鵬程一村其實已經基本上完全城鎮化了,村民散居在鎮政府駐地東部各處,很多都蓋起了二層的小洋樓。駱志遠邊走邊打量著道路兩旁貼著花案瓷磚的「小別墅」,贊嘆連聲︰「看來,咱們這個村的村民生活都比較富裕!蓋這樣一幢小洋樓,需要花多少錢?」
劉達青趕緊上前來回答︰「駱鎮長,看個人的安排了,有的里面裝修好一些,有的沒有裝修,單純這麼一幢樓的話,兩萬塊左右。」
駱志遠點點頭︰「不錯,村里群眾生活好了,說明村干部做了大量的工作,值得肯定!」
劉達青趕緊謙虛起來︰「駱鎮長,都是鎮里的政策好,這些年,鎮里經濟發展,直接帶動了我們這個村的集體收入!」
「听說你們村也辦了幾家企業?」駱志遠隨意又問道。
劉達青嗯了一聲︰「有三四家村辦企業,不過規模都不大,沒法跟鎮上的大廠子相比,都是小打小鬧,背靠鎮里的資源,高了點創收!」
正行走間,一棟明顯「鶴立雞群」的四層小洋樓出現在幾個人眼前,遠遠高于周邊的民居,這棟洋樓整體都貼著時下流行的牆體釉面磚,而屋脊則貼著金光閃閃的琉璃瓦,風格大氣且透著富貴。這倒也罷了,洋樓所在的院落極其寬大,圍牆很高,透過厚重的鐵門縫隙,能清晰地看到迎門而立的五彩牡丹屏風牆。大門右側,還建有一個凹進院中設計巧妙的車庫。
駱志遠停下了腳步,凝視著眼前這棟樓,笑著問了一句︰「這家看起來應該是村里最富的人了吧?這樓房蓋得煞是氣派,還有車庫!」
孟曉光神色有些古怪。
趙寒則有點幸災樂禍地掃了劉達青一眼,默然不語。
劉達青嘴角哆嗦了一下,陪著笑臉道︰「讓駱鎮長見笑了,這是我家。正好我老婆的外甥干施工隊,就幫我修了這幢房子,呵呵,也沒花幾個錢!」
劉達青家的確是村里最富的一戶,他家的洋樓在村里非常醒目,如果你從鎮政府辦公樓的樓頂上向這邊眺望,一眼就能看到。原本,劉達青也不覺得有什麼,可在新來的鎮長面前,自己作為村主任、集體致富的帶頭人,住著村里最好的房子,總歸是覺得有幾分尷尬和心虛。
事實上,改革開放以後,在一些經濟發達的鄉鎮,村里最有錢的人是「村長」,這種情況也並不罕見。這年頭,能干上村支書的人,大多是村里人眼里的「能人」,能人們在帶領群眾邁向小康的同時的大多也「富裕」了自己。
駱志遠哦了一聲,沒有繼續再說這個話題,徑自走了去。
劉達青暗道一聲僥幸,松了一口氣。
一路向北,就到了鵬程公司需要佔據的場院邊緣,這里有三塊宅基地。三塊宅基地的主人,三戶村民已經都圍在現場等候著,看到劉達青帶著新來的駱鎮長過來,趕緊圍了過去。
「駱鎮長,這是張大軍家的老婆,這塊地是她家的。」
「駱鎮長,這是大老焦,這塊宅基地批了好幾年準備給兒子蓋新房娶媳婦的。」
「駱鎮長,這是老宋,這不,他兩口子都在。」
劉達青一面給駱志遠介紹著,一邊向幾個村民打眼色,「今天駱鎮長在百忙之中,專門抽出時間來給群眾辦實事,你們有什麼意見和要求,盡管跟駱鎮長提,請領導幫著解決!」
看得出來,劉達青剛才已經暗中派人給這幾戶村民「打了預防針」,讓他們該說的說,不該說的不能說。
駱志遠笑著跟現場的村民一一握手,寒暄了幾句,也問了幾句家長里短。
村民張大軍的老婆大咧咧的笑著︰「駱鎮長,其實俺們的要求也不高,各家的情況也不一樣,我們家呢,說實話,這塊地是留著給我兒子娶媳婦的,但我兒子現在才7歲,剛上學,離娶媳婦還早,蓋房子還早——我們願意把地抵給鵬程公司,反正我們家那口子在公司干活,鞠總也不會虧待了俺們——至于補償價——」
張大軍老婆的話還沒有說完,劉達青就在一旁干咳起來,心里極其惱火,這娘們不按照他囑咐的話去說,他焉能不惱。
張大軍老婆望了劉達青一眼,不敢繼續往下說了,笑容一僵,就閉上了嘴。
她這麼一閉嘴,其他幾個村民也都噤若寒蟬地不敢再說什麼。
駱志遠皺了皺眉,眼角的余光掃視著劉達青,心里說︰這劉達青在村里積威深重,有他在場,老百姓也不敢說實話。不過,察其言觀其行,足以看出,「漫天要價」的不是這幾戶村民,而是劉達青在背後搞鬼。
駱志遠心頭浮起了一絲怒氣。一個村官竟然敢欺上瞞下,想要將自己這個鎮長玩弄于股掌之中,簡直就是豈有此理!
