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子引她繞過前屋,到了後頭,又是一番別致景象,屋後竹影搖曳,幽篁叢叢,正有一處亭台,其間有二人相對而坐,一人白衣,身姿窈窕,正緩緩撫琴;另一人靜坐石凳之上,似在飲酒。
好一幅逍遙景致,好一對快活神仙。
阮小ど看了兩眼,指著那听琴之人,問那婢子,「這怎麼看也是個男的吧?不是說男子不踏足聖姑之處麼!?」
婢子捂嘴笑道︰「尋常男子的確如此,但此人為極貴之人,不是凡夫俗子,自然來此听琴。」
阮小ど了然,這果真是個看臉的世界。
她隨著婢子向亭中而去,那聖姑一雙清澈婉轉的雙眸便看了過來,微微一笑,清麗月兌俗。
她終于有些明白,為何這女子被尊做聖姑了。
實則年歲不大,與阮小ど相仿,然而眼中清澈無比,不知是否常年住在山中,不見外人,一絲塵世俗氣也沒沾上,渾似畫中仙子,不食人間煙火。
那對面男子也轉回了頭來,面色沉沉,不喜也不嗔,只是看著她。
阮小ど正想著要不要與那聖姑打個招呼,轉眼瞧見了他,剎那間如一道響雷炸在耳中,被咋地暈頭晃腦,只呆呆立在了那處。
婢子奇怪道︰「姑娘?姑娘?」
聖姑不知與他說了什麼,抿嘴笑得極是柔婉,白皙的面容尚帶著一絲紅暈。
「察罕……」她喃喃開口。
他似乎沒變,又似乎全然不是之前那個察罕,從前還有一絲未褪去的少年沖動之氣,如今已真真正正成了個沉穩英朗的青年男子,英俊,卻有些漫不經心。
他深邃如潭的眼眸中,閃過了一絲失神,卻轉而收回了視線,淡淡道︰「你這女子。怎知曉我名?」
聖姑訝然道︰「莫非將軍與這位姑娘從前相識?」
察罕冷漠搖了搖頭。
「你……」阮小ど幾乎一句話也說不出,方才覺得多養眼,如今便有多刺眼。
察罕卻又道︰「我向來只在北燕,中原人相識並不多。這女子從何而來?」
他眼中坦然無比,似是在問聖姑,卻又看了阮小ど一眼。
一個瞬間,阮小ど又一次頓然而悟。
「小女子李朝珠,見過將軍大人。」她端正行了個禮,收了方才那副驚愕,「從前家在滄州,見過將軍一面。」
聖姑微微一笑,「我听水使說,你是大宣來的醫吏?」
她說的中原話並不標準。帶著越人特有的仄音,說話時嗓音卻很柔軟,使人听著心中便也跟著軟了下來。
阮小ど點點頭。
她有種自己的到來破壞了這兩人和諧氣氛的感覺。
察罕看她的眼神中是全然的冷淡,像兩道結冰的刺,非要在她心里頭剮上兩道。
也不知他是不是裝的。若是,那這演技真算好。
她干巴巴道︰「我只是來拜望一下聖姑,這、這便回去了,告辭!」
說著,便要抽身往回遛。
然而察罕卻微微笑了起來,道︰「姑娘既然來了,何不一同听一听琴?」
他聲音不大。卻像魔咒一般,讓她的腳步頓了下來。
聖姑的目光在他們二人身上轉了一圈,沒有好奇,只是對著阮小ど時,隱隱有些異樣。
她笑著對察罕道︰「前兩日木使給了我一個新的曲譜,名為《鵲踏枝》。听說中原人喜愛喜鵲,此為吉祥之意,不若我彈來給你們听?」
她說著,也不看阮小ど,自顧自撥了兩回琴弦。
于是。在這怪異的氣氛下,阮小ど坐到了離二人遠遠的邊角處,听了近一個時辰。
把指甲摳得都要紅了,瞧著煦暖的日光漸漸變得晃眼,她扯出了一個笑,道︰「我該回去了,我師父他們該等急了……」
「我听說,葉神醫此行也來了教中,原來他是你師父?」察罕面色有些冷,突兀攔住了她的話頭,道︰「果真是名師出高徒。」
「過獎……過獎……」她呵呵應付。
不知是不是錯覺,她只覺得他周身又冷了一些。
聖姑卻道︰「良辰美景易逝,李姑娘既要走,我讓人送你出去。」
她喚來外頭候著的那小婢,對她的離開沒有一絲挽留,連個面子也不擺,便要送人出院。
察罕一聲不吭,看著她慢慢離開。
亭台飛聳的雲頂上,立著一只碩大的黑影,雙眼銳利有神,望著阮小ど離開的方向,撲朔了兩回翅膀,目不轉楮。
回去的路上,阮小ど心情糟透了。偏那小婢剃刀擔子一頭熱,一路說個不停,「聖姑那處並無多少人伺候,奴婢多想被調過去伺候她啊……听別人說,聖姑性子最是好,對待下人也是如沐春風,你听著她彈琴了嗎?那聲兒真好听……」
