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岩的這個問題讓王鉞沉默了挺長時間,他在窗口和門之間走了好幾個來回,才有些不確定地說了一句︰「我……不知道。」
「這還能不知道?」盧岩嘆了口氣。
「我沒想過這個事。」王鉞有點兒郁悶,沒錯,他死了又回來再死再回來已經數不清有多少次了,但他的確是從來沒想過為什麼會死。
他關心的只是自己為什麼投不了胎,為什麼要一直留在這里。
每次回到船上時,他最大的心願就是能再也不回頭,一直往前,接過孟婆的那碗湯喝下去。
他對孟姐姐或者孟大哥手里的那份特飲的執著恐怕沒人能理解。
雖然他喝不喝都已經不記得什麼事兒了,但那是個標志,喝完了才算是死透了,否則就繼續這麼空蕩蕩的晃下去也許有一天就會永遠沉在那條河里。
「你是個鬼,對吧,」盧岩拿了根煙叼著沒點,「一個鬼居然連這麼基礎的問題都不知道,你也太不敬業了吧。」
「那我現在想想?」王鉞很認真地問,「我的工作又不是做鬼。」
「你現在就是個鬼,做為一個一直投不了胎的鬼,你難道不應該有點兒探索精神麼,」盧岩滿茶幾上找打火機,「算了你先想吧。」
「我開始想了。」王鉞轉身站到了窗邊,一副沉思中請勿擾的樣子。
「想吧。」盧岩過去幫他把窗簾掀起一角來,這鬼沒抽瘋的時候還是挺乖的,不嚇人,也不招人煩。
盧岩回到沙發上坐下,慢條斯理地泡著茶,等著王鉞的思考結束。
他談不上有多喜歡泡茶,對茶卻很了解,很多事他都沒有興趣,但都做得不錯。
因為關寧一心要想要把他培養成一個完美優雅的……殺手。
他對于關寧為什麼會挑中自己並不了解,但關寧現在對自己的失望他倒是很了解。
「你太不爭氣,」關寧一臉痛心疾首,「我是把你當成要走出國門殺向世界的殺手來培養的,結果就培養出個大排檔賣麻辣燙的。」
盧岩本來想說我主要賣的是烤串兒和啤酒,但這事兒他自己也很郁悶,就沒說出口找抽了。
一根煙抽完,王鉞還站在窗邊沒動。
盧岩拿著茶杯走到了他身邊,靠著窗站下了,窗外沒什麼景致,被夜市的油膩浸得有些發黑的人行道,面黃肌瘦到不了秋天就開始落葉過完春天也長不出葉子的樹就是全部風景。
「想起什麼了嗎?」盧岩喝了口茶,拉好窗簾。
「我每次死了都會回那邊,身體死了,我要是沒出來,就跟著死一次,」王鉞說,「然後就去船上,听船工唱外婆橋,他聲音很難听……」
「嗯,別跑題,」盧岩點點頭,「他們為什麼死?是每次這樣都會死嗎?」
「不一定,有些人被我用了身體就不會死……」王鉞往他身邊挨了挨,「那些呆不了多久的身體。」
「也就是說,」盧岩沒躲開,感覺自己跟站在打開了門的冰箱跟前兒似的,「你呆不住的身體就不會死,你能呆得住的就會死是麼?」
「大概是吧,」王鉞點點頭,「其實我也不確定,我記東西有點亂。」
王鉞腦子混亂這話盧岩相信,比如那個wc服務器什麼的。
「你沒事兒別隨便用別人的身體了,」盧岩捏了捏杯子,心里有個大概的猜測,「現在不好說跟你有沒有關系。」
「不是我弄的。」王鉞有些郁悶。
「是不是你弄的也都跟你有關系……」
