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滿樓皺了皺眉。
嗅覺靈敏的他自然能聞到那濃烈的胭脂水粉味,十分嗆人。然而就算明知這群女子可能另有所圖,他依然停住了腳步。
邀月也停了下來,她的眼神很冰冷,帶著寒意,那眼神仿佛下一秒就會奪走那群女人的命。眾女抬起頭,便看到邀月這樣的眼神,她們低著頭,突然覺得有冷風從脖頸處灌了進來,涼颼颼的。連周圍圍觀的群眾也靜悄悄的,誰都不敢說話,更不敢大喘氣。
跪在地下的女人們暗暗捏了一把汗,都說這位花大爺家的夫人雖然漂亮是出了名的惡女,還善妒。由此看來,這傳言果真不假。她們此次前來,自然是得到了消息,有花滿樓這樣一顆搖錢樹,她們說什麼也要傍上。
想到這,她們有些得意的看了邀月一眼,就算長得漂亮又有什麼用?花滿樓是個瞎子,他根本看不見她的容貌。只要她們脾氣夠溫順,身體夠軟,她們相信沒有一個男人會不心動。
見那群女人靠自己越來越近,花滿樓似乎明白了些什麼︰「你們先起來。」他說道,「你們有什麼困難只管說便是,不用這樣。花某受不了各位姑娘如此大禮。」
那群女子听了,個個眼波流轉,又嬌又俏地看著他。
可惜,花滿樓是個瞎子。
一個女子听了花滿樓的話,她輕抬皓腕,希望花滿樓能夠拉她一把。
可是花滿樓的手根本就沒動,他就站在那里淡淡微笑,仿佛根本不知道跪在他腳下的一個女子抬起了手,希望他能夠拉她一下。
誰讓他是個瞎子呢?瞎子自然是看不到他不想看見的事情的。
邀月轉過頭看了一眼花滿樓,她的表情有一點得意。
那個抬起手腕的女子,在眾女嘲弄的目光中緩緩站起了身。她貝齒輕輕叩唇,眼中很是不甘。那群女子見跪著哭訴根本無效,索性也不做戲,都站起了身,哭嚷開來。她們每個人都似乎有一段十分淒慘的身世,由于各種各樣的原因,她們都願意賣身做奴婢。
邀月看著這群女人矯揉造作的模樣,冷冷地不發一言。
花滿樓听完,他的表情頓了頓,解開腰下荷包。邀月見了,連忙伸手就要把荷包拿走,卻被花滿樓躲開了。他將荷包遞給為首的女子,「這些銀子你先拿去,若是不夠可以再來找我來要。」雖然知道這群女子很可能都在演戲,但是花滿樓卻依舊唯恐錯失了一個幫助真正需要幫助的人的機會。
那些女子眉目含俏,欲拒還休,她們剛想嬌滴滴地說些什麼,卻被花滿樓給截住了。「這些銀子不是你們的賣身錢,花某不需要別人照顧。姑娘們不必多慮。」他將話說的很死,雖然說這話時的表情是微笑而溫和的,但是誰都明白這句話里有著不可回轉的力量。
女人們面面相覷,似乎明白面前這個好說話的公子似乎並不是她們想象中的那麼好「說話」。
女子們都流露出尷尬的神情,紛紛說道︰「公子,我們怎麼好平白無故的收你的錢呢?還是收我們做奴僕吧。」
花滿樓笑道︰「不必了。」見那群女子還有糾纏上來的意思,他道︰「花某現在身上還有其他事,恕不奉陪了。」說罷,他拉著邀月,緩步離開。
邀月立刻反牽住花滿樓的手,見那群女子們還要追,邀月回首,眼神凌厲。
