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近中午的時候，東小院里依然只有那麼幾個丫頭零零散散的在做事。
趙姨娘皺了皺眉毛，總是覺得下面的丫鬟婆子這麼輕賤她們母子，很是膈應，想著是不是要上去理論理論？
見趙姨娘品頻頻望向窗外的眼神，臉上還流露出憤然欲動的表情，陸砂眉心微微一擰，打斷了趙姨娘將將進行的行動︰「娘，沒得跟一些個兒蠢物計較，白白降低了自己的格調，這又是何必？」
趙姨娘見兒子滿臉不贊同的樣子，也有些露怯︰「可是……我就是不甘心……」因想著事情，便直接問出了口︰「都是些兒下人，我還是主子呢！訓斥她們也是應該的，怎地就降低自個兒格調了？」
因說到這里，下頭兒的話便是女乃嬤嬤也是不能听的，遂是以孫嬤嬤去門外守著。
「緣何不甘心？」陸砂輕飄飄一眼，看得趙姨娘心里更是忐忑難安，「娘不也曾經說過，不肯與人做姨娘通房的？若不是有人從中作梗，你更想要嫁到外頭去做正頭娘子，便是小門小戶的也不要緊？然而，命運走到現在，你是未分家的榮國府二老爺的通房姨娘，從前想的東西，現在是不可能的了。如今，咱們雖說名義上是這府里的主子，可……不過就是半主兒罷了！別說在那些主子眼里，我們的身份上不得台面兒，沒得人能看進眼里。就是那些下人，也是看不上咱們的。咱們也不必去管他們到底是吃不著葡萄說葡萄酸，嫉妒咱們能成為‘主子’，還是覺著姨娘有手段，籠絡了老爺，又或者是真看不上攀附權貴的……總也改變不了這闔府上下，刁僕惡僕居多的情況。你便是實實在在的絕世好人，她們那起子碎嘴愛嚼舌根兒的丫鬟僕婦都要編排出幾句你的不是，何況姨娘這樣掐尖好勝的性子？這樣一張得了理兒便橫豎不饒人的嘴巴？」
趙姨娘張了張嘴，也不知該說什麼好？難道要說，真不愧是娘的好兒子？這麼了解你娘？！可是，一想兒子話里的詞，就耐不住性兒辯駁道︰「哪個攀附權貴了？！是誰說的這混賬話？我……」
「姨娘！！」一聲姨娘讓陸砂打斷了趙姨娘的話頭兒，趙姨娘听到這一聲「姨娘「，很不自在的扭了扭身子，私底下她可是習慣了環兒叫她娘的，如今這是生氣了？陸砂也不管她在那里想什麼，只繼續耐心的說教︰「了解娘的人，自然是知曉娘你的性子的，斷然不會說你什麼。那不了解你的人，自然是腦子里頭想到什麼就說什麼，從來那是滿嘴噴糞並不去管說出口的話是不是真的、會不會傷人？還有那起子小人，專門愛造謠生事，沒事兒都能給你瞎編出些子虛烏有的事情，攪和的別人不得安寧，她們好閑嗑瓜子坐看戲。須知，言語最能傷人，那是因著被說道的人過分在意這些個兒不相干的人的看法，所以它才能傷人！但要是不管他們說什麼，姨娘只當是過耳的風，不往心里去不就可以了？那些人達不到目的，以後自是沒趣兒了。要我說，姨娘很不必與這樣的人計較。」
「怎地就不計較了？！甭管我從前是個什麼身份，如今我是主子，教訓他們幾句哪里就有錯了？我是沒法子忍耐那起子破落戶兒在背後編排咱們母子的！人活著不就是爭得這麼一口氣兒？！」趙姨娘橫眉豎眼的，很不認同陸砂說的話。
陸砂頭疼，雖然看著冷漠疏離，好像脾性兒很好一樣，可他原不是什麼有耐性的人，這幾分不耐煩便就在臉上帶出來了︰「姨娘與那起子碎嘴的夯貨說個什麼？你也知道自己個兒是主子，便是有什麼，也該是姨娘身邊得用的丫頭子去與那些下作的東西理論說道，何至于自己擼了袖子，跟個茶壺似的掐著腰上陣？」
沒給趙姨娘繼續反駁的機會，陸砂繼續道︰「人活著是得要爭一口氣，可那也得看是爭得什麼氣兒！」
