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听黃泉說上一句,楊昭的心便顫動一下,細想自己此生竟未見過如此強悍的修行者,便是師尊還有自己見過的那些大能修士似乎也遠遠不如,似這樣的人物不是修行天才誰還能是?
他誠實說道︰「真正的萬法皆通,你確實是個很了不起的人。」
黃泉自嘲一笑,說道︰「那你知道陸虛會多少功法?」
楊昭沉默。
黃泉緩緩搖頭,說道︰「他只會一種。」
楊昭驚訝說道︰「一種?」
黃泉平靜說道︰「陸虛只會使劍,從最升始像孩子打架般的木片劍,到最後一劍破世間萬法的劍,都是他從南斗山中悟出來的虛無之劍,。」
楊昭望向房間四周牆壁上的斑駁劍痕,不解想道若陸虛只會虛無之劍,那麼又怎麼能布置下如此強大的空間法則,把黃泉這種人物困死數千年?
黃泉仿佛察覺到楊昭心中的疑惑,微笑說道︰「你說我是真正的萬法皆通,那我告訴你陸虛他就是真正的一法通萬法通,他此生只會使劍,卻能將劍意化成世間所有道法,這房間里的空間法則便是如此。」
一劍幻化成世間萬千道法!
楊昭震驚無語,那不就是傳說中的萬劍歸宗?心想這等境界自己要修多少年才能觸踫到?
黃泉微笑說道︰「遇著這樣的人,其實真的很無奈。」
「按道理來講陸虛只是我的晚輩,早在你們太虛門開派之時,我就已然在幽冥界中小有名氣,是就是這樣的一個人物竟然就悟出了走入神道的這個法門,我也真是自嘆不如啊,惜他的師弟卻是一個死腦筋,若不然憑借著陸吾的資質,當年的成就有能便會超過陸虛,就這樣一個人,卻沒有走上他師兄的路子,真是讓人難以敬佩,說實話我確實是非常敬佩陸虛。」
黃泉笑容微澀,抬起左手在胸前結了一個黃泉之印,像寵溺孩子般輕輕撫白蓮的頭頂,繼續說道︰「我想做出驚天動地的事情,也確實有嫉妒他的原因,然則根本還是因為我想尋找到一條通往彼岸的道路,而無論是任何事,我都無法達到他的境界,所以我也只好在這件事情上求助于他。」
「但你編織的那個陰謀還是被他識破了。」楊昭說道。
黃泉感慨說道︰「當時險些被白蓮這個蠢貨看破此事,我只好率領手下來到了這座神秘的空間,卻不料白蓮竟然也與那陸虛與雲飄搖相識,當時我並不為意,總想著集全所有的實力總能把陸虛殺死,甚至還有些欣欣然于他的來到,準備迎接他的死亡。」
「在那之前我沒有和陸虛交過手,我知道他很強,但我總以為你就算是天下第一強者那又如何?然而我終究還是沒有想到他會這麼強。」
黃泉冷漠說道︰「因為他強,所以他勝。這種道理我很能接受,我輸給他也能接受,即便他一劍把我殺了,我也沒有任何怨言,但他為了自己的信念還是放過了我。」
「他不該不殺我!」
黃泉枯瘦的臉頰忽然扭曲起來,幽深的眼眸像鬼火一般噴射怨毒的意味,嘶啞的聲音仿佛來自冥界血海中的的聲音,淒厲喊道︰「他毀了我畢生修為,把我扔在這個塑像之中,用我也難以修煉到的空間法則封住所有天地元氣,把我鎮壓在這終世不見青天的地方!讓我承受永世的孤獨和絕望!」
「有誰能夠忍受數千年與世隔絕的孤獨?你知道天天看著塑像外透不過來的光線數著日子卻永遠數不到盡頭的絕望?你知道數千年只能看著這四面牆是多麼怕的刑罰?你知道一個人呆的時間長了,便是安靜都會變成最恐怖的折磨?」
黃泉怨毒盯著楊昭的臉,仿佛看著當年那個人的臉,他的呼吸因為激動而變得異常急促,聲音也愈淒厲陰霾,恰如他當時及此時的心情。
