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頓覺一點意思也沒有,泄了氣,揮揮手,「算了算了,繼續插花吧!」
繼續任由她們擺弄著自個兒滿頭的金玉飾物,連耳上也戴了一副溜圓的珍珠墜子,色澤光潤內斂,恰到好處。
她活了這麼幾年,就沒被打扮地如此光鮮過。即便是坦古那一回,那些個衣裳首飾,通通加起來都還不抵這一副耳墜子金貴。
從里之外盡數穿戴了好,眾婢女退開了幾步,采珠只看了一回,眼中盡是贊嘆,笑道︰「聖子真是神仙般的人兒!」
阮小ど將身後散開的烏發攏到一邊,露出那個「奴」字,道︰「我還是個賤籍。」
她成心看著一群人色變,最終又跪伏到了她腳邊,听采珠邊哽咽便告罪,心中不知是什麼滋味。
之後,她靜靜坐在一邊,想著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蘭莫說她只要露了臉,這群人就不會動她,果真料事如神,不僅沒動她,還將她好吃好喝供了起來,叫她「聖子」。
自古聖子一代只有一人,從沒有盛樂一個,九羌一個的理,這恐怕不過是九羌叛亂的一個幌子罷了。
但若真如此,古越一臉那天塌下來的表情又怎麼解釋?
她只能把「聖子」這種東西當做某種寄生蟲或者遺傳病來看,選在某個人身上,在特定的情況下,繁殖下一代,所以就有了新的聖子。原本代代相傳,結果到了她這里,出了問題。
她從未見過遠在另一方的聖子,但是也听人說起過,算年齡的話,如今也有四歲多,算一算時間,恐怕自己穿來的那時,那孩子正好出生。
也就是說。不管是寄生蟲還是什麼的,先是以為她死了,所以才有了新的聖子,結果這副身子又活了。只是換了個魂兒,這才同時有了兩個聖子?
這麼一想,突然覺得真是太混亂了。
但有一件事是肯定的,蘭莫自始至終都知曉,她像個傻子一樣,從頭到尾被他瞞在鼓里。
阮小ど恨得牙癢癢。
婢子們伺候完,其余人等都退去了,只剩了采珠在寢宮中陪她。說是陪伴,實則也是悶不吭聲。
她忽然想起來一事,便問采珠。「烏木蘭雅呢?」
「……奴婢不知。」采珠猶豫了一剎那。
「你們將烏木蘭雅養在深院,就是原本要把她當做聖子的吧?」阮小ど邊想邊道︰「怪不得我瞧著她與我長的有七八分相似。那如今我來了,她怎麼辦?」
「烏木蘭雅身份低微,豈可與聖子相比。您若心里不舒服,將她處死。也是可以。」門邊忽的響起了人聲。
偏頭一看,原來是古越不知何時已進了來。
他在門邊應了一句,便跪來,道︰「奴才再三冒犯聖子,求聖子賜罪!」
阮小ど無比郁悶,每個人見著她,都要她賜罪。她還真想賜個罪給他們!
最終她也只是擺了擺手,原先一肚子的火氣,被方才那麼一折騰,都只剩了無奈。
古越起了身,卻還是垂首立在門邊,似乎不敢上前。瘦高的影子被燈火拉長,直欠伸到了另一頭,淡淡的陰影隨著燭火搖擺而晃蕩不定。
阮小ど道︰「這里是哪里?……我知道你要說寢宮,這寢宮建在哪里?」
古越低著腦袋,答道︰「寢宮就是聖子的寢宮。聖子只需安心住著便好。」
「你不說我也知道,」阮小ど哼笑了一聲,「這里怕是哪個地窖吧?一點陽光也沒有,還這麼冷。」
「聖子英明。」古越道。
他像個溫順的、任人搓捏的泥人兒,無論阮小ど說什麼,最後都只已一句「聖子英明」收尾,打定了主意——非暴力不合作。
阮小ど無法,只得悶悶又躺回了榻上,不睬他了。
躺了半天,沒听著那頭有什麼聲兒,一抬頭,他竟然還在那處站著。
阮小ど一股腦又爬了起來,微揚著下巴,用眼角睇著他,「你是不是有什麼話說?」
古越這才深深將腰彎了下去,謙卑地與前些時日判若兩人,「聖子請放心,我等是最忠心侍奉聖子的人,除非我等都死了,否則,聖子都會平安無虞。」
「誰說我不放心了?」阮小ど白了他一眼,「我放心的很,我最放心了!」
「是。」古越的話中似乎帶了些欣然之意。
他這才準備退下,臨走前,又猶豫了一下,道︰「聖子請千萬保重身子,小人們帶著罪愆忍辱偷生過了三十年,終于尋回了您,還望聖子憐惜憐惜我等孤寡部族。」
他聲音低低的,仿佛在隱忍著什麼,將她視作了救命稻草。