「我就是想吃東西,」王鉞轉過臉看著他,「你不是殺手麼,殺人的叫殺手,那你是不是也弄死人了?」
盧岩看了他一眼,笑笑轉身回到了沙發上坐下,想了一會兒才說︰「我很久沒接活兒了,之前也沒幾個。」
「你笑起來真好看,」王鉞跟著他,「為什麼不接活兒了?」
盧岩仰頭枕在沙發靠背上閉上眼楮長長地嘆了口氣︰「我殺不了人了。」
「為什麼?」王鉞繼續問。
「……不知道,就殺不了了。」盧岩叼著煙含糊地回答。
「那你沒有想一想為什麼嗎?你是個殺手,」王鉞抱著胳膊,「殺不了人了都不找找原因,這麼不敬業?」
「靠,」盧岩愣了愣,把煙頭掐了,指了指他的胳膊,「別老裝著自己是個人,我昨兒晚上用衣服就把你扇出門去了,你就是一團煙別擺pose了。」
「你再扇?」王鉞還是抱著胳膊。
盧岩從茶幾下邊兒拿了把折扇出來對著王鉞扇了幾下,王鉞的身影紋絲兒沒動。
「練千斤墜了?」盧岩把扇子放回去,王鉞的狀態不好判斷,但能確定的是這鬼如果心情不好了,就會跟空氣混一塊兒變沒了,「我問你,你不見的時候是去哪兒了?」
「不一定在哪兒,說不上來,就是……好像變得很小,又好像變得很大,」王鉞找不到合適的表達來形容那種狀態,「有時候又覺得自己能同時從任何一個角度看東西,說不清。」
「同時,任何角度?」盧岩皺皺眉,腦子里想像了滿屋子全是王鉞眼楮一塊兒眨巴著的情形,汗毛都通透了,「在我屋里?」
「不是啊,不知道會在哪,都說我說不清了。」王鉞有些煩躁地搖搖頭,那種感覺並不難受,但卻很空,就像是自己已經不存在了。
其實如果不是踫到了盧岩,他跟不存在了也沒什麼太大區別。
哭也好笑也好,大喊大叫滿大街瞎跑都行,沒人知道他的存在,就連鬼都躲著他。
盧岩沒再追問,王鉞的狀態不穩定,逼急了給自己招災不劃算。
現在沒辦法讓王鉞從自己身邊徹底消失,只能先湊合著不惹急他。
「我一會兒要吃飯午睡,你要不要出去轉轉?」盧岩問他。
王鉞站他跟前兒沒出聲,沉默了一會兒才有些失望地說︰「又趕我走?」
「不是趕你走,」盧岩嘆了口氣,「你意思是就打算呆我這兒了?沒踫到我之前你不自己一個人……鬼飄很久了麼?」
「現在不是踫到你了嗎。」王鉞沒有走的意思,盯著他。
「踫到我怎麼了,我不是請你吃面了麼?」盧岩站起來進了廚房。
「你能看到我,」王鉞站在廚房門口,「這麼久第一次有人能看到我。」
「這是個意外,」盧岩對著冰箱琢磨著中午吃點兒什麼好,「你……」
扔在客廳沙發上的電話響了,王鉞轉身跑過去︰「我幫你看我幫你看,我會看……是胡……胡……娘娘?」
胡娘娘叫胡亮,盧岩認識他有一年多了,不過沒見過面。
盧岩關上冰箱門出來接了電話︰「娘娘。」
「有空沒,幫我個忙,著急錄個東西,特別急,你隨便幫我錄幾句就行。」胡亮聲音听上去挺著急。
「錄什麼,多少錢啊?」盧岩順手打開了電腦。
「賣羽絨服的,我朋友的店,明天就要用,」胡亮說,「詞兒和音樂我都發你q上了……」
「不錄,你還能不能行了,上回讓我錄什麼兩塊錢!只要兩塊錢!出口韓國的絲瓜網洗碗海綿……」
「我本來也不想找你,但這是我朋友,人說了要個特穩重特性感的男聲,我一想就只有你了啊!而且這比上回洗碗綿要高檔多了!」
