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才訝異轉過身,面上一呆,心中某一處便動了一下。
察罕正從院門口走來,步履有些匆忙,一襲藏藍皮襖,挺拔健碩,面容深邃若夜,眸中卻璨如星辰,直盯著自己。
她突然有一種「白馬王子正朝自己走來」的感覺,下意識瞧了瞧自己身上,一大片洇濕,還很不淑女的癱坐在地上。
當下便立馬由坐變蹲,面色微窘,「你怎麼來了?」
「听說你在這處受罰,來看看。」察罕道。
他稍稍攀躍,便站上了那高台,與她蹲在一處,道︰「比我想的還慘一些。」
阮小ど與他近在咫尺,便覺這人身上暖洋洋的,像個熱源,源源不絕向外散發著熱量,便想去抓著他的手取暖,卻有些赧然,掙扎了許久,還是止住了動作。
察罕卻先伸手踫了踫她的臉,又握住了她的手,也只輕觸了觸便放開,皺眉道︰「身上這麼涼……」
阮小ど不說話。
她臉紅了。
興許是這天色剛好,半黑不亮,才讓察罕的每個動作都似乎帶了一種不可言狀的溫柔,撩得她心猿意馬。
她很想打扮齊整了,神氣十足的去見他,無奈每次最狼狽、最落魄的時候單單撞見這人,弄的自己都抬不起頭了。
阮小ど十分糾結,不知自己在他心中是個什麼樣的可憐蟲。
她不太自在,拉開了點距離,離那熱源又遠了些,胡亂問道︰「你不在家中,跑來皇子府做什麼?」
「今日阿姊姊夫都來殿下這處,我無事可做,便也來湊個熱鬧。」察罕隨口道︰「順道瞧瞧你在府上怎樣了。結果剛來,便听說你將側妃氣著了。」
他邊說,忍俊不禁,敲了敲她的腦袋,「你這個惹禍精。」
阮小ど也笑,片刻後,指著天上,「瞧!」
察罕仰頭望去,見天色懵懂,幽幽明明,空中不聞啼鳥歸巢,但見樹影幢幢,無甚特別,隨後身前便被一個冰冰涼涼的東西貼了上,訝然低頭看去,原來是阮小ど撞到了他懷中。
她的身子像個冰塊,不斷汲取著自己身上的熱量,然而如此貼近,讓他止不住的心口有些熱,說不出來的感覺,又有些暢快的滋味。
阮小ど喜歡抱人,他初時只覺手足無措,如今卻坦然受之,心頭還有些歡喜,只因這丫頭如此全心全意的依賴。
他一動彈,懷中人便悶悶開口,「別動,讓我暖一會。」
察罕失笑,環起兩只手臂,圈住了她。
此時即便天寒地凍,兩人身遭也如春暖花開一般,明媚暄妍。
半晌,阮小ど動了動鼻子,推開他,問道︰「你懷里揣的什麼?」
察罕默默掏出了個紙包。
「燒雞!」阮小ど雙眼放光,撲過去便拆,利利索索地將紙包攤開,打開一看,三串糖葫蘆紅彤彤、明艷艷地躺在里邊。
阮小ど︰「……」
察罕居然也有些不好意思,道︰「據說這是你們大宣的零嘴兒,想你會愛吃,解解饞。」
阮小ど牙酸,「我愛吃肉,也沒什麼思鄉之情。」
不過,她還是歡歡喜喜接了過,舉起一串,便啃了下去,一股酸酸甜甜的滋味彌漫在唇齒間,香甜無比。不知那糖葫蘆的裹糖和衣皮兒是用什麼好料子做成,只覺吃起來別有一種清香之味。阮小ど胃口大動,三兩下便解決掉了一整串。
嚼著嚼著,忽覺有些不對勁,她問道︰「你阿姊?」
察罕點了點頭,「你之前不是見過了麼,側妃身邊那女子。」
阮小ど︰艾瑪,果然是高門大戶……
自己是個將軍,老爹是個族長,姐姐是王妃,還有啥顯赫的家世?
