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險的氣息在景寧的心頭凝結成一片愁雲,愈來愈濃郁,濃郁到景寧幾乎無法呼吸。她努力地不住奔跑,奔跑,臉漲得紅到白,那種不祥的預感佔據了她所有的心緒,以至于,她竟然絲毫覺察不出累……
轉過沉香街,進入皇城與皇宮之間的府宅區域,這里住著的都是四品以上的朝中大臣以及關系親近些的皇親國戚。它既連接了皇宮與皇城,乃至整個丹香國,還是外敵入侵之時,皇宮留下的一道防線。
過街走巷,穿過這龐大的府宅區,未及走上連通皇宮的浮玉橋,景寧已經隱約聞到了一股焚燒的煙塵揚起的味道。
腳下的步子越急了,踏上那漢白玉砌成的寬闊橋面,看著那大風揚起的燻黑的煙,景寧的步子突然就無力了,一個不留神,就摔倒在了大橋上。
扶著旁邊的雕花扶欄站起來,景寧一雙眼楮直直地盯著那大開的宮門,心里空城了一片沒有邊際的大海,而她,是那個站在水中孤島上無能為力的人。
走到爬牆出來的地方,看著那棵碩大的香樟樹,景寧卸下背包,投出飛鎖縴絲,借著大樹落腳,很輕易地就翻越了宮牆。只是,宮牆背後的那口大水缸卻被景寧忘了個一干二淨。
只听得「噗通」一聲,景寧準確地落入了那口大水缸,瞬間渾身弄了個濕透。景寧想都沒有想,一個猛子扎過去,就打算從水缸里鑽身出來。
未及探出頭來,一雙手猛然就將她按進了水里,景寧不防備,一下子嗆了一大口水,差點兒沒溺死。
這事要放在往日,景寧定然不會輕易放過那按她下水的混蛋,只是,此時一心想著父皇、母後的景寧,哪里還顧得上這些?
又一個猛子扎下去,景寧還未浮出水面,一個身影猛然就跳了進來,一下子就把她砸進了水底。
景寧實在是怒不可遏,張口就要與他理論,可是身在水下,才一開口就吞下了一大口水,還沒反應過來,景寧已經雙眼上翻,眼見著就要暈死過去。
那潛到水里來的人見狀,趕緊上前,一把捧住景寧的頭,傾身便要吻將上去。哪里料到景寧居然猛地飛起一腳,掙扎著猶如一支利劍一般就朝著水面直刺了上去。
景寧的小腦袋出現在水面之上,甩去滿頭滿腦的水珠,及至看到眼前的一切,景寧一遍又一遍地搖頭,一遍一遍地告訴自己這不是真的,又一遍一遍地確認眼前的事實……
水中的身影緊隨景寧浮上水面,看到景寧反常的舉動,自然曉得眼前的一幕對她的打擊,正要開口勸時,卻見景寧像突然間失去了生命一般,倏然就松開了緊抓住水缸邊兒的雙手,朝著水底滑落下去……
那人眼疾手快,伸手在景寧後腰,一把將她攬住,另一只手用力撐住水缸邊兒,借力向上,凌空飛起一腳正踏在水缸上,然後毫不遲疑地就帶著景寧朝著舞香苑飛去。
景寧被一股大力制得受不住,一下子難受地憋醒過來,再睜開眼楮看時,眼前竟是舞香苑的寢宮了。
望著眼前熟悉的紗絨床幃,聞著身下的暖緞被褥帶著的獨有的淡淡藍色矢車菊的馨香,景寧閉上眼楮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想著之前的所有都不過是一場噩夢,一顆懸著的心終于安然下來︰「啊,還是在舞香苑,真好……」
可是,還未來得及再次入夢,之前的夢靨便卷土重來,再一次佔據了景寧的腦海。一幕一幕,仿佛是親身經歷過一樣,那麼的逼真,以至于景寧不自覺地已經陷入其中,失聲替那個苦苦掙扎的景寧呼救起來︰「救命,救命,救命——」
猛然坐起身子,看著身上新換的春衫,而不是睡覺時穿著的褻衣,景寧腦子里猛然一個激靈。不覺伸手捂住心口,掀開帳子正要朝著外面大聲叫喊淨月和微煙的名字,卻見屋子里空空如也,哪里有她們的影子?
