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醺,隨著兩聲紅燭將要燒盡的嗶啵聲響,最後一抹燭光熄滅。
爰夫此刻立在窗台前,低頭整理著包裹,算著時日,離化嬰咒解除應該不過這幾日。她馬上就可以離開這里,回到兔爺孔翠身邊了。
等我,她雙手撫模著麻布包裹,在心中堅定地說。
「十六兒,你在干嘛?」
「抱歉,吵到你了?」
橙花從睡夢中掙扎著坐起來,雙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到爰夫的背影縴細筆挺地立在窗前,她還恍惚中以為她要離開了。這幾日,她一直在交代師兄們一些事宜,現在是要走了麼?
轉眼之間已經過了三年,如今的爰夫已經是十五歲了。
這三年中橙花又曾回了幾次家,又幫著爰夫探听了些京城的事宜。不過這三年京城都安穩的很,自從青麟殿下祈那次事件之後也就難再有什麼重大的消息了,巫族和妖族也都很安穩,沒什麼大事發生。
三年間,橙花的面容未改,仍然是初到太行山上那時十*歲的模樣,這是龍族的特惠,能夠保留住最美的容顏。相比之下爰夫的樣子卻是變了許多,個子也長高了不少,看起來也同橙花不相上下了。現在橙花見她還有一種不可思議的感覺,忍不住感嘆自己具有伯樂的潛質,能夠看出來誰是美人胚子。
當日被她認作夫君人選的俊俏小生的爰夫,如今怎麼就長成了這麼一張典雅靈俊的臉呢?
未施半點脂粉的臉,映襯著那如瀑布般垂下的及腰黑發,就如那出水芙蓉一般,不染一絲凡塵俗氣。白淨無暇的臉龐,流光璀璨的半月目,粉女敕的紅唇邊那一抹溫婉的笑襯托得那臉頰的酒窩愈發地可愛,真是越看越好看,有時候勾得橙花有時候都會愣住。讓她恨不得掐自己,怎麼兩個人吃同樣的東西,自己怎麼就沒變變漂亮?
「又在收拾東西?前幾天你就一直同師兄們交代,這兩日又整理包裹的。不是推算師傅還有兩日才醒來麼,你就這麼急不可待地回去?」
「你也知道,真澤宮中的事情很是繁碎,不是一時半刻就能交代清楚的。況且我也不是見師傅醒了就立馬回去不是?總抹不過要再同你們多呆兩日的。先把事情交代清楚了,安心地同你們吃餞別酒不是更好?」
「哼,我說不過你。反正是要走的,我也留不住。」橙花郁悶地嘟囔了兩句。這五年中她同爰夫如姐妹,如親友,相處的甚是愉快。雖然她早知爰夫化嬰咒一除便要離開,卻一直想著還早還早。可如今,五年的時光轉瞬即逝,將要臨別時候,沒想到竟是如此的傷感與不舍。
「你假期四個月,得空了便可來看我啊!御劍的話,不到兩個時辰便到京城了。我若閑了,便也是會回來看你們的。」
「哼!」
「到了淶安,我介紹京城的四大美男子給你啊!」
「哼!」
「嗚嗚,你一點也不體諒人家。五年你都回家不下十回了,人家一次都沒見到親人,可就不想嗎……」
橙花見爰夫雙手掩面,肩膀抖動,疑心她是不是真的哭了,心便頃刻軟了下來。想來也是,就連最不濟的神人,這五年還曾經回了一次家。她又是個這麼小的女孩子,哪能不想家呢?只是她平時裝的甚好,大家都沒有察覺而已。
「好啦,好啦,我不氣你就是了!」
「嘿嘿~」
