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靖宇是國家工商管理局人事司的司長,在該局也是實權領導,加上他擁有高門出身,因此本單位的工作人員對他保持著足夠的敬畏。
保衛處的人打電話上去請示,過了十幾分鐘,這名工作人員才面色古怪地走出來望著駱志遠不咸不淡地道︰「駱司長說他現在很忙,沒有時間見你。讓你中午12點趕到凱悅咖啡廳——喏,從這里向東走,過兩條馬路,在路邊的就是,很大的一塊招牌,你能看見。」
駱志遠默然,笑笑︰「謝謝,再見。」
駱志遠大步離去。
駱志遠不肯在單位見他,另外約了時間地點相見,大概是別有考慮吧。但對于駱志遠來說,只要能見到駱靖宇,說一說自己的請求,只要對營救父親有幫助,受些怠慢哪怕是吃些委屈都無關緊要。
駱志遠哪里都沒有去,他步行過去,找到了凱悅咖啡廳。然後就在馬路對面的小廣場上停留著,一邊梳理自己的心緒,一邊從容等待會面時間的到來。
差5分12點鐘的時候,他橫穿馬路站在了咖啡廳的門口一側,長身而立,神態凝然。
不多時,一輛黑色的轎車緩緩駛了過來——來了吧,駱志遠心頭一緊,不動聲色地凝視著這輛車。
車停下、停穩,從車上下來一個4多歲的中年女子,黑發挽成高聳油亮的發髻,穿著一身淺灰色的職業套裝,面容嫵媚、體態豐腴,只是眉宇間隱現一絲驕矜之氣,讓人感覺不好接近。
隨後又下來一個留著時下很時髦的日本學生式齊耳短發、年約十六七歲左右的靚麗女孩,個頭不高,一張瓜子臉上五官精致,只是嘴角上挑,讓她的秀氣中多了幾分桀驁不馴。
中年女子下了車,與同行的女孩並肩站立,左右四顧,門口沒有其他顧客,故而她們打量的目光直接就落在了駱志遠的身上。
這是一種高高在上令人感覺很不舒服的審視的目光,而女孩投射過來的,還有遮掩不住的不屑一顧。
駱志遠是何等成熟的閱歷心胸。他定了定神,微微上前兩步,報以微笑。
女子雙手抱在胸前,上上下下打量了駱志遠半天,才淡淡道︰「你姓駱?從安北市來?」
駱志遠笑了笑,「是的,請問您是……」
女子眉梢一挑,避而不答,轉身帶著女孩向咖啡廳內行去,「你跟我來。」
……
這女子是駱靖宇的妻子費虹,京城市政府某部門的一個處級干部。女孩則是她和駱靖宇的女兒駱虹雲。駱靖宇夫妻還有一個長子駱建國,今年18歲,剛上大一。駱虹雲剛十六歲,還在高中。
早上,費虹接到丈夫的電話,讓她中午過來見一個人。
听說安北市來了一個「姓駱的年輕人」找他,駱靖宇當然馬上就意識到可能是被「驅逐」的堂兄駱破虜的子嗣。
駱破虜當年與駱老鬧翻,離家出走,駱老氣得大病一場——因此,駱靖宇對于這個堂兄的印象奇差,不僅認為他背叛家族、大逆不道,還認為他忘恩負義,置駱老的養育之恩于不顧。
駱靖宇不想見駱志遠,就指派妻子費虹來見見。費虹開車先去接了女兒放學,然後就來了凱悅咖啡廳。
費虹母女輕車熟路地帶著駱志遠去了二樓的一間幽靜的包房。從始至終,費虹都沒有再多看駱志遠一眼,而是自顧跟女兒坐下開始招呼服務生點餐。她給女兒和自己點了兩套餐點,然後才抬頭瞥了駱志遠一眼,淡漠道︰「你也坐吧。」
對方的怠慢和冷漠,早在駱志遠的意料之中。他不動聲色地默然坐在了費虹母女的對面,依舊帶著微笑。
只要能挽救父親的命運,自己受些冷落又算得了什麼?況且兩家2年不來往,其實已經跟陌生人沒有什麼兩樣了。
「你父親是駱破虜?」費虹端起咖啡杯小啜了一口。
她對父親直呼其名,讓駱志遠沉靜坦然的心終于起了一絲波瀾。父親對駱靖宇大近兩歲,是駱家長房之子,就算是出于基本的禮貌,費虹也不該當著自己的面如此。
但駱志遠知道自己來京的使命所在。就抿著嘴唇點點頭,「是的。」
「你來干嘛?是你爸爸讓你來的?」費虹確認了駱志遠的身份,還沒等駱志遠回話就自顧頤指氣使地數落起來︰「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你爸爸當年忘恩負義,為了一個下賤的鄉下女人,干出了多麼讓人齷齪的事兒?……他就忘記了,是誰把他從小撫養成人的?是我們家老爺子和老太太啊!」
「沒想到,辛辛苦苦十多年,倒是養了一只白眼狼出來!」
「現在知道錯了?要認祖歸宗了?告訴他,晚了!他不是駱家的子孫,駱家沒有他這樣人!」
費虹的話語速很快,她一連串的近乎謾罵的「說道」——「白眼狼」、」下賤的鄉下女人」……如一聲聲驚雷在駱志遠的心底炸響,他感覺到了徹頭徹尾的羞辱,腦袋嗡嗡作響。
他可以承受對于自己的羞辱,但卻永遠不能接受對于父母的侮辱!
輕慢可以,冷漠可以,但侮辱——堅決不行!
當年的是是非非,他並不祥知、也不願意去尋根究底,更很難切身感受父親為愛而背離家族是付出了何等的代價和勇氣,但他心目中的父親卻絕非是失德無禮之人。
而退一步來講,就算是當初父親年輕氣盛做了一些出格的事情,這麼多年過去了,駱家人竟然還是這般尖刻和蔑視——這讓駱志遠體會到父親當時在駱家的境遇,恐怕不是那麼舒心。
一個烈士的遺孤,一個失去父母的孩子,在一個大家族里成長起來,所承受的絕不僅僅是陽光和雨露吧。
父親負氣出走、2多年不肯返京,成因是復雜的,絕非是「追求婚姻自主」表象這麼簡單。
而父親堅決不同意母親進京求助,關鍵就在這里吧。
一念及此,駱志遠就明白自己這一趟恐怕是白來了。駱老的心態究竟如何,他不得而知,但他也見不到駱老;而駱靖宇夫妻的態度足以說明,想要讓駱家對父親的危難施以援手,幾乎是不可能的。
既然如此,一切就休提了。
「當年的事情,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如果真是一家人的話,沒有人會把自己親人的小辮子揪在手里2多年都不肯放手;我還知道,如果真是一家人的話,您更不該對我爸爸缺乏基本的尊重。您作為長輩,在我一個晚輩面前出言不遜,真是有失身份。」
「不是我爸爸讓我來的……至于我為什麼來,現在也不用再說了,因為沒有必要了。」
「謝謝您的咖啡,再見。」
駱志遠端起面前的咖啡杯,喝了一口,然後放下,起身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