匆匆忙忙地提趿上鞋子,景寧跳下床就要往屋外跑去。哪料膝蓋一彎,竟是無力地摔倒在了地上,直到這個時候,景寧才覺膝蓋上那股鑽心的痛。
坐倒在地板上,景寧背倚著鏤花床架,輕輕卷起褲腿。一過腳踝,一股刺痛立刻襲來,惹得景寧嘴里不住地「嘶」氣。
銀牙緊咬,汗水泛起的光澤滿頭,卻還是止不住那顆誓要一探究竟的心。
當那雙膝上大片大片的刮傷展露眼前的時候,景寧的心「砰然」就摔落在地上,跌了個粉碎。
她記得,她心急著要趕回皇宮向父皇告密,在宮外的浮玉橋上摔了一大跤……
兩行清淚不覺已經涌出眼眶,就像一場大雨,淋濕了景寧的整個肺腑,那種溺水卻無處泅渡的感覺,比根本不會游水的人直接溺死還要絕望。
「是了,一切都是真的……」景寧滿臉淚水的臉上突然就浮起了一彎絕美的笑容,燦爛如同開到極致的花朵,緊接著就是無法抵擋的隕落。
明明一切都已經那麼明顯了,可憐她卻還在這里自欺欺人,不停地編織一張又一張細密的大網,直到把自己鎖死在自己結成的安全而美好的大繭里。
卷起的褲腿慢慢滑落,覆蓋了所有的傷痕,景寧慢慢地站起來,蹣跚著朝門外走去。
滿目的黑暗,只有火光在灼灼地燃燒,怪不得她可以在這里睡得一無所覺,原來是有人啟動了父皇專門為舞香苑設置的機關,將整個寢殿沉入了地下。
景寧沿著火把照亮的地方,扶著牆小心疾行,很輕易便找到了上到地面的樓梯。
這舞香苑本是父皇為母後而建。
當年年輕貌美的母後乃是丹香國紅花節的花魁,前來獻花以示愛慕之的年輕小伙子多得數不勝數。直到母後嫁予父皇為妻,依然有人冒著生命危險前來獻花。更有大膽的,竟然膽敢夜闖母後的寢宮,要將母後迷暈了帶走。好在侍衛現的及時,這才使得母後幸免于難。
自此之後,父皇就傾盡心血命人修建了這麼一座地下宮殿。一旦有人侵入舞香苑的寢殿,那麼整個寢殿就會瞬間消失,沉入地下,而與此同時,舞香苑的花園則會移到這里,覆蓋在那空地上。
因是,平日里,就是淨月和微煙,也是無法進到寢宮里來的。
拾階而上,景寧小心翼翼地從出口處鑽出來,那股濃郁的煙燻味把她搶的忍不住一陣咳嗽︰「咳咳……咳咳咳……咳……」
知曉況特殊,景寧連忙用力地掩住嘴巴,等看清了周圍的況,景寧趕緊貓著腰向父皇的寢宮跑去。
一路左躲右閃,終于模回到御花園,景寧小心地靠近那個牆洞,鑽身過去,就打算去找父皇。
誰知,才一起身,竟就遇上了姐姐的貼身侍衛郝式微︰「呃……郝……你怎麼在這里?姐姐呢?」
景寧從大水缸後探出半個身子,郝侍衛一抬頭正撞上她的雙眸,那眸色里不覺一緊,心下惱道︰「你不在地宮里好生呆著,怎麼跑到這里來了!」
「我……我擔心父皇和母後,還……還有皇兄和姐姐……」景寧被他那樣的眸光嚇著了,一字一句說得顫顫巍巍,好似犯了大錯又被逮了個正著,偏生心里明知道渾身的解數使出來也是徒勞。
「搜!動作要快!一定要把帶有湍雲盤龍玉佩的景宜公主搜出來……」嘈雜的環境中猛然傳來這麼一聲冷厲的命令,驚得景寧瞬間一愣,竟是呆住了。
郝侍衛聞,眉頭猛然鎖緊,眸光凜然,伸手快速地拉著景寧藏身在大水缸之後,伸手從懷里取出一塊兒盤龍玉佩,道︰「這是景宜公主要我送來給你的,如遇不測,被人抓起來,記住,若有人搜出這塊玉佩向你問起,你一定要告訴他,你叫景宜,是丹香國的長公主,吳珠國三皇子翠玉為約的未婚妻,你可記住了?」
景寧一雙眼楮瞪得老圓,看著今天如此反常的郝侍衛有些不知所措,直到被郝侍衛制在肩頭的手掐痛,這才驚恐地朝他點點頭。
郝侍衛嘆出一口氣,定定地看了一眼景寧,便縱身飛躍而去,消失在了夜幕中。
景寧哪里知道,這塊玉佩本來是郝侍衛拼了性命拿去救景宜的,可半路上卻撞上了從地宮里逃出來的她。于是,郝侍衛這才擅自做主,不僅將玉佩予了她,還要她危急時刻冒充景宜。
郝侍衛不知道自己做的對不對,但是,他以為,若是景宜在這里,她定然也會這麼做。
余下的,就讓他們拼命博上一搏,若生,便一起生,若死,那不也是他們曾經約定好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