「你敢騙我!看我怎麼收拾你!」
「啊呀,好癢,哈哈哈……」
紅日東升,照的山間的濃霧逐漸散去,露出了山脈的走向,太行山上一片祥和之氣,風中卻夾雜著一絲涼意,沁入骨髓。
「阿娘,爹爹去哪兒啦?」
五歲的青玄天尊牽著神人的手問道。
「爹爹可能還在賴床,我們去叫他起床好不好?」
「嗯。」
兩人來到了爰夫與橙花的住處。
咚咚,兩聲敲門聲響。
室內無人應答。
咚咚咚。
仍無人應答。
神人側耳傾听卻听到室內的嬉笑打鬧聲,于是推門而入。
兩人進了屋內,卻發現橙花同爰夫正在睡榻上用枕頭打得熱火朝天,根本沒有在意到有人進屋。
「來呀,來呀,我不怕你!」橙花挑釁地笑著說,還擺了個鬼臉。
「看我的!」爰夫舉著枕頭向她猛撲過去。
五歲的青玄天尊一臉憂心忡忡的樣子拽了拽神人的衣角問道︰「阿娘,爹爹和十六在打架麼?」
「你爹爹是在和十六玩鬧呢,不是打架。」
「那他們怎麼不帶我一起玩,哼,我也要一起玩!」
說罷,青玄天尊沖上前去加入了戰斗之中。
「呦,大兒子來了!快來讓爹爹親一口!」橙花突見兩人中冒出了個肉球,喜上眉梢,抱住肉球狠狠親了親。
「你們倆打算這麼亂叫到何時?等到師傅恢復了真身,看他不收拾你們才怪!」
「你能沖一個五歲的孩童叫師傅,才真是讓我覺得奇怪呢!」橙花回敬道。
自從三年前爰夫那次大醉過後,照顧師傅的眾人就落在了她和神人的肩上。兩人為了稱呼的問題合計了半天,覺得無論如何也無法忍受向一個襁褓中的孩童叫師傅。
橙花嫌棄神人磨磨唧唧膽小怕事的不像做爹的樣子,神人也回敬她說她吆五喝六胡吃海塞的模樣也不適合做娘親,互相羅列了幾十條理由,唾沫飛舞了幾個時辰。
最後兩人拍案決定,拋棄性別的因素,從靈魂的本質的角度判斷。于是橙花便成了青玄天尊的阿爹,神人成了他阿娘,可憐的青玄天尊成了他們的大兒子,而爰夫則無辜躺槍,成了青玄天尊的叔叔(還是姑姑?)……
四人嬉笑過後用過了早飯,回到了寢室中。現在仍然是春假,弟子們也都知道師傅即將恢復真身,不敢怠慢,便都不氏靜靜地在自己的寢室看書,便是在後院練習這五年新鑽研的功夫。大家達成一致,當初都是因為他們學藝不精,不能為師傅分憂。如今等到師傅清醒,必定用最好的姿態迎接他老人家。
爰夫微笑地望著真澤宮大殿下,大師兄的梨花槍正耍的正風生水起,心中對這里的一切也有了眷戀。如果她沒有什麼報復,沒有什麼使命,她便當真願意留在這里修行,讀書,月圓之夜同月娘日郎他們在桃花谷喝酒跳舞賞桃花。
可是,她不得不回去,有人在等她。
「小蝶,我馬上就要回去了,再等一等。」
她一偏頭,一只藍色鳳尾蝶正穩穩地落在左肩上。听到她說話,還懂事地扇了兩下翅膀。這三年她夜夜在藏書閣苦讀時,小蝶都一直陪伴在她身旁,就如同兔爺一般,為她增添了不少慰藉。
「咳咳,是十六嗎?」
四師兄的聲音從寢室傳了出來,這幾日他嗓子有些不適,一直有些咳嗽。
「嗯,是我。」
爰夫推門進了四師兄的寢室,神人正同橙花給青玄天尊洗澡,屋中就只有四師兄一人。他同往常一樣,面前擺著一副棋盤,自己同自己對壘。
「四師兄,你咳嗽還沒好麼?要不要我去灶房給你拿些甘草茶來?」
