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翠，姨娘在……夫人那里立規矩了？」猶豫了下，終究還是喊不出一句「母親」，陸砂捏著粉紅面料，繡著青色蘭花，雅黃瓖邊的福字小荷包，狀似認真研究花色，想著，稱呼那正房婦人一聲「夫人」就不錯了，不管是娘親還是母親這個詞兒都應該是屬于他認可的女人的。一個害他吃了這許多苦頭的傳統內宅大婦，怎麼夠格兒呢？
「三爺怎地叫太太作夫人？」凝翠不經心的隨口疑惑了一句，手里收拾東西的動作倒是不曾停下︰「可不是麼？姨娘每日里都是要到前頭太太處立規矩的，三爺可是忘了？」
「我這一病啊，是忘了許多東西……凝翠你再給我講講這府里的諸多人事兒吧？也好教我不至于見了人還不認得！」陸砂眯縫著眼楮，斜靠在軟榻上，打量著自己這個小院兒，心思倒是並不集中在一處。
「可是都忘了？」凝翠性子大大咧咧，加上不過*歲的年紀，也沒什麼心機，說話做事也不會在心底濾上幾遍，直接就是有什麼說什麼︰「三爺還小呢，記不住也是常事兒，我給您多說上幾遍，大概就行了！我弟弟也是這樣呢……」
陸砂不耐煩的打斷凝翠，道︰「別給我往遠了扯，讓你給我說府里的人事，你說你弟弟干什麼？！我又不需得認識你弟弟！快些兒給我說正經我問的那些兒個！」
「說就說嘛！三爺好端端的發什麼脾氣？我不過是多說了幾句罷！」凝翠委委屈屈的看了一眼陸砂，心道︰怨不得府里人都喜歡寶二爺的，瞧著三爺這暴脾氣就是個不討喜的！她雖是個直心腸的，到也不是全無心機，還知道什麼話不能出口，只抱怨了一句，就給陸砂說道起來︰「老太太住在西頭的榮慶堂，寶二爺很是得老太太歡心，如今跟著老太太住在榮慶堂西里間的碧紗櫥里。二老爺和二太太帶著二姑娘和三姑娘四姑娘住的是府上正院兒榮禧堂，大老爺和大太太住的是正院南邊的院子，鏈二爺和咱們府上新進門的管家二女乃女乃住的是正院北面的院子。珠大女乃女乃帶著遺月復子蘭哥兒寡居在咱們東小院兒西北面的東廊小院兒里頭。其實三爺您現今兒能見到的人可並不多呢，哪里就需要這麼認真的記人了？」
陸砂的狀態有點不太對，侯府？榮禧堂？寶二爺？三個姑娘？怎麼听著那麼耳熟的？還有，這丫鬟也太不頂用了！叫她說點子事兒罷了，也不能說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怪道都是豪門庶子不好當的，連伺候著的人都那麼不機靈！
「咱們府上可是姓‘賈’？」陸砂深深吐出一口濁氣，按著自己的思路猜測。
「這姓氏還能有變的？三爺莫不是真忘了？」凝翠驚訝，爺這可是病得不清！連自家姓什麼都不知道了！
指尖抖了抖，陸砂好像沒看到小丫鬟的驚詫一樣，又繼續問道︰「太太出身金陵王家？我那……二哥，可是喚作‘寶玉’？府上是……榮國公府？對街便是寧國府？我那三姐姐可是叫探春？」
「三爺既然知道，怎麼還要問我？耍著人好玩呢！」凝翠不高興，撇撇嘴，走到另一處去做活兒了。
「你等會兒，我問你，我的名字可是叫‘賈環’？！」陸砂心情復雜，既是潛意識知道答案，又希望能得到否定的回答，這沒注意的情況下，口氣難免就不好。
那被主子的厲聲刺激到的丫鬟凝翠倒是個膽大包天的，竟就這麼嗆聲了回來︰「三爺又明知故問！這又何必呢？您倒是不嫌煩，可也別老打擾我做針線！回頭姨娘罵的不是三爺，三爺便不當個事兒了？誰還不是爹生媽養的？合該著為了旁的不相干的事情遭作踐呢？」
陸砂眼下是沒空答理這個沒規矩的丫鬟，回頭再教教這滿院子的下人！這會兒，眼神卻是呆了。因為受到的驚嚇實在是太大了！榮禧堂、榮慶堂、賈寶玉、三春姐妹、賈環……這些個兒線索串聯在一起，可不就是——紅、樓、夢！
先不提別的，他自己這是穿成了誰？！
環、三、爺！！
整個紅樓夢里為數不多的倒霉丑角兒之一！道旁的是誰？別個人就不說了，他剛剛認下的姨娘趙氏卻是倒霉丑角兒里頭舉足輕重的一個！！
狠灌了一口溫茶，總算是平復了幾乎打成了結兒的五髒六腑。陸砂呆滯著一張臉，暗暗道︰這驚嚇可真是來得太突然了！
賈環＝陸砂？！
這樣的等式怎麼看，怎麼別扭啊……
模模身上穿的新衣，陸砂眼底泛起一抹暖意，馬上淡定了下來。命數不是不可更改的，誰也不能強行壓著他按照紅樓夢里寫的路子走不是？自己現如今兒虛歲四歲，比賈惜春小半歲，又比賈探春小兩歲，和賈寶玉也有四歲半的年齡差，那林黛玉薛寶釵之流還沒有入府，也就是說紅樓夢的主線劇情還沒有開啟。
這樣一算，時間雖然還是顯得稍微有些緊湊，卻也不是沒有改變的余地的。就是改變不了主線劇情，他和趙姨娘也是可以鑽鑽空子，離開這賈府的！咳咳……雖然這個是有些痴心妄想了……不過，也只是難度上不小，並非不可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