但村干部與鎮干部不同,對待他們,不能向管理鎮干部那樣直接,該用的策略和手段一定要有。
駱志遠按捺下心里的火氣,對劉達青的小動作熟若無睹,而是笑吟吟地望著幾個村民大聲道︰「今天我來跟大家見見面,主要是表明鎮里的態度。鵬程機電設備公司是鎮里的大企業,他們上馬二期工程,不僅能助推鎮里經濟發展,還能帶動咱們周邊幾個村的就業問題,這些年,大家都嘗到了經濟發展的甜頭,因為經濟發展最終得到實惠的還是咱們村民。」
「當然,鎮里會百分百保證群眾的利益,這是一條原則也是一道紅線。首先聲明的是,鵬程公司二期工程佔用了大家的宅基地,村里會重新劃撥宅基地,在此基礎上,再由企業給予一定的經濟補償,大家對此有什麼意見沒有?」
幾個村民還沒有說話,劉達青就在一旁插話道︰「駱鎮長,請您放心,咱們村里的人也不是蠻不講理的人,一定會發揚風格,支持企業建設!你們都听著,今天駱鎮長親自來給大家做工作,你們都拿出自己的高姿態,別讓鎮領導為難!」
劉達青暗中給村民老宋使了一個眼色,村民老宋趕緊憨厚地笑著應承︰「補償多少都行,都行!」
駱志遠轉頭望著劉達青,淡淡地笑了。
這劉達青還真是一個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夯貨,他還真把自己當成了好糊弄的毛頭小子了——他見在背後搗鬼不成,就馬上轉變態度,在自己面前賣弄這一套低劣的把戲!
駱志遠心里冷哼一聲,卻是故作不知道︰「大家這麼通情達理,我代表鎮里感謝大家!我在這里向大家承諾,給予大家的補償不會低于鎮里同類項目,甚至略高。同時,經過跟企業磋商,企業方面也同意優先考慮解決你們幾戶村民家中勞動力進廠工作!」
劉達青眸光中閃過一絲陰險,開始帶頭熱烈的鼓掌。隨後,幾個村民也都跟著鼓掌。
送走了駱志遠一行三人,劉達青長出了一口氣,終于把這事兒給敷衍過去了。只是陰差陽錯之下,他沒有完全按照熊國慶的意思去做,又怕因此得罪熊國慶,心里斟酌半天,還是給熊國慶打了電話,中午約他出來喝酒談事。
熊國慶中午跟劉達青見了面,心里憋屈,就多喝了兩杯酒。喝完酒回來,就到了下午召開鎮黨政聯席會的時間。
他晃晃蕩蕩走進會議室的時候,費建國、駱志遠和其他幾個鎮領導都已經到齊了,聞到他身上一股酒氣,費建國皺了皺眉,卻是揮揮手,示意他趕緊就坐。
熊國慶習慣性地走向了自己一向就坐的「三把手的位置」,到了近前才發現,副書記兼紀委書記黃坤已經坐在了那里,他臉色一變,咬了咬牙,拉開黃坤下首的位置坐下。
黃坤有些揚眉吐氣地掃了熊國慶一眼。他本來就該排第三位,卻一直被熊國慶壓在頭上,屈居第四。如今位置顛倒過來,費建國看見也裝作沒有看見,黃坤也就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坐了上去。
這是駱志遠的安排。黨政辦安排會議位置的時候,宋成年下意識地還是要把熊國慶放在前面,卻被趙寒「指正」——宋成年知道是駱志遠的意思,也不敢違背,只得將熊國慶排在了第四。
費建國矜持地笑了笑︰「好,大家都到齊了,咱們開會。按照往常的慣例,大家依次匯報一下各自的分管工作。就從駱鎮長開始吧。」
費建國向駱志遠點點頭,眼里掠過一絲輕蔑。
最近駱志遠在鎮里風頭正勁,看上去似乎是費建國撒手不管了,但實際上,費建國根本沒有把駱志遠放在眼里,只是他的主要精力放在了個人升遷上,暫時顧不上鎮里這一頭。
況且,他也不認為駱志遠能折騰出什麼光景來。
這也就是他不在鎮里,如果他在鎮里坐班,稍稍留心的話,就不能發現,鎮里的格局已經悄然發生了細微的變化。
鵬程鎮,回不到從前了。
用駱志遠的話說,歷史的潮流浩浩蕩蕩,不可阻擋,不要說他和費建國這樣的鄉鎮干部,就算是縣里、市里乃至省里的黨政主要領導,也只能被動或者主動地選擇順應潮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