胡亮說話語速快,提著嗓子 里啪啦一通說,盧岩讓他說得煩躁,只得答應下來掛掉了電話。
「要做什麼?」王鉞湊到他身邊看著電腦屏幕。
「錄個音,」盧岩戴上耳機,把桌上的話筒拿過來,又看了一眼王鉞,「你別出聲。」
「我出聲會錄進去嗎?」王鉞對話筒很有興趣,挨過去對著話筒喊了兩聲,「錄什麼音啊!錄什麼啊!」
「不會錄到你,你一個鬼,但你會影響我,」盧岩開了q,把胡亮發的文件收了過來打開了,小聲把文檔里的詞念了一遍,「凍不著羽絨服,現廠家特價處理,特價處理,原價298,398,498元,現價只需118,158188元,我們的羽絨服做工精致,款式新穎,你買到絕對不吃虧,絕對不上當,良好的品質,超低的價格,真正的物超所值,物美價廉……」
盧岩嘆了口氣,是高檔不少,上回是兩塊錢一條的洗碗綿,這回好歹折後上三位數了。
「便宜好多啊,你不買嗎?這麼便宜,便宜一半有多了。」王鉞在一邊听得挺認真。
「對于這種檔次的東西來說,原價是什麼你懂麼?」盧岩點著鼠標問了一句。
王鉞之前說自己死之前沒離開過wc的話大概是真的。
「原來的價啊。」王鉞回答。
「是從來沒賣過的價,」盧岩清了清嗓子,「行了你別出聲兒了,飄一邊兒呆著去。」
王鉞沒動,不過也沒再說話。
盧岩有點兒別扭,王鉞雖然不說話,但一直盯著他。
好在錄這玩意兒不難,沒多大一會盧岩就弄好完了給胡亮傳了過去。
剛把耳機摘下來,王鉞就在一邊很小聲地說了一句︰「我能說話了嗎?」
「說吧。」盧岩點了根煙。
「我也有q號。」王鉞指了指屏幕右下角正在跳動的頭像。
「記得號和密碼嗎?」盧岩馬上點開了一個q。
「11137,」王鉞說,「37是我的號,111是房間號,這個我記得。」
房間號111,盧岩記下了這個根本不需要記的數字,但立馬又皺了皺眉,這一看就不可能是q號的數字估計就跟王鉞的wc服務器一樣……
「沒有密碼。」王鉞看他沒動,又補了一句。
「王鉞,」盧岩放下鼠標,轉過椅子面對著王鉞,「這事兒我們得談談。」
「你先上去看一下啊,上面好友里有我隔壁的住的小孩兒,我們每天聊的……」王鉞指著屏幕。
「王鉞……」盧岩打斷他。
「真的,你上去看了就知道,應該還有別人,我記不清了……你幫我看看唄……」
「王鉞,」盧岩關掉了顯示器,「你先听我說。」
王鉞還指著黑掉了的屏幕,定了一會兒才輕聲說︰「你想說什麼,也沒有嗎?」
「上q必須要密碼,沒有能不要密碼上去的q。」盧岩說,這話說出來的時候他盡量放緩了語氣,還瞅了瞅桌上的東西,怕一會兒再有什麼東西被王鉞給切了。
「這樣啊……」王鉞低下了頭,似乎有些失落,「是我記錯了嗎?」
「你不是說你很多事不記得了麼。」盧岩抬手想拍拍他肩膀安慰一下,拍了個空,只好順著在自己腿上拍了兩下。
「我一直以為這些是我記得的,都不對啊。」王鉞聲音很小,說完之後突然轉身直接沖著客廳的牆走了過去,消失不見了。
「王鉞?」盧岩愣了愣,王鉞從他這兒出去都走門,這還是第一次穿牆,他站起來拉開門往外看了看,走廊里空蕩蕩的。
受打擊了?