她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味,那糖葫蘆霎時多了些酸。
「酸倒牙了……」阮小ど不再吃最後一串,遞給了察罕。
察罕只將東西拿在手中,道︰「白日里阿姊還說起你,說原先以為你是個好使小意兒奉上的丫鬟,結果也是個脾氣暴的。」
當然,只是撿了些好听的說給她听了,至于不好听的,早棄之不顧了。
阮小ど默默听著,似乎這禮王妃對自己倒不算太厭惡。
兩人又說了一會話,天便全黑了下來。一輪冷月升上夜幕的,半圓不圓。她正訝異著刑堂的人怎的用膳還不回來,便見月下有人趁著夜色拐進了院中。
走得近了,才瞧清楚,卻是納仁海珠。
她忙將那水盆端起來,從台上一躍而起,直挺挺又站好了。而納仁也見了她,擺擺手,向察罕行了個禮,才笑道︰「罷了,我又不是刑堂的,妹妹放下吧!」
阮小ど訕訕的,不知該放該端,倒是察罕也站起了身,接過她手中的盆兒,道︰「納仁已將事由經過與殿下說了,的確是你受了委屈。」
「哦……那?」她腦子有點轉不過來彎。
納仁嘆了口氣,「妹妹性子也太烈了些,不過主子說了一兩句,何至于那般回嘴?我都听絳桃說了,側妃可是氣得不輕。」
「因此,罰你在此端盆,是因你出言頂撞!」她又道︰「刑堂的人已回了,妹妹安心。不過小懲大誡,哪能真讓人傷身,落了病根?」
聞此,阮小ど簡直要痛哭流涕,叩謝皇恩。
納仁又向察罕道︰「將軍,府中宵禁時分將至,奴婢這就先帶阮妹妹回了。」
察罕點點頭,又瞧了阮小ど一眼。
阮小ど向他笑了笑,「那我先回去了。」
他應了聲,從台上跳下來,又將她牽著接下來,這才道︰「阮小ど年幼胡鬧,納仁姑娘多擔待些。」
納仁海珠自是應下,三人一同離了刑堂。
出了刑堂不遠,便是一條分岔路口,一條通往前廳,一條通往後宅,阮小ど與察罕在此便要別過。
她有些戀戀不舍,口中糖葫蘆的香甜滋味還在,帶著些酸,竟像極了此刻的心情。看著察罕,實在還想他多留片刻。
察罕眼中帶著笑,安慰她道︰「下回來我會給你帶燒雞。」
阮小ど有種被他當成了個飯桶的感覺,忙撇清道︰「我也不是只要吃……」
「那好,下次我還給你帶糖葫蘆。」他一本正經的點點頭,「安心回吧。」
「要燒雞!」她立馬改口。
納仁到了前頭不遠處,正候著阮小ど。察罕笑過了片刻,終于開口,「快回去吧,過不久我便帶你出去玩。」
她這才依依不舍地離開,一步三回頭,瞧見察罕似木頭樁子一般,也不轉身離去,只望著自己遠去,擺擺手。面上的笑意柔和,帶著朦朧數月的清輝,高大的身姿被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陰影,剛毅不動。
活過兩輩子,阮小ど心中第一次生出了一種莫名的惆悵。
納仁在前頭等著,見著她來,便道︰「我們回去吧。」
她點點頭,跟在後邊走。
終于再瞧不見察罕的身影,阮小ど忽生出了一種沖動,想跑回去瞧瞧他還在不在原處,最後只低低嘆了口氣,垂頭看著邁動的雙腳,踏過青石磚,踩上牆角堆積的殘雪。
納仁帶了一盞燈籠來,瞧著路越發的黑,便將燈籠點了上,剎那間,不大的範圍之內,被橘黃的細綢燈籠壁中明亮的燭火所籠罩,照亮了去時的路。
兩人細碎的腳步聲回蕩在無人行徑的小道兒上,不知過了多久,納仁海珠輕輕開口,似乎有些遲疑,「妹妹與罕多木將軍……瞧著很是要好?」
「……嗯?」阮小ど愣了愣,這才道︰「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