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教人怎麼活……難不成，非得將我的環兒教養成那上不得台面兒的樣兒？我怎生舍得……平日里我自己撒潑下臉子的鬧騰也就罷了，橫豎不過是這府里被人輕賤的‘半個主子’，再怎麼沒臉，也不會更壞了……可是我的環兒才三歲啊！他的人生還長著……若是、若是成了那麼副樣子……不是更受人看不起？」女聲無奈里更多幾分不甘，還有不舍。
「姨娘糊涂！現下里環哥兒的命先保住了才是正緊！你道那邊兒能容得環哥兒出彩？那邊兒把持著這府上掌家大權，要做出些什麼，咱們是防不勝防啊……」年老的聲音勸慰著，掩下了自己心里的嘆息。
「嗚嗚……」女聲似是無法可想，只得咽下話兒，兀自嗚嗚哭開了，末了恨聲道︰「都是那心黑的老娼婦！要不是她把持著我老子娘的身契，我何至于成了這‘高門妾’？！我的兒又何至于成了‘庶子’？！她倒是一位誰都跟她似的？！一個個盡想著攀高枝兒……」
哭罵完了，又是一陣嚶嚶哭泣。
陸砂听著這些話，雖然過了耳，卻沒放在心上。
因為又恢復了幾分清明，陸砂便又想起，在另一個世界里，唯一的爺爺去世了，他還流落到這個異世界里，甚至逢年過節，到爺爺墳前上柱香、燒些紙錢的事都再也不能做、再也做不到……
「哇……」的一聲，又是一口血噴了出來，人又暈厥了過去。
「環兒！環兒……你莫嚇唬姨娘……大夫！大夫！！快叫大夫！！作死的小蹄子！！愣著干什麼？！快去叫大夫！！主子爺要是出了什麼事兒，看我不叫你們給我的環兒陪葬的！人都死哪兒去了？！大夫……〞
東小院兒里又是一陣兵荒馬亂。
昏迷的陸砂卻是渾然不知，守在床前的兩個女人此番又被他嚇破了膽兒，這回兒不只是求神拜佛了，連給來看病的大夫下跪的事兒都做了。
如此折騰了三個多月，這方小院兒才慢慢恢復了寧靜。
四月里的天氣兒並不酷烈，陽光也正好，東小院兒里的廊下，一張軟榻突兀的擺放在那兒，上頭躺著個小巧的孩童兒。
這孩童兒自然就是陸砂，即賈環。
陸砂躺在榻子上曬著太醫陽，眯縫著眼楮想著心事。
初到那兩天幾次吐血，差一點就壞了這副身體的根基。現在，那時候的病癥雖然好了，身體反而不如別的健康小兒了。那一會兒，陸砂並不在意這個，便是趙姨娘與孫嬤嬤那般著急慪火的守著他照料他，他也權當是沒有看見。也沒有什麼顧忌的，就只是可著勁兒折騰自己現在的身體。
想一想，那會兒真是鑽進了牛角尖兒里，可以說是萬念俱灰，但求一死的心態。
陸砂勉強的勾起嘴角，嘲諷的一笑。爺爺怎麼可能會舍得他跟著去死？若是知道他那麼折騰自己，大概會氣的從棺材里跳出來，指著他的鼻子破口大罵吧？所謂的想通了，也不過是他自己自私的很罷了。
唯一的親人沒了，南蘇鎮之于他的意義不過就是爺爺長眠的地方。于他而言，在那個滿是表里不一的人的鎮子上，還不如出去探尋更加廣闊的天地。而好奇心，也是支撐他生活的一部分。卻不是他活著的重要條件。
沒了爺爺，陸砂對于整個世界毫無牽掛，加上性子又不熱絡，可不就容易鑽進死胡同里？所以那時候才恨不得自己也死去了……
也因為性子冷清，一直以來都淡定的很，讓爺爺對他很是放心的同時，又憂心著放不下他吧？
不過，還是爺爺了解他，說得對——
你啊，大抵是一開始像是世界末日了一樣萬念俱灰的折騰自己一陣子，要是在這段時間里，你不把自己這條小命折騰沒了，就能活下去了……也就慢慢把傷心藏心底里了……我不怕你忘了我，放下我，就怕你死死的把我藏心底，時不時拿出來折騰自己也折騰我這亡靈，孫兒誒，別拖著爺爺不放，讓爺爺安安生生的去投胎，啊……爺爺希望你快快樂樂的活著，自由自在、隨心所欲……那樣多好？不管你去到哪里，爺爺都會在地下看著你恣意揮灑人生……
陸砂以手臂遮著眼楮，欲哭不哭。
爺爺，你說的也不對……只是孫兒太自私，才能活下來的……在這個連你的存在痕跡都沒有的世界里，我有什麼活頭……
「環哥兒，姨娘做了蓮子粥，你進些兒吧？「
側頭，是個著粉色襖兒，桔紅背心，粉白褶子裙的婦人。婦人臉上滿是小心翼翼的討好表情，手里托著白瓷小碗，眼巴巴的直瞅著陸砂看。
原來是這身子的親娘，這府中的趙姨娘。
不知怎的，看著婦人這討好的表情，陸砂向來冷情的心忽然就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