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北風呼嘯,下起了鵝毛般的大雪。這是入冬以來安北的第一場雪,自然也是民興縣今年的第一場雪。
周凱早早開車等候在了駱志遠家的小區門口,駱志遠裹著黑色的大衣踩著地上一層雪花走出來,上了車。
周凱恭謹地道︰「駱鎮長,您是回鎮里還是?」
駱志遠笑了笑,「回鎮里吧。」
駱志遠明顯感覺到周凱的態度與昨天有些本質的不同。這其中的幾分復雜的意味,駱志遠心知肚明卻也揣著明白裝糊涂。
周凱算是費建國的人,但作為一個普通的辦公室辦事員,周凱盡管身上貼著「費氏標簽」,其實也進不了費建國的小圈子。原因很簡單,層次不夠。
正因如此,周凱心里也就有了自己的小算盤。昨天一場酒宴,讓他和趙寒真正認識到了駱志遠的巨大人脈和背景資源——這足以證明,駱志遠「不是猛龍不過江」,完全是有備而來。這樣看起來,費建國想要像打壓上任鎮長一樣排擠駱志遠,未必行得通。而一旦兩人相爭,勝敗還真是一個未知數。
所以,周凱覺得這或許是自己的一個機會,能跟新來的這位頗有能量的領導靠上,怎麼看都吃不了虧去。至于費建國那邊,他說起來是「費建國的人」,實際上費建國根本不把他當回事兒,當奴才一般使喚。所謂的遠房親戚關系,只是一層皮而已。
昨天晚上,他去了費建國家,一五一十地匯報,結果卻換吃了費建國一頓沒好氣的「掛面」——離開費建國家,周凱就拿定了主意,撇開費建國,看情形投向駱志遠這位新貴人。反正駱志遠當到任,身邊需要有人「捧場」。
當然,這是周凱個人的心思,至于駱志遠能不能「接受」,那就是另外一個問題了。
因為下著大雪,路上車輛很少,周凱的車速也很慢。本來40分鐘的車程,花了一個小時才到鎮里。周凱開著車進了鎮政府大院,一眼就瞥見了費建國那輛草綠色的吉普車,就輕輕道︰「駱鎮長,費書記在鎮里。」
駱志遠哦了一聲,待周凱把車停穩,就匆忙下了車。
駱志遠上了樓,進了自己的辦公室。辦公室里已經被早來上班的工作人員清掃了一遍衛生,然後火爐也點上燒旺,土暖氣呼呼運轉,再加上外間還開著一個電爐子,屋里的溫度倒也不低。
不多時,趙寒就匆忙進來打著請示工作的名義,跟駱志遠閑扯了幾句。趙寒臨走的時候,駱志遠貌似隨意的問了一句︰「趙主任,費書記在吧?」
趙寒壓低聲音︰「駱鎮長,費書記來了,不過,現在熊鎮長在他那里。」
駱志遠點點頭,不動聲色地擺擺手︰「行,我知道了,你先去忙吧。」
趙寒恭謹地離開,駱志遠臉上的笑容漸漸收斂起來,凝神思量了一會,準備去跟費建國見面。作為新任鎮長,出于禮貌,主動去見一下鎮委書記,這是很正常的事情。只是因為鵬程鎮的特殊性和費建國此番暗中打壓的態度,以及駱志遠昨天的果斷「反擊」,導致這第一次會面顯然會有點「波瀾」。
當然,在面子上,或許還是會一團和氣。
這個時候,熊國慶正在費建國那里。費建國早上剛到鎮里,熊國慶就趕了過去,把昨天駱志遠的「小動作」添油加醋地匯報了一番。
熊國慶氣吼吼地揮著手臂︰「費書記,這小子太目中無人了,剛來第一天,就背著你開始搞小動作,這要是時間長了那還得了?」
費建國沉著臉︰「你調整了你們政府口幾個人的分工?」
「是啊,費書記,太可笑了。剛來第一天,就想把黨政辦、綜合辦、經管辦和企業辦這四個核心部門給抓起來,這不是痴人說夢嗎?他憑什麼?他把費書記放在哪里了?他眼里還有沒有其他的鎮領導了?最起碼,要請示費書記以後,再做調整,這麼擅自調整,還急不可耐地形成文件,這不是擺明了要奪權嗎?」
「沒見過這種人,太狂妄了。」熊國慶越說越生氣,「更有甚至,竟然還要調整鎮里的辦事機構,這是他說了算的事情嗎?他一個新來的鎮長,對鎮里的情況一點都不了解,做出這種拍腦袋的事情,費書記,你說可笑不可笑!」
「他懂什麼?一個黃毛小子,他懂個屁!費書記,你可不能縱容他胡來,把鎮里的工作搞亂!」
熊國慶「義憤填膺」,唾沫星子四濺。
費建國暗暗皺了皺眉,沉聲道︰「老熊,稍安勿躁!不要自亂陣腳。」
熊國慶氣呼呼地一**坐下,「費書記,我就是氣不過!你說市里怎麼就安排來了一個攪屎棍呢?」
費建國心里不屑一顧地冷笑一聲,心說駱志遠是不是攪屎棍暫時還不能下定論,但你這頭熊才真正是攪屎棍,一點水平都沒有!要不是有老子罩著你,憑你這點水平,也鎮不住鎮里的場面!