盧岩猶豫了幾秒鐘,慢慢往樓下走,一直到一樓,也沒看到王鉞。
他嘆了口氣,對著樓道外面耀眼的陽光伸了個懶腰,大白天都能到處亂跑的鬼應該不會因為記憶混亂的打擊就出什麼事吧。
如果不小心又飄散在風中了,再聚成團應該就沒事兒了。
盧岩檢查了一下在樓道里充電的電瓶車,正要轉身上樓的時候,看到對面街邊停著一輛面包車,司機正半躺在駕駛室里把腳搭在儀表台上,看上去是在睡覺。
他微微停頓了一下,很快地掃了一眼車牌記下了,慢慢又上了樓。
進門之後他走到窗邊,從窗簾上一個小小的破洞里往樓下看著,這車他沒見過,這條街送貨的車他基本都有印象。
直覺和經驗,讓他相信自己對危險的預判。
幾分鐘之後,車慢慢開走了。
盧岩進了臥室,走到書櫃前站下。
隔著玻璃門看了一會兒之後,他打開門拿下了第三層的一本書,伸手進去按了一下,書櫃往一邊悄無聲息地滑開,牆上露出一個小小的保險櫃。
盧岩打開保險櫃,從里面模出一把手槍。
「是槍嗎?」身後突然有人說話。
盧岩在第一個字響起的時候已經拿著槍轉過了身,槍口對準了傳來聲音的方向,第三個字說完之後他垂下了胳膊。
「王鉞,」盧岩看著站在牆邊的王鉞,「我求你個事兒。」
「什麼事兒?」王鉞一听就很開心地湊到了他跟前兒。
盧岩感覺自己因為緊張而收縮的毛孔剛張開一點兒又被王鉞身上的寒氣激得再次收成一團,這再來幾次不感冒都對不起毛孔們。
「你平時看碟麼?我有個片兒你看看,」盧岩把槍放到枕頭下面,關好保險櫃,把書櫃推回原位之後,從書櫃里拿了張碟出來,「人鬼情未了。」
「沒看過,」王鉞緊跟著他,「這是什麼?」
「電影,」盧岩走到電腦前,把碟片塞進dvd里,「你學習一下怎麼做鬼。」
「我學?」王鉞笑了起來,「誰比我有經驗,我是個老鬼,再說這些都是假的,是編的。」
盧岩看了他一眼,王鉞笑起來很可愛,眼楮彎著,還露出半顆虎牙,這樣的小孩兒就這麼莫名其妙地死了,還投不了胎,家里人要知道了估計得傷心死。
「你試試,誰知道呢。」盧岩點了播放。
「學什麼?」王鉞問。
「學著怎麼能踫到東西,」盧岩看著他,「我求你了,下回再進我屋先敲門。」
「我可以喊。」
「那你喊了麼?讓你學你就學。」
王鉞沒再繼續爭辯,坐到了電腦前的椅子上。
盧岩彎腰看了看︰「你裝什麼坐著呢,你**和椅子中間能養一窩雞了。」
「哦,我只是習慣……」王鉞應了一聲,又往下了一點,「貼上了嗎?」
「貼上了,」盧岩點點頭,往臥室走,「我休息一會兒,你看完了要進來先出聲。」
盧岩進了臥室關上門,抽了本書出來半躺在床上慢慢看著。
除了睡覺之外盧岩最喜歡的事就是看書,他並沒有多愛看書這事本身,而是對著書的時候能讓他靜下心來思考很多事。
這段時間發生的事還沒有理清楚,今天的那輛車他也很在意,他雖然不在乎死不死,但在乎怎麼死。
書在指間一頁頁慢慢翻著,盧岩沒注意時間,一直到听到王鉞在外面喊了一聲,他才抬起頭。
「盧岩,我看完了。」王鉞在臥室門外喊。
「進來吧。」盧岩合上書。
王鉞進了臥室,他坐直身體問了一句︰「怎麼樣?有什麼心得體會?」
「嗯?有,」王鉞站在床邊看著他,「人和鬼可以談戀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