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也不驚訝,繼續道︰「程家是皇商,財大氣粗,揚州金銀玉石的鋪子,一半是他們家的。老夫人有個外孫,極是疼愛,只是身子向來不好,身形孱弱,消瘦不見好。老夫人為著這小主子操透了心,幾乎請遍了大江南北有名望的大夫,平日里人參鹿茸的養著,如今一十六歲,卻仍是羸弱不足。府里人都道,他這是得了怪病。這話傳到了老夫人耳里,可是好一番驚嚇,雖說饒舌的幾個下人被懲辦了,但老夫人自個兒也總惦記著這事。」
「你想讓我去瞧那程公子的病?」阮小ど道。
沈氏似有些難為情,道︰「姑娘興許會覺得我勢利,但……總歸是自個兒的主子,誰不想主子好些呢?」
阮小ど笑了笑,「我自不會覺得大嫂勢利。只是……那程家請過那麼多大夫來瞧程公子的病也未見好,我一個小丫頭,又何德何能,可治得了名醫都治不好的病?」
「這……」沈氏為難了。
「我知道,你因我救了令郎,心里覺得我有大能耐。但我不能說大話,我能就令公子,只算是投機取巧,恰好會這麼項本事。若真把我拉到程家公子跟前兒,恐怕要丟大丑的!」她又道。
城沈氏似乎不太甘心,喃喃欲語,最終仍是未說出口,嘆了口氣,道︰「既然姑娘如此坦承,婦人知曉了。只是我尋了好兩年,才尋著姑娘,你千萬要隨我回去吃頓便飯,也叫我兒給你叩個頭,多謝救命之恩!」
阮小ど正推辭間,听得外頭有了動靜,眼中一亮,笑道︰「師父回來了!」
她安撫下沈氏,先出去瞧了瞧。
果然。外頭正見葉晴湖蹬蹬蹬上了樓,後頭仍跟著幾個雜役模樣的中年人。不消說,都是來求醫的。
她接過了他肩背的藥箱,便將人拉了進屋。帶到沈氏跟前,道︰「我不行,我師父行啊!我所有的醫術都是師父教的,算起來,令郎真正的救命恩人還是他呢!」
葉神醫一臉莫名其妙,俊雅淡然的模樣瞬間清掃一空。
沈氏卻看了他一眼,「這位大夫……」
阮小ど︰「哈?」
那婦人的面上出現了一種恍然又懷疑、回憶又疑慮的神色,最後一錘定音,「多謝姑娘了。只是……我記得這位‘神醫’,老夫人已延請過他。替小主子瞧病了。」
「呃……」
她怎麼沒想到,所謂「請遍大江南北有名望的大夫」,自然是一定包括葉晴湖的!
尷尬了一瞬,阮小ど道︰「原來我師父還是半個熟人,呵呵、呵呵……」
她悄聲在他耳邊將事情經過說了。便見他一皺眉,掃視了沈氏一眼,道︰「這病接不了。」
沈氏也不多呆,只向二人拜了一拜,道︰「姑娘現下有事,婦人不便攪擾,到了晚間。我讓寶哥兒來請姑娘到我家做客,今兒個姑娘一定得來!」
阮小ど再三推辭不下,只得應了。
沈氏走後,她先問葉晴湖道︰「師父,你方才說‘接不了’是何意?」
葉晴湖走得渴了,喝了杯水。慢慢道︰「程家老夫人對那外孫極是溺愛,听不進一絲不好言語,程六郎那哪是病,都是被慣壞了。」
「慣壞了?」
「怨天尤人、身形羸弱、無病生病。」他輕哼了一聲,道︰「白白砸了我葉氏的招牌。」
阮小ど︰「師父你真是狂霸酷炫拽破天!!!」
「……」
「所以說。那程六郎本就是沒病嘍?」她呵呵笑道︰「只是因飯來張口、衣來伸手,平日間想是不怎麼動彈,加之心情抑郁,便日漸消弱?」
葉晴湖點點頭,「不錯。」
「那還不好治!」她胸有成竹,道︰「待會我就去應承下來,明兒個就去出診!」
他卻皺眉道︰「那程家權勢大,你莫要亂來,連穴道都不會……」
阮小ど托腮笑道︰「放心吧,師父,不會砸了你招牌的!你不是成日里讓我跟著行醫麼?」
歪理說不過她,葉晴湖只得揮揮手讓隨她去了。
晚間,寶哥兒果然過來請了。他生得一副憨厚面孔,比阮小ど高出一頭,一張臉方方正正,見著阮小ど,目不轉楮瞧了一瞧,自個兒倒臉紅了。
「俺娘……俺娘讓俺來請姑娘吃飯去!」他面紅耳赤道。
阮小ど笑呵呵帶著柳兒去了,臨走前向葉晴湖揮了揮手,心情極好。
葉晴湖失笑︰「鬼靈精……」
沈氏一家對阮小ど極是熱情,一家人圍坐在桌邊,老老小小好幾雙眼楮都滿含感激盯著她。
阮小ど對著一桌酒菜,幾次下箸,總覺得別人在挑剔自個兒吃相,也不好意思吃了,干脆放下碗筷,道︰「沈大嫂,你可否向程家老夫人說一說?替我引薦引薦?程家公子的病,興許我能治好。」
沈氏一听,差點連筷子都扔了,驚道︰「姑娘當真?」
她點了點頭。
「可是……」沈氏又猶豫了下來,「晌午去時,姑娘還說這病治不好……?」
「原先是有些疑慮,不過如今已消了,只勞煩大嫂在老夫人跟前美言幾句,若我能醫得程公子的病,這酬金……」她道。
沈氏萬分激動,連連道︰「酬金自是豐厚!姑娘只管放心!」
事情便這麼定了下來。
阮小ど感慨,果然,酒桌上最好談生意~!