不過,費建國神色卻微笑著安撫熊國慶︰「老熊啊,新來的年輕人不懂事,但咱們鎮里這些老同志可是要穩著點,不能跟著添亂!行了,你先回去,我先跟這位新來的小駱鎮長見見面再說!」
熊國慶悻悻地起身,道別離去。走出費建國辦公室的時候,他臉上的媚笑旋即一斂,露出某種陰狠之色。駱志遠的職位和級別擺在那里,他是副鎮長,沒有辦法跟駱志遠「抗衡」,只能煽動費建國出面。
他在費建國身邊工作這麼多年,太了解費建國這人的性子了。費建國對于權力的**和熱度,超過了一般人的想象——在鵬程鎮這一畝三分地上,駱志遠一個新來的年輕人想要跟費建國爭權,只能是自尋死路。
熊國慶走了不久,駱志遠就上了樓,直奔費建國的辦公室。
咚咚咚!
听到有人敲門,費建國端坐起來,淡淡道︰「進來。」
駱志遠推門而入。
費建國三十七八歲的樣子,中等個頭,膚色略黑,寬額高鼻,眉頭略緊。駱志遠掃了一眼,就看出這是一個性格強勢的人,面相里就帶著幾分剛愎自用唯我獨尊的氣息。
費建國同樣也在打量著駱志遠。雖然知道駱志遠年紀不大,但當面一見這麼年輕,還是出乎了他的預料。
他緩緩起身微笑了起來。
駱志遠也笑著走上前去,「費書記,我是駱志遠,昨天來鎮里報到,也沒見到費書記。」
「啊,小駱鎮長,你好你好——不好意思啊,昨天縣里有個會很緊急,縣領導又不允許請假,所以昨天就沒跟你見面,你別見怪!快請坐!」費建國臉上滿是溫和的笑容,如果是不了解他為人的人,或許還會覺得他很好說話。
「費書記太客氣了。」駱志遠跟費建國寒暄著,順勢就坐在了沙發上。
駱志遠在費建國辦公室里談了半個多小時。沒有人知道兩人都談了一些什麼,究竟是愉快還是不愉快。只是很多敏感的鎮干部觀察到,駱志遠離開費建國辦公室的時候,費建國竟然一反常態地送出了門口,還象征性地陪著走了兩步,兩人看上去非常友好地樣子。
而不多時,黨政辦就給所有的鎮黨政班子成員下了電話通知,上午11點,在鎮會議室召開黨委擴大會,11點40分,在鎮里的鵬程大酒店集體聚餐。
會議室。
熊國慶等人早早等候在那里,會議室的門被推開,黨政辦主任宋成年恭謹地陪著笑臉,走在一側,費建國和駱志遠幾乎是並肩走了進來,駱志遠稍稍落後于費建國半個身位。
在這些禮節性的細節問題上,駱志遠做得很到位,誰也挑不出一點毛病來。
熊國慶幾個人都站了起來,費建國沉穩地一笑,揮揮手︰「大家都坐。」
高欣慶瞥了駱志遠一眼,見駱志遠神色從容面帶微笑,眸光中忍不住掠過一絲奇色。本來她以為,以費建國的個性而言,駱志遠昨天近乎「挑釁」一般的舉動會引發費建國雷霆般的爆發,但結果今天卻非常平靜。
駱志遠和費建國平靜而平穩地會面——這似乎是一個挺有意思的開端和征兆啊。高欣慶心念電閃。
費建國坐在了屬于他的位置上,而他的對面,就是駱志遠。至于其他副職,則按照黨委和行政兩個口分坐兩側。費建國微微一笑︰「同志們,今天是小駱鎮長到任後我們鎮黨委行政班子的首次會議,首先,我代表鎮黨委對小駱鎮長來鎮里工作表示熱烈的歡迎!」
費建國開始鼓掌,其他人也跟著鼓掌。熊國慶一邊隨意鼓掌一邊心里感覺不舒服,他突然覺得費建國的態度有些「軟」,一掃往日盛氣凌人高高在上的姿態。
不僅是熊國慶,其他鎮領導也有同感。
駱志遠微微欠身致意。
費建國掃了駱志遠一眼,又道︰「小駱鎮長是市委引進來的人才,像小駱鎮長這樣的高層次人才肯來我們一個基層鄉鎮工作,說實話,很不容易,難能可貴啊。不過,在這里,我還是要給小駱鎮長提個醒,在基層工作可不比在企業、更不比在市里大機關上,情況非常復雜,工作壓力很重,可是要做好吃苦和挑重擔的思想準備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