她語氣歡快,雙眼泛光,活月兌月兌一個聖姑腦殘粉的模樣。
「那將軍不是攻打越族了麼?」阮小ど突然開口。
「是黎越,」小婢道;「黎越土司最是專橫,往常我們采買物事,經那處過時,都要交好些個銀錢!此次卻栽了個大跟頭,這將軍真是威猛,若是能常留在我教中,定然是一大助力!」
阮小ど心情更糟糕了。
她口氣忒酸,道︰「我看你們那聖姑是挺想讓他留下的!」
「聖姑很是對將軍青眼有加呢!」小婢毫不隱瞞,愉悅道︰「他們二人在一處,渾似畫兒上走下的人一般……」
說著說著,卻停了嘴,似乎說到了什麼忌諱上。
阮小ど斜瞅了她一眼。
迎面來了幾個教中之人,小婢行過禮,低頭從幾人身邊過了去。
她抿抿嘴,聲音放輕了些,嘆道︰「惜聖姑再喜歡,也不能嫁了。」
阮小ど沒心思再去听她嘮叨,一個勁兒往前走,回了先前那院。
遠遠便瞧見了那小榭中一行人等得有些不耐煩。葉晴湖面色不大好,似乎正與一人說些什麼。
她默默過了去。
葉晴湖見了她。更拉下了臉,「一盞茶功夫?」
另一人也道︰「姑娘這一去一個多時辰,我們在此都等得急了!听說你听那聖姑撫琴去了?」
「嗯。」她不情不願應了聲。
誰要听她撫琴!她恨不得攆那聖姑進屋去,自己好與察罕好好說說話!
一邊氣度淡然的一名男子道︰「聖姑從不留人听琴。想是對姑娘上了心。姑娘必是個純淨之人。」
阮小ど整個人都不好了。
葉晴湖察覺她面色有異,問道︰「有事?」
她搖搖頭。
他又端量了她一回,後向那男子道︰「木使大人,多謝迎待,現下時辰不早,我等便告辭了。」
木使卻笑道︰「眾位對此處這山水之景還滿意?」
「美不勝收。」他道。
「承蒙大人如此贊譽,不若在此逗留幾日,若是機遇正好,興許還能見著我們教主。」木使出言挽留。
阮小ど看了他一眼。
葉晴湖不為所動,「我等還有他事。不便逗留。」
「等一下!」她突然開口道︰「方才我在聖姑那處,見著了一個將軍,他也在此做客?」
木使想了想,了然道︰「你是說罕多木將軍?他是我教貴客,正值南征收兵。只道我這處是個清心所在,便小住了數日。」
葉晴湖雙眼一沉,更是閃過了一絲訝異。
阮小ど欲言又止,看向他。
他沉默回望,眼底似乎有一些希冀。
阮小ど別過眼,「我否再次多留幾日?聖姑……的琴彈得很好。」
木使欣然而喜,「縱使住上一年半載。那也是我教幸事!」
葉晴湖眼中的光華的神采漸漸褪了去,只剩了一片黑白分明的清冷。他一言不,看著面色各異的醫吏,有一瞬間,面色似乎很是難看。
「好,你留著。我們走。」他道。
阮小ど甚至不敢去看他的眼。
木使似乎對此頗為驚訝,猶豫了一晌,道︰「葉大夫……不若一同游玩幾日?」
「不了。」他*丟下一句,帶著眾人當下便離了開。
阮小ど腦子里亂糟糟的,似乎最後一點平靜都隨著葉晴湖的離開而消失得無影無蹤。獨自一人被留了下來,這才驚覺,自己做了件什麼樣的蠢事。
不說他們此次來是為了平疫而不是游山玩水,就是如她前日所想,若這炎明教真是疫病的罪魁禍首,她只身一人陷在其中,恐怕是險上加險。
但是——怎麼葉晴湖就這麼干脆走了!?
木使笑如春風,道︰「姑娘今日走了好些山路,不如先歇息半日,待明晨我親自帶你在山間游玩一遭?」
她悶悶應了聲。
教中四處都有來往教眾,眼線甚多,怎麼看也不像是能隨意走動的地方。
木使先帶她去了廂房。
阮小ど隨意問道︰「那罕多木將軍是北燕人,這廂房都是木竹搭建而成,不知他住得慣?」
「遠到是客,哪能讓客人心覺不快?」木使道︰「將軍並不住在此間廂房之中,而是在北邊獨自有屋舍,乃是依著北燕樣式而建。」
「北邊?」她又問道︰「我方才記得去過北邊,那處似乎更低矮些,豈不是更濕熱?這氣候怕是也不對將軍胃口吧……」
木使神色中頗為自若,道︰「我教這山名為雙山,乃是鞍形,姑娘方才去的北邊,正是低矮之處,將軍廂房尚在更北,那處氣候涼爽、風景宜人,才是待客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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