楊昭盯著他的眼楮說道︰「所以這盤棋局也根本不是你所布下,總之與你心中所想的棋局有出入,我想那些修妖者為何至此也是與陸虛仙師有關。」
黃泉微微一怔,然後像听見世間最笑的事情一般,哈哈大笑起來,空著的那只手不停揉著干癟的月復部,說道︰「我會听一個傻瓜的命令?」
楊昭沒有笑,平靜看著他說道︰「你本身就是一個傻瓜。」
老僧沉默,然後輕輕嘆息了一聲說道︰「你說的對,我確實還是有些愚蠢。似我這等縱橫幽冥界近萬年的一代妖王實在是沒有太多謙虛的資格,我總以為自己是萬年一現的絕世人物,然而誰能想到,竟遇著一個比我更不思議的家伙。」
黃泉感慨說道︰「我曾學黃泉妙術,妙境自悟仿佛天生,我也在幽冥血海之中暢游,揮手散指便困世間一切,甚至幽冥界的功法所有功法我都有涉獵,就連吸收他人真元的這種仿若饕餮的妖術也被我悟道而出,若非悟不透大道的根本,我隨時都能飛升,只惜命不在我,我所布置下的一切本來是以轉世之身來修此大道,沒想到陸虛竟然看透了我的一切,為了不讓我走出他的棋局,所以我才會在這里一呆三千年。」
「絕對的安靜,沒有一絲聲音,沒有螞蟻爬過,沒有樹葉搖晃,什麼都沒有,最後你因為太想想听到聲音,耳膜會變得無比敏銳,你甚至能听到身邊那些自己的身體腐爛的聲音,而那腐尸肚子脹氣炸開的聲音進入你耳中,就像是一道驚雷!」
黃泉淒厲的聲音在幽靜的房間里來回震蕩,如同無數道連綿不斷的驚雷。
「自己的尸體都腐爛了,或者即將要變成了干尸,于是連這些聲音都沒有了,前一刻還令你作嘔的聲音在下一刻便成為回憶里最美好的東西,你知道這種感覺?」
「到最後你甚至能听到自己的血液在血管里流淌的聲音,听到肌肉漸漸失去水分變形的聲音,听到自己胃袋干癟的聲音,腸子干粘在一起撕扯的聲音,銀奇妙是吧?如果你听的時間長了,你絕對會很想吐,然而問題是你不能吐。」黃泉的眼眸里失去了所有的光澤,像石像般麻木回憶著這數十年殘酷的人生,喃喃說道︰「再強大的修行者也不能完全不飲不食,你需要吸收靈氣,哪怕是一丁點的靈氣,也幸虧陸虛還有點好心,若不然我早就會飛灰湮滅。」
黃泉忽然尖聲淒厲喊道︰「我知道這種活法比死亡更殘酷,被陸虛幽禁在此地的時候,我就應該自殺,但這個看似粗豪的家伙擁有比魔鬼更陰險的心思,他知道我既然當時貪生一瞬,那麼便永遠舍不得死!他才是個真正的魔鬼!」
楊昭沉默片刻後盯著黃泉搖了搖頭說道︰「不對,根本就不是你貪生,而是你害怕陸虛在你死後囚住你的三魂七魄,讓你無法實現你的目的,所以你害怕了,直到最後你陷入絕望,于是干脆就同意了陸虛的做法。」
小白靠在楊昭的身旁隨著他的目光望去,她也沒有想到最後的結果竟然會是如此,忽然間她和楊昭都想明白了一些事情,身體驟然僵硬,臉色異常蒼白。
看著兩個人的反應,黃泉大聲笑了起來,笑聲淒厲尖銳,就像一只悲傷的老鬼帶著怨毒在哭泣,臉上的耷拉皮膚皺在一處,如同真的哭泣,只是大概因為體內缺水嚴重的緣故,蒼老眼角擠出來的那滴淚水竟是渾濁有如石乳。
看著那滴蒼老濁眼,听著如此摧心裂肺的癲狂哭笑,想著黃泉被幽禁在此空間數千年生不如死的日子,便是心腸最硬的人只怕也會生出酸楚同情之感,然而楊昭卻完全沒有這方面的感受,看著老僧說道︰「同情是哀求不來的東西,當年陸虛仙師沒有同情你,所以我們也不會同情你。」
黃泉癲狂笑聲漸止,如鬼火般的雙眸看著楊昭的臉。