那群女子都被邀月的眼神給怔住了,一時間竟忘記追了上來。
因為她們感受到了殺意。
——真實的,冰冷的殺意。
尋常人都知道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更勿論佔有欲一向超強的邀月了。
花滿樓陪著邀月走了幾步,見她腳步輕快,心中便立刻明白了她究竟是為了何事而感到高興。無論是否失憶,她的愛恨喜怒都如此純粹而又簡單,花滿樓也因為她這些毫不掩飾的小心思而打開折扇,淡淡微笑。
在眾小販忐忑不安的眼神中,邀月終于挑了一家擺餛飩的小攤坐定。眾攤主齊齊舒了一口氣,只有餛飩攤的老板愁眉苦臉,端上兩碗餛飩。
餛飩香氣撲鼻,邀月拿起勺,在碗里攪動了幾下,突然嘆了一口氣。
花滿樓听到了,問道︰「怎麼了?」
邀月搖頭,對花滿樓說道︰「突然不想吃了。」她放下碗,道︰「七童,我想喝酸梅湯了。」
她聲音軟軟的,像是在撒嬌。
花滿樓一怔,似是沒有想到她會用這樣的聲音說話。他點點頭,說道︰「好,待會去買。」
「不,現在就去。」邀月突然拉著花滿樓的手,快走幾步。
離開攤子,邀月又突然停住了。
「怎麼了?」花滿樓不解問道。
邀月她像是突然改變了主意,「我自己去吧。」她說,「外面天氣熱,你還是先回去吧。」
花滿樓驚訝道︰「你一個人……可以麼?」他不放心,「不行,我陪你去。」
邀月連忙搖頭,「不行,我自己去,你回百花樓。」這話不像是撒嬌,倒像是命令了。
花滿樓還要說話,誰知邀月突然使出輕功,立時就不見了蹤跡。她的輕功一向一流,花滿樓頓了頓,也追了上去。
邀月並沒有走遠,也並非她所說的去買什麼酸梅湯,她走到一個巷子里,臉上的神情頓時就冷了下來,她轉過身,聲音帶著肅殺之氣︰「你們跟了我一路,現在可以出來了。」
巷子里空蕩蕩的,沒有人跳出來,連個鬼影也不見。
邀月冷笑一聲,一手折下幾片葉子,同時往不同的方向飛射。她的神情冰冷,魄力逼人,更無剛才嫣笑撒嬌的模樣。這個模樣,只有邀月宮主才會有,若非已經知道經過,誰又會相信她已失憶?
飛花落葉,在邀月手中便是傷人的利器。果然,幾個黑影噗通落地——是幾個當地的地痞。
他們的腿都被樹葉打傷,見邀月一步步逼近,一種無形的氣壓籠罩在他們的身上,讓他們感到呼吸也越發的艱難。他們的表情只剩驚駭與恐懼,因為他們都知道可能下一秒就是死亡,然而即使如此,他們也不敢逃月兌。
——逃月兌,意味著死的更快而已。
邀月走近,高昂著頭,問道︰「為什麼要在餛飩里下毒?」
被打傷的幾人驚異于邀月冰冷的神色,這個邀月跟剛才那個活潑的小姑娘根本判若兩人。
這幾人突然意識到,那個懵懂單純如孩童的姑娘,只會出現在花滿樓的面前。別人能接觸到的,只有現在冰冷的她。
——他們沒有花滿樓的那種榮幸。
他們猜的的確不錯,並非是邀月會變臉神技,而是她對他人與面對花滿樓有著明顯的區別。
若是花滿樓在,她依舊是那個霸道而又固執的阿月。
換句話說,剛才若不是花滿樓在,這些人早就死了,她又怎會將這群人故意引到這偏僻的小巷?
