恩恩愛愛縴繩蕩悠悠……」
「一個姑娘家居然唱這種yin詞艷調!」察罕怒轉回頭,將她又塞進了車中。
「我的腰!……」她痛呼。
鬧了半天,她又小小的伸出頭來,不滿道︰「你們草原上的漢子不都是非常豪爽的麼!怎麼到你這就又是男女授受不親又是yin詞艷調的?你到底是不是北燕人!」
察罕︰「……」
她裝模作樣嘆了口氣,半躺在了馬車里,不多時,又覺得無聊。
半晌過後,馬車里低低的哼詠出了一個柔女敕清脆的聲音,低低唱著模模糊糊的詞調,音律卻天然如水,引人傾听。
「渭城朝雨?徘岢?p>客舍青青柳色新
勸君更盡一杯酒
西出陽關無故人
霜夜與霜晨
遄行,遄行
長途越度關津
惆悵役此身」
……
一重覆著一重,一句接著一句,緩緩唱來,只覺讓人莫明惆悵,以酒踐行,故人漸遠,自有一些蒼涼縈入胸懷。
里頭哼了幾回,察罕便不自覺也輕聲和了起來,一時滋味難言。他本便是東征西戰,幾年來沒個安停處,對此曲此調更是心有所感。
一行人中俱沉默了下來,只剩了吱呀呀的車轍聲與阮小ど的音調相和,悠遠而寧靜。
察罕問道︰「這是何曲?」
車中答道︰「陽關三疊。」
「陽關三疊……」他低低沉吟了半晌。
他們沿著河西東路向盛樂而去,也許是北上了一些,阮小ど只覺越來越冷,眼見著陽光一日日稀薄了下去,終于在一處叫賽罕的地方,見到了雪。
天色陰沉,紛紛揚揚地正下著雪,一片片如細小的白花,觸到指尖便融化成一滴水珠,閃過一絲寒意。車內角落里的那包裹中塞的正是各人的冬衣,察罕等人只是薄薄一件,給阮小ど的卻是壓得密密實實的一件月白色菱花小襖,此刻已然穿在她身上,是一條珍珠色素面棉裙,整個人都顯得素麗清純,玉雕一般的面兒。
顯然,察罕比較喜歡素色。
她呵著手,挑開簾子問他,「還有幾日到盛樂?」
「快了,不過兩三日腳程。」他答了句,見她凍得有些臉紅,又道︰「怎麼,還冷?」
不說還好,一說起來她又是一陣郁悶,瞧這人穿的利索裝束,不過皮毛縫制而成,里頭也就一件**,風吹雪埋的,怎的就跟沒事人兒一樣?
察罕瞧見她的面色,笑起來,「我們習武之人,自然比你挨凍。」
阮小ど勾勾手指,「過來過來。」
「恩?」他偏過頭。
「我與你說點事。」她道。
他騎在馬上,微微俯,探到她身前。阮小ど獰笑著,驀地將凍得冰寒的雙手貼上了他脖頸處。
一陣涼意襲上來,他微微一驚,接著便瞧見了她惡作劇得逞後的壞笑,然而寒涼過後,卻似乎感覺到了她雙手的滑女敕肌膚,寒梅一般。
察罕愣了愣,有些不大自在,卻未躲開,下意識地想留住她的那抹笑,整個人便似僵在了馬上。
阮小ど奸計作罷,見他直直盯著自己,悻悻然松回了手,呵呵的傻笑了片刻,怎麼這人的反應如此奇怪?
他拉回心神,這才察覺方才二人的動作有多親昵。
「待會去買個湯婆子。」他別過頭,挺了挺身,正襟危坐。然而心中卻生出了一股說不出的滋味,在她見不到的地方,不自覺的便揚起了嘴角。
她呆呆應著,見他並無生氣的意思,手上還留著一絲暖意,也別過腦袋,笑了出來。
後頭幾名近衛,將這一幕收入眼中,不動聲色互相對望了一眼。納仁也在當中,只微搖了搖頭,眼中閃過一絲惜色。
隔日之夜,幾人一路近了一處州縣,不大的城門上題著「瑪瀚」二字,四處往來的也俱是北燕人,男人體格健壯,腰帶長刀,女人則豐潤飽滿,膚色微黑,身上所著也多是深色胡裝,不似滄州的寬袍大袖,儒服綸巾。
前方一人道︰「今夜在此歇腳,明日往西,便是白塔莊。」
察罕揮手讓眾人進城,宿在城東的一間客棧,掌櫃的是個矮小微胖的北燕人,留著稀松的胡子,朝眾人行了個禮,道︰「貴客遠來,正趕上好時節,可在瑪瀚城內盡興一晚!」
阮小ど听得不明所以,回頭瞧客棧里三三兩兩吃茶的人,俱是面有喜色,同掌櫃的一般。
「什麼好時節?」她問道。
察罕卻眼中一亮,回想過來,「是了,今日是十一月十九!」
那幾名近衛也都恍然大悟,樂了起來。唯有當中一個近衛,趁此時刻開始與掌櫃的講起價來。
阮小ど︰真是盡職盡責……
眾人皆喜色盈面,只她一個雲里霧里,察罕與她解釋,「瑪瀚城十一月十九日有迎冬節,是一年來的盛會,今晚帶你去玩!」
瑪瀚城地處賀蘭山與祁連山支脈相交處,沿河而建,雖為關外,氣候卻濕潤偏暖,因此倒比幾人前兩日途經的莊鎮暖和一些,因此冬日要「迎」,便有了一年一度的迎冬節。
阮小ど納罕道︰「怪不得我覺得今日晌午後便沒有之前冷,還以為是抗凍了……」
眾人哈哈大笑。
「待會安頓下來,咱們去買湯婆子。」察罕道。
「好!」她一口應下。
自然,其余近衛只當什麼都沒听到,各做各的事去了。
入了夜,隨著第一聲鞭炮響起,瑪瀚城中開始喧騰了起來,各處此起彼伏地響起了鞭炮聲,應景一般。阮小ど本在客棧中休息,听到察罕在外頭叫到︰「小丫頭,快出來!」
她忙趿好靴子,裹了襖子推開門,一邊還在扒拉著腦袋上微亂的發髻,見察罕已換了一身藏藍瑞獸搶珠紋偏襟長袍,一頭粗硬的黑發不似往常高高扎起,卻都籠到腦後,結成了一條發辮,辮尾箍著一圈暗金的扣環,不知用什麼制成,領口豎起,腰側如往常一般別著刀,腳踩一雙皂色翹頭皮靴,整個人瞧著與往日里不同,硬朗中透出了一股子貴氣,微微柔和了周身的悍意野性,多了一絲俊雅。
她一愣,目光便被他眸子里熠熠如星的神采所攥攝,鞭炮聲不絕于耳,在客棧中投映下一道又一道燦如星斗的光芒,卻都在他身前黯然失色。
察罕拉著她,邊下樓梯邊道︰「已經開始了,我們快過去!」
阮小ど只覺面上發燙,被她拉著胳膊往下竄,結結巴巴道︰「慢、慢點……要滾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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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及時飛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