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三仙峰的頂端,有座孤崖,這座孤崖四面都是光滑的絕壁,在輕風下反射著的光芒,看上去就像是一把石柱切削而成的劍。
孤崖之上有個黑白二色相間的洞府,這里便是世間蓬萊島三仙峰中最奇幻的一座洞府——水月洞天。
蘇念不在水月洞內,而是在這三仙峰中的山月復之間。
他坐在幽潭旁,草屋前,靜靜看著身前那個青年。
楊昭踏劍而來站在了陸吾的身前,臉色雪白,身上的青衫也惹了很多灰塵,但身形一抖所有的灰塵便開始隨風而逝。
楊昭站的位置很有講究,距離蘇念的身體不遠不近,就是三步之遙,如果用繩尺去計算,那麼絕對是不多不少,整好三尺。
蘇念看著身前的楊昭,忽然笑了起來,說道︰「十年前我就想與你一戰,只惜當年心存羈絆,而如今那件事已了,雖說遭人算計,卻也和該你我二人一戰。」
楊昭點了點頭說道︰「不過皆是天機而定罷了,因為所以,我最喜歡這種道理。」
蘇念伸手在潭里掬起寒水灑在身前地上,緩聲說道︰「身前三尺之外是你的世界,即便是我也不敢站在你的劍尺之內這里。」
「看來當初與千葉一戰,你已然明了了我的劍術。」楊昭看著自己的雙腳,說道︰「所以我站在三尺之外,沒有向前一步。」
蘇念的雙眉緩緩挑起,眯著眼楮問道︰「你想向前走一步?」
楊昭皺眉道︰「我想試試。」
蘇念說道︰「哪怕我能這三尺之外是我的世界?」
楊昭低頭微笑道︰「如果你有劍在手,身前三尺之外便是你的世界,但你的劍不在。」
蘇念感慨一嘆,把手伸到身前空中。
幽暗的山月復,最頂處洞口漏下的天光,忽然暗了暗。
水潭邊垂著的草絲,無風而動。
幽靜小潭里的水,無風而紋。
一劍自天外飛回,從山頂洞口里化作流光而歸,落在了蘇念的手中。
楊昭揖手為禮,橫劍于三尺之外。
蘇念靜靜看著他,問道︰「你要與我一戰,有沒有想過卻是遭了他人算計?」
楊昭搖了搖頭道︰「既然蘇師兄能與我一戰,我是欣喜不得,到那時又怎能為如此小事而亂此心境呢,而且蘇師兄能站在這里,那便說明,我也不用擔心這件事該怎麼辦。」
「依然很有道理。」柳白點了點頭問道︰「只是我有件事情依然想不明白,如果我不出手的話,你像那人賠罪的話,何至于演變成當前這種局面?難道說你還有什麼依仗不成?」
楊昭看著陸吾的眼楮,他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輕聲說道︰「人有傲氣如風,而你我還有傲骨,既然有了傲骨,何必在為此事低頭。」
蘇念微笑問道︰「現在就開始一戰嗎?」
楊昭說道︰「如果師兄不出手,那麼我也不會出手。」
蘇念看著他蒼白的臉色,計算著他今日自己與他的境界修為之間的差別,並且在這個過程里自己與他會轉況如何,微微蹙眉問道︰「我很想知道你究竟有著怎樣的自信。」
楊昭謙虛回答道︰「最好不過五五之分。」
蘇念怔了怔,嘆息說道︰「五五之分嗎?我很想要你戰勝我,自從我修行到現在,至同一境界之中,似乎都還沒有敗過一場。」
楊昭搖頭說道︰「那是因為世人皆是沒有師兄您的傲氣之風。」
蘇念听了楊昭的話感慨說道︰「我以前總以為,自陸虛仙師之後,太虛門便只有陸吾這樣的一代大師,如今看來,你將是撐起太虛門的另外一人。」楊昭臉色一紅道︰「哪里,師兄謬贊了。」
水潭前一片安靜,小白靜靜的看著兩人。
唐問與千葉還有其他觀戰的那些修士都來到了水潭之處,蘇念的那把劍橫立于水潭之上,誰也想像不出,就是這樣一個看似不起眼的水潭,而蘇念手中的那把蓬萊天問,竟是從這處水潭之中而生。
楊昭手中的那把虛無劍看著天問橫立于水潭之上,竟開始微微顫抖起來,他感受著手中虛無劍的劍意,持劍撥動了一下幽潭之上的野草。
水紋隨風輕輕蕩漾,便開始透出養劍之意震人心魂!