他們本不該來的,或許說他們應感謝花滿樓在剛才救了他們地命。
在邀月越發凌厲的眼神下,終于有人顫抖發言︰「你每次都不付錢,還打人,有人想拿錢給你買個教訓。」
邀月沒有說話,她面對那群人的指責,既沒有顯得惱羞成怒,也沒有心懷愧疚。仿佛他們說的不過是一句輕飄飄的,無關痛癢的話。
「是誰?」邀月關心的只有這個。
「不知道。」那人把脖子一梗,「你就算殺了我我也不會說的。」
這人並非真的不怕死,他只不過在拐角處,看到一抹淡淡的黃影。
他注意到的事情,邀月自然也注意到了。見到那抹黃影,邀月立刻收了渾身的殺意,漫不經心的說道︰「算了,這次我放過你們。」——不過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罷了。
那群人听了,齊齊的舒了一口氣。
邀月又道,「你們跟我來。」
眾人不解,但卻都不敢違抗邀月的命令。
邀月繞過街道,又轉回一開始那群賣身女面前,問道︰「你們真的要賣身做奴婢?」
那群女人見到她,都以為是花滿樓改變了主意,道︰「是的。只要姑娘願意出錢買我們,我們願意為奴為婢。」
「不是我出錢。」邀月說道。
眾女齊齊一愣,轉而便想到,是了,應該是那位花公子出錢的。想通了這關節,她們紛紛道︰「誰出錢買我們,我們就願意做那位公子的家奴。」
邀月眯了眯眼,「絕不反悔?」
這話問的委實奇怪,但是這群女人卻沒有多想,她們更怕邀月反悔,匆匆點頭道︰「絕不反悔。」
邀月對身後的地痞說道︰「還愣著干嘛?把她們都給我買回去。」
說完她又轉頭對這幾個女人說道︰「你們既然許諾了,就不要食言。你們要知道,我這輩子最痛恨說話不算話的人,若要我發現,我決不輕饒。」
她轉頭望向地痞,冷冷地吩咐道︰「你們也是,看好你們自己的奴婢。若是讓她下次再出現在我的眼前,這下場,你們自己想想。」
她通篇話里都沒說個死字,也沒說明白到底下場會怎樣。但是眾人偏偏從她的話里听出了實打實的威脅與恐嚇,讓她們個個都毛骨悚然,如置冰窖之中。
邀月的決定,沒有人敢反抗,他們只能選擇屈服。
處理完這些,邀月這才回到了百花樓。花滿樓也回去了,他甚至還體貼的為邀月倒了一碗冰鎮的酸梅汁。邀月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花滿樓一定完完全全的看到了。只是花滿樓不先提,她完全沒必要做這種不打自招的蠢事。
花滿樓也什麼都沒說,他甚至沒問為何說要買酸梅湯的邀月最後為何會空手回來。「渴了麼?」他溫柔的問道。
邀月點點頭,聲音軟軟的︰「七童,好渴啊。」
花滿樓失笑,任誰听了邀月語氣聲調,滿腔的怒火也會熄滅。何況,他本就是沒什麼怒火的。
見到阿月在旁人面前截然不同的表現,他並非不驚訝。然而,她這一切,卻並非是壞心。何況,邀月偷偷搶錢這事,事先他也並非沒有察覺,不然他也不會讓管事免收小城一年的地租。
只是阿月的做法……比較另類罷了。花滿樓將錯誤全部都攬到了自己的身上,他甚至開始反思自己的教育方法,果然還是失敗了嗎?
除此之外,花滿樓未嘗不是沒有自己的小心思的。看到阿月對自己的特別對待,他除了震驚,也是有一點點竊喜。
這種小小的虛榮心讓花滿樓感到萬分自責,花滿樓啊花滿樓,他暗嘆,原來你是個壞心眼的瞎子。
就在花滿樓和邀月都以為今日這事塵埃落定的時候,一個黑影在午夜時分悄悄潛進了小城。他的輕功極好,渾身上下都籠罩在黑色罩袍下,身體柔軟的像沒有骨頭一般,像極了一條蛇。
他在這沉沉的夜色中溜進一座民宅,宅子里有一群人,正是早上暗算邀月與花滿樓的那群地痞。見到他,那群地痞齊齊跪下,「拜見食鹿師叔。」
那人輕輕的嗯了一聲,「老大讓我來問問,讓你們辦的事情怎麼樣了?」他的聲音陰冷又尖銳,听起來就像小蛇爬過脊背,讓人止不住的戰栗。
那群地痞的神色很是為難,「啟稟師叔,我們早上試探過了,只是那邀月警惕極高,我們也不知道她到底有沒有失憶。」
「這還用想麼?你們這群蠢貨。」那人說道,「如果她沒失憶,你以為你們現在還有命在麼?」他模著下巴,突然放聲大笑,笑聲尖銳又刺耳︰「看來邀月真的失憶了,憐星不在,現在正是千載難逢的好時機,看來我可要趕快把這個好消息告訴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