阮小ど正在發愣,古越已然退了出去。
「你與古越是一個部族?」她問采珠道。
采珠搖了搖頭,白色衣裙微微晃動,「奴婢並不與大人一族。」
阮小ど疑惑,古越這人說話也奇奇怪怪的,讓人模不著頭腦。
接下來幾日,阮小ど在那石室中一步也沒踏出去過,即使被侍婢們伺候的妥妥帖帖,她還是無聊地快要發瘋,到處亂撒脾氣。
燈火長明,在她眼里瞧著就像底下陵寢一樣,詭異無比。偏生侍女們還只穿白,晃來晃去,和幽靈沒什麼兩樣。
阮小ど對著她們無理取鬧,「你們能不能換個色兒的衣裳!」
侍女們又嘩啦啦全跪下了,仍是為首的采珠戰戰兢兢答話︰「聖子,侍婢衣裳的色兒只能用白,不可用他色,望聖子恕罪!」
這次不讓賜罪,讓恕罪了。
她挨個指了過去,「我不管什麼用白不用白,總之明日來時,若你們還穿的白色,休怪我把你們都轟出去!」
婢女們喏喏伏身。
阮小ど又將書案上那摞書全數扔了過去,「給我換點好看些的來!你們是想悶死我!?」
她撒完一出氣,沒暢快多少,看著伏跪在地上求饒的侍女,反倒覺得自己成了倫理劇中的反派潑婦。
頹然癱在榻上,阮小ど喃喃道︰「你們要關我到幾時?」
她現在算明白了烏木蘭雅為何為那樣生怒,換成她在這處關上一年半載,不死也得瘋了。
一想到她,阮小ど忽的來了些精神,命令道︰「我不用你們伺候,去叫烏木蘭雅來!」
眾人唯唯退下了。
阮小ど四仰八叉躺在榻上,眼盯著幔帳頂,心中念頭越來越堅定——
她要出去,或許蘭莫為了平叛,將自己留這兒了,她不能指望他來救自己。
她還要回去找察罕,還想和他成親,還讓他等她的,可不能食言。
想著想著,便覺得心中有些酸,若她就這麼不明不白死在這兒,或是嫁了個根本不認識的男人,還怎麼回去見察罕!?
婢女們的效率很高,不一會,烏木蘭雅便應命進了來。
阮小ど懶懶道︰「你來啦。」
「是。」她應道。
轉頭一看——好吧,還是穿了一身白衣。
看在她搶了她的位子的份上,阮小ど就不計較這許多了。‘
烏木蘭雅比往常沉默了許多,眼中一片平靜,也看不出什麼,只對阮小ど的態度似乎疏遠了些。
這也正常,如今她倆的身份遽然便換了過來,一上天一入地,換成誰恐怕都適應不了。
「搶了你的活計,對不住,我也不是故意的。」阮小ど道。
烏木蘭雅搖了搖頭,「聖子休要如此,奴婢原本就是個卑賤之人,大人供奴婢好吃好喝,奴婢已知足了。」
阮小ど握住了她的手,低低道︰「姐姐,你別這樣說話,我心里難受。」
她定定看著她,兩顆墨黑的眼瞳黑沉無光,不似以前來時,那樣靈動生韻。
烏木蘭雅望了半晌,眼圈兒便紅了。
「我以前雖只是個奴婢,但好歹還能見著自個兒想見的人,能看到頭頂的藍天白雲,能說自己想說的話。可是在這處,哪個人都是冰冰冷冷的,一說話就要跪,連光也見不得。我根本不願做什麼聖子!」阮小ど慢慢說著,眼中惶惑不定,「我說這話,姐姐是最清楚不過的,不是麼?」
烏木蘭雅垂頭不語,半晌,才輕聲道︰「你既得了尊崇的身份,那麼拿去另一部分,也是應當。」
這是幾天以來,阮小ど听過的最違逆的話,卻意外覺得順耳。
她笑了笑,不再談起此事,見烏木蘭雅神色戚戚,便將她帶到琴案旁,道︰「姐姐再給我彈一曲吧!」
琴聲款款,撫琴之人一身白衣,阮小ど托著腮慢慢听著,嘴角噙著笑意,察罕的面容在她腦中揮之不去,笑聲朗朗。
此後,烏木蘭雅每日都會過來一兩個時辰,與她聊天,兩人完完全全顛倒了過來。
阮小ど對其他人神色都淡淡的,唯有對她卻全心依賴,偶爾問起她的身世,也未見對方再噤口不言。
烏木蘭雅如今十七歲,已在此處呆了五年,如阮小ど一般大小時,在自己的部族中偶然被九羌城主踫見,便帶回了府中,後來副使待了城主之位,城主府也成了副使府,整個府中大換血,只有她的地位巋然不動,留了下來。
古越是副使渾木赤的幕僚,深得他的信賴,渾木赤幾乎事事都必先問過古越,後才動作。而府中眾人誰也不清楚他的身世部族,只知道他地位尊貴,便同樣以「大人」相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