蘇念看著楊昭手中的那把虛無劍說道︰「楊師弟手中的那把劍,果然大有名堂。」
楊昭搖了搖頭,面現堅毅之色,微顯蒼白的嘴唇漸漸分離。
此時此刻,他自然沒有心笑。
那麼,這便意味著他要持劍而出。
是在持劍而出之前,他卻對著蘇念說道︰「師兄手中的那把劍與這幽潭卻是大有聯系。」
蘇念猜到他要說什麼,但臉色上的神情卻是沒有什麼變化,輕聲說道︰「我這把劍名為天問,自天外隕石落在水潭之中,而後自成為劍。」
「果然如此。」楊昭點了點頭,抬起手中的虛無劍,對著蘇念說道︰「我這把劍卻是繼承于陸虛仙師而來,只惜卻不知道這把劍的來歷。」
「唉,沒想到竟然是陸虛仙師當年用過的那把虛無劍,果然是一把好劍,即便今日你我二人難以一戰,能見到這把劍,我就已經很是欣喜了。」
蘇念眨著眼楮,他知道能夠看出自己這把天問來歷的人很多,但卻沒有想到楊昭竟然也會知曉,而令楊昭知曉的卻是他手中的那把虛無。
擁有這種能力的人,即便在整個修真界中,也不過是手中之數。
即便如此,他還是並不認為楊昭擁有了這種能力。
直到這時他看著楊昭手中的那把虛無迸出了一股驚人的劍意,才猛然覺楊昭的劍術修為竟然已經到了劍意之境,這是多麼恐怖的境界。
想到這里,蘇念的心中更是越的激動起來,這是近百年而修道的弟子之中,除了他與君臨二人,有一個擁有了劍意之境的劍修。
他的心中渴望著一戰。
是以,就在這個時候,幽譚便在這時轟然炸裂。
一股股青煙自是在水波蕩漾之中籠罩開來。
蘇念御使著虛空中的那把長劍,水潭間的清波蕩起,劍陣聲聲圍繞而來,青色的劍氣夾雜著傲骨之意,像雨點般地砸了過去,那些觀戰之人,有些劍術修為不錯的修真者,竟也在這個時候便不由自主的釋放出了自己的飛劍。
能感應到這種境界,有些時候不是好事,就比如此時此刻。
蘇念揮劍向著楊昭刺去,水潭邊間天地氣息大亂,無數道飛劍竟然激射而出,那些釋放出了被自己的長劍之人,皆是看著自己的飛劍物向著自己而去,恐懼之情在人群中顯現開來。
楊昭冷冷的望向了那些即將被飛劍刺中的修真者,那些修真者頓時感覺到了自己的飛劍威壓入體,十余柄飛劍被清風吹向一邊,這才免了一場災禍。
蘇念靜靜看著那些飛劍被楊昭的劍意逼向一方,潭水擊打在劍面上,將他留下的數道劍意紛紛洗去,然後他抬起頭來,望向了在水潭那邊那個手持長劍的楊昭。
楊昭看到那些飛劍已經沒有蘇念的劍意,看著水潭之中清波當起陣陣紋理,神情微寧,感應到一道目光,側身望去,恰好迎上蘇念的目光。
二人沒有說話,神情各自漠然。
嗆啷一聲,蘇念的那把問天向空而下,混著潭水,刺向楊昭。
此時,楊昭也開始出劍。
從進入這三仙峰,被那把天問逼向危境,這一路行來,他都沒有感受到那濃濃的戰意,所以他才一直都沒有出劍,因為他沒有遇到值得自己出劍的理由,而蘇念如今戰意濃濃,十余年前便勘破生死的那濃濃戰意,自然有讓他出劍的資格。
楊昭手持虛無,青衫在微風中凜然陣陣,看不出他的劍要刺向何方。
但當他的劍出現時,周圍所有人都能夠看到。
因為他的劍竟然不是御翔虛空,而是橫立在了他身前的三尺周圍,劍身橫立,一會兒又在楊昭的手中直起,那擺弄的形狀,看上去根本不像是一柄劍,而更像是一塊方方正正的盾牌。
這樣一個盾牌的形狀,極為顯眼,想看不見都很困難。
楊昭的劍,本來就要讓所有人都看見。
楊昭的劍和蘇念的劍,終于相會在三仙山的白雲輕風之中。
蘇念的劍是大開大闔,在風中依循著筆直的線條前行,每至盡處,又會嚴重違背修行者心中馭劍術的規則,陡然折回,依然走的是直線。
而楊昭的劍則是無痕無跡,無聲無息,無情無識,行走在輕風之中,就仿佛變成了真的隨風一般,能過物無聲,卻沒有輕風對時節那樣的憐憫。
蘇念的天問又變成了方正到了極點,圍繞于楊昭的三尺之外。
楊昭的虛無卻是最細的寒風,最微的雲霧,似乎能夠籠罩世間一切之物。
極短的瞬間之內,天問與虛無在風中交會踫撞了不知道多少次。又似乎一次踫撞都沒有生,輕風似乎都被這兩道強大的劍意,逼的橫斜而飛。
忽然間,蘇念神情微凜,竟是毫不猶豫便開始向水潭前方疾掠而去!
此時楊昭的長劍,正在輕風之中縱橫無雙,將來到他身前三丈之地的道道劍意減化而去。
蘇念看著三尺之內的楊昭,面色微然,廣袖向身後一拂。
那把方正而行的天問,自水面之上鳴嘯來,不再像先前那般畫著方正的圖案,而是極其簡單地開始畫直線,顯得更直更硬,所以更強大!
楊昭看著隨波而來的蘇念,神情漠然轉身,不再看他,而是望向天空之上的朵朵雲彩,看著雲彩之中的那道鳴霧,眼眸里隱有雷電之意!
蘇念走出水潭之外,楊昭看著白雲之上,都是年輕一代最強大的人,都是最驕傲的人,那麼要看便對視,不看便開始轉身。
三仙山上空的雨雲里,漸有明亮積蘊,閃電落下,雷聲大作,雨水開始淋灕而落,那道穿行秋雨里的虛無劍,仿佛被雷電擊中,帶上絲絲亮澤,挾著風雷之勢,竟然開始朝著蘇念刺去!
虛無與天問終于在肉眼見的層次內,生了一次真實的踫撞。
秋雨大散,雷電轟鳴!
蘇念的劍道,此時儼然已經悟明世間至理,甚至已經半步踏進了萬劍歸宗的境界!
而楊昭卻依然沒有回頭,依然手持著虛無劍向著天問的方向疾掠而去。
他沒有蘇念那樣屬于自己的強大規則,但他和他的虛無對某個天地真意的信奉,卻是那樣的堅不摧,以至于那個規則,甚至從某種意義上已經變成了他自己的規則,那個規則便是虛無。
他的虛無劍御使出的規則便是絕對的紫虛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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