他笑了笑,沒有多說什麼,先前的那連著質問,已經把他積累數十年的怨恨之意稍微抒解了些,他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他緩緩低頭,把枯干的雙手溫柔移向掌心下的白蓮。
白蓮冷冷看著老僧,抑止不住生出些畏懼的心情,眼睜睜看著自己被黃泉所吸成濃水,誰都無法完全驅除心中的恐懼。
幽寂無聲的昏暗房間里忽然響起一道清冽的咖嗆聲。
楊昭抽出揮動著自己的長劍,雙膝驟然一彈,就像只潛伏在長草中一夜終于抓到獵物弱點的猛虎,猛然向黃泉撲去。
身在半空,一道紫色劍氣像暴雨般噴灑過去。
他和小白被黃泉一眼所制,識海嚴重受創,意識無法控制住自己身體的任何部位,然而不知為何他竟克服了這種障礙,強行控制了自己的身體,而此時黃泉正要吸收白蓮的修為,應該無法注意他的動靜,正是偷襲的大好機會。
黃泉余光里看到那抹劍氣的光影時,楊昭手中的虛無劍距離他的脖頸只有三尺的距離,無論從哪個角度看,他都無法再阻止死亡的到來。
然而余光依然是目光。
黃泉看到了那抹劍光,心意便動。
除了自己修煉近萬年的黃泉妖術,世間沒有比心意更迅速的事物。
一股並不強大卻境界醇和到了極致的神識之力自黃泉目光里散漫透出,黃泉穢氣因應氣機,紛飛而起,橫擋在那抹雪亮的劍氣之前!
而整座空間都是陸虛當年布下的空間法則,虛無神劍也吸附不到任何天地靈氣,他竟根本無法正面對抗黃泉妖聖所迸出的黃泉穢氣!
楊昭悶哼一聲,劍鋒處傳來的巨大力量,直接讓他的腕骨折斷,身體猛地向後疾飛,人在半空中便是一道鮮血自口中噴了出來。
啪的一聲,楊昭重重摔倒在地,又是一口鮮血噴在了衣襟之上,好在那些黃泉穢氣的暴風驟雨,似乎痕跡但自己那紫色的劍氣,沒有再次攻擊。
源源不斷的痛楚從身體各處傳來,仿似所有骨頭全部斷了,楊昭皺著眉頭,以長劍刺地想要站起,但終究還是無法抵抗體內的傷勢單膝,重重跪到了地面。
黃泉臉色蒼白雙頰下陷,眼瞳里幽光大作,身體微微搖晃,很明顯為了應付楊昭的偷襲,他也付出了極大的代價,剛吸收年力量都被迫消耗一空,然而無論他怎樣虛弱,掌心卻依然死死控制著白蓮。
隔絕天地氣息的空間禁止,對修行者而言是最恐怖的存在便是沒有天地靈氣,絕大多數道術都完全無法施展,尤其是黃泉先前那一眼里蘊含著無上境界直接創傷修行者的神識,讓他們根本無法用意識控制自己的身體,處于這種境況里的待行者,徒有其識卻喪失了所有能力,想必會陷入完全的絕望之中。
但楊昭和世間絕大多數修行者都不一樣,他學會修行的時候,依靠的從來不是什麼道法而是自己手中的這把長劍。
被黃泉一眼重創識海,也無法讓他陷入絕望,但必須要說楊昭確實是很擅長戰斗的人,尤其是處于這種以弱敵強看似絕望的境地中時,他越是冷靜戰斗意識越是強大,只惜雙方之間的實力差距已經大到單憑判斷推算和戰斗意識無法彌補的地步。
「你對身體的控制能力還有你那絕妙的劍招居然強到了這等程度。」黃泉略感詫異看著半跪在地面上的楊昭,兩道白眉緩緩飄起,低聲感慨說道︰「想不到這一代的太虛門弟子竟然還是一個絕佳的劍修,惜了,真是太惜了,怪不得陸吾會將這把絕世的虛無神劍傳授給你。」
ps:為何好多字都被屏蔽,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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