趙姨娘弱弱插口問道︰「那……你說，爭什麼氣兒……」
陸砂看著趙姨娘沒甚底氣的那小心樣兒，不禁又氣又笑，心道，我跟她置什麼氣兒呢？她的眼界如今還是被框死了在這爛了根兒的府里呢！不由緩和了聲音勸解道︰「娘是出生所限，所以看不到外頭兒的廣闊天地。在這府里渾渾噩噩的活著，難怪成了這樣的性子……娘只要記得，咱們是要離開這府里，自己過活兒的，可不能一直拿著自己當著高門大戶的小妾姨娘的身份一輩子……以後娘要做的事情可不少！不如現在就暗下里先學著吧！素日里也不要平白降低自己的身份，去和那些丫鬟婆子計較些兒雞毛蒜皮的事情。總歸有咱們笑著看他們哭的時候呢！」
「這話是什麼意思？」趙姨娘有些狐疑，她听著兒子說的話，怎麼就覺著那麼不對勁兒呢？！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娘也是給人家當過丫鬟的，難道就不知道下人該有的本分？」見趙姨娘皺眉，陸砂繼續道，「娘也莫多心，兒子這可不是在說你。娘看看這闔府上下，還有幾個不貪恭謙的僕人？老太太身邊兒的賴嬤嬤最是個倚老賣老的，她們一家子慣會欺上瞞下，奴大欺主的事兒都做了全套兒。太太那里的陪房周瑞家的，大太太身邊兒的王善保家的，璉二嫂子身邊兒的趙嬤嬤、王信家的、鮑二家的……哪一個有臉面兒的主事婆子不是這樣的？全拿著伺候主子時日長久，在主子跟前得臉面，便在背後不知干了多少拿著主子名頭做下的陰損事兒！再看迎春、惜春身邊，拿著主子做筏子，欺辱主子的也不少！哪家有規矩的人家會養著這樣的刁奴？有道是，天欲使其亡，必先使其狂。府里這個樣子，可不就是日薄西山的表現？人都說，無規矩不成方圓。這闔府上下，哪里還有個規矩……」
趙姨娘被陸砂這一番話說的目瞪口呆，結巴著不知說什麼是好，只訥訥道︰「這……這……怎麼……怎麼就……成這樣了……」
「娘莫以為我是在危言聳听，便不經心。可是得要好生注意著！」陸砂言罷，搖搖頭，「府里要出事兒還得有些日子，況且，我如今不過三四歲，出了這府里，我們也沒法子安身立命，少不得還是得依附著府上過日子。且忍一忍吧！過得個十年八年的，咱們就可以過想要的日子了！」
「那……那我如今……可做什麼好呢……」顯然，陸砂今日里對趙姨娘揭露的東西太多了，讓她無所適從，接受不良。可是……府上的繁華雖然耀華人眼，她也不是很信兒子的話，可是……孰親疏遠……這卻是一目了然的事情。不管這府上會如何，她的依靠是兒子，兒子說的，不論信與不信，她都是願意照著做的。
「娘私底下先秘密的學著管理庶務吧！旁的也不必管，日後少與人爭吵，莫再與那起子碎嘴的言語糾纏。對了，咱們府上不是來了兩位姑太太家的小主子麼？娘平日里多多與他們些善意就是了，也不必刻意去親近，只比太太那里更親和些兒足矣……另外，再委屈娘一些，這幾日多籠絡籠絡老爺，我有些事兒須得老爺……」陸砂有些歉疚，那賈政假正經的，平日里幾乎不見他，沒辦法靠近，就是有再大的手段，他也施展不了啊……只是，到底委屈了趙姨娘。
趙姨娘寬慰的笑了︰「我的傻兒子！你老娘伺候老爺那是本分！哪里就能說是委屈了？爭寵麼，那是你娘的老本行啊……」
陸砂因著趙姨娘話里的意思皺了皺眉，罷了，這樣以夫為天的觀念是這個時代女子的教條，一時半會兒也扭轉不了……索性，日後再慢慢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