事不宜遲,當夜沈氏回了程家,便向老夫人說了此事。第二日客棧中,便有人來請阮小ど過去。
她攜了柳兒,二人一道去了程家。
非是她面子大,而是老夫人請遍了大夫,實在沒了法子,頗有一種死馬作活馬醫的態度。
而阮小ど來,也並無人在風光的大門口迎接。老夫人派了兩個丫鬟將人請了來,從後門進了去。
程家是皇商,宮中一部分銀飾皆從此處采辦而來。朝廷將熔鑄官銀的肥差給了程家,無利錢,卻將火耗賜了下去。
果真是財大氣粗。
連後門的馬墩子也是大理石砌成,一路琉璃碧瓦,雕甍飛檐。
來請人的兩個丫鬟著了一身丁香色刻絲葫蘆紋長綢衣,垂垂向下,罩了里頭淡胭脂色撒花小裙,淺紅的一條,走動間似花葉闌珊。頭面簇新、腕上戴鐲,模樣兒齊整,舉止從從容容,可見教養極好。
先前那沈氏也是個老實清秀的模樣,規規矩矩,瞧著素來是個有主意的,也只在此做著個廚娘,可見程家家規森嚴。
她並未見著那程家公子,而是先被帶去了老夫人那處。
其時晌午正至,老夫人用過了茶點,正在後堂與眾媳婦說話,下人來傳,道那女大夫到了,便讓她進來。
阮小ど穿得端端整整,進了屋,一雙眼微微四處瞧了瞧,便向眾人行了一禮,不卑不亢。
後堂里間是用來小憩的,掛著珍珠串的簾子,內里模模糊糊。外堂設了些太師椅,上頭俱鋪著綿軟的裘皮墊子,上首是方小榻,老夫人正在當中,戴著暗紋綢子瓖玉抹額,頭發花白,向後攏了髻,兩副寬面兒釵子利利索索,穿了件銀灰色點金線交領薄襖,手拿著一面繡布,面上慈祥,卻收斂了笑意,審視了阮小ど兩眼。
堂上諸婦人皆是穿金戴銀,雍容富貴,面容端正,認認真真打量著她。老夫人未開口,眾人也並不開口。
老夫人看過了,點點頭,道︰「不必拘束。你姓甚名誰?師承何人?」
她道︰「小女姓李。名……玲瓏,家師葉晴湖。」
原先眾人見她年歲小,又是一副楚楚標志、唇紅齒白的好模樣,都有些別樣的心思,不知那廚娘沈氏是請了個大夫來、還是打著什麼別的主意,雖先前也听沈氏說過,這個是名醫之徒,倒都當玩笑話听了。不想這小女子竟是個真的名醫之徒!
「我听沈氏說了,她說你把她家寶哥兒從閻王手里要了下來。」老夫人道︰「可真有此事?」
阮小ど道︰「那寶哥兒並非已死,而是一時背過了氣。小女這才得了空,救了他。」
老夫人點點頭。身邊一婦人快言快語,道︰「葉大夫在大宣也是極有名望,你做了他的徒弟,當真是上輩子修得的好福氣!只是……」
她看了看老夫人,未接下去。
老夫人道︰「你們若不說,我還想不起來,那葉大夫兩年前也曾看過六郎的病。別的大夫來,好歹還開個方子,他倒好,看過便走了!我知道,他就是嫌我這個老婆子絮絮叨叨,成心不給治!」
她說著說著,倒又生了些埋怨來。
阮小ど暗笑,準是這老夫人在一旁念叨這樣不行、那樣不行,把葉晴湖氣跑了。
「老夫人莫惱,我師父的脾氣是有些怪。」她笑道︰「只盼今日小女給程公子瞧病時,老夫人莫要因著我師父而責怪小女!」
老夫人這才笑了笑,揮揮手,「你若能瞧得六郎因何而病,我程家定有賞銀萬千!」
她顫顫巍巍站了起來,旁邊兩個年歲大些的媳婦兒忙來攙扶,堂下之人也通通站了起來。
「走,這便帶李小大夫去六郎那處,咱們也去瞧一瞧!」老夫人道。
丫鬟忙打了簾子,恭送一行人出去,連著阮小ど,浩浩蕩蕩過了幾條小徑,到了一處偌大的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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