「沒事,別忙了,十六兒你坐。過兩日你就要走了,再陪我下一盤棋吧。」四師兄向她擺手示意道。
「嗯。」爰夫接過四師兄遞過來的翳目帶遮住了眼。听著師兄清空棋盤上散棋的清脆聲向,這五年,陪四師兄下棋和陪月娘喝酒賞花一樣,都是她珍惜的好時光。
「這蝴蝶跟了你三年了?」四師兄遞過了白色的棋子盒給她。
「是。」爰夫听到黑子落下的聲響,抬手在旁側也落了個白子。
「我還不知道蝴蝶是可以活這麼久的。」、
「」
一下,兩下,三下……黑子白子落下的清脆聲響回蕩在屋中。
古羽見她沒有答話,便繼續說道︰「這場棋局布好了,你說等的獵物能來嗎?」
「布了局,他若能來,也好;他若不來,也好。可若不布局,我們便是不好的了。如果我是他,我便一定會此時來。」
「咳咳咳,你真不像個十幾歲的女女圭女圭,我們都未曾想到這一層。」
爰夫的白子落下,停了片刻,道︰「師兄謙虛了。今日這盤棋是我輸了。」
「十六兒承讓。」
「這盤棋怕是你我二人下的最後一盤了。」爰夫拆下了翳目帶,收撿著棋盤上的棋子說道。
「是啊,日後怕是無人願與我下盲棋了。」
古羽嘆了口氣,抬起手指了指爰夫,繼續說道︰「那翳目帶便送與你吧,這帶子是當年青玄天尊因我除妖有功獎賞給我的,你施個隨意施一個除妖咒這帶子都能幫你蒙了那對象的雙眼。這干活的家伙雖說是不能輕易易主的,可你也帶了它五年,有一定的靈性了,想來也不會為難你。」
說罷,古羽的喉頭緊了緊,帶有一絲哽咽地說道︰「這五年,還好有你在……」
「四師兄,我還是會回來看你們的啊。況且,我一直覺得,在各位師兄中你是最有潛質的。別傷心了,憂思傷脾,難怪你一直這麼瘦。我听聞師傅有一門法術叫音功,厲害極了,卻不輕易傳授。等師傅回來了,我想沒有人比你更適合練習了。」
他又一次伸出了手,說︰「再讓我模模你的樣子吧。五年過去了,你也變了模樣了吧?」
五年前,他初見她時,她還是個孩子模樣,還沒來得及細看,他便失去了光明。而她那時明明還不高,剛剛即他腰間的個子。大戰之後見他意志消沉,她便天天跑來問他棋譜,忍著瞌睡同他學圍棋,這些他都記在心上。
她只知道他有才氣,有潛質,卻不知道他最擅長的本就不是舞刀弄槍,而是佔卜易卦。此佔卜並非只佔卜凡人的命格,還可洞察天機神仙們的運勢。
不過從那次失明之後他便不再佔卜了,師傅說只要是佔卜之術,對佔卜者都是有不好的反噬的,而這種佔卜之術對佔卜者的反噬是最大的,嚴重者可受到天罰,他也以為自己失明恐怕是天罰的因果。
而今日他還是忍不住為爰夫也佔了一卦。這卦象的結果卻令他心驚,怕是即便她若干年後能回來,也必定是身心俱傷,不再是現在這個單純善良的女孩了。
「有沒有人告訴你,你生的很美?」古羽落了手,笑著對爰夫說。
被他這麼一說,爰夫臉上一紅。長大到現在,古羽還是第一個人對自己這麼認真地說自己長得好看。橙花和神人雖然也會說,不過都參雜著玩笑在,便也不會覺得不好意思。
「橙花和神人也有說過,不過都是些玩笑話,當不得真的。」
「十六兒,若在我修行之前見到你,怕是便要愛上你的。」
「師兄,莫要打趣我罷。」
這突入起來的贊美的確是令爰夫不得消受的,從未听過情話的女子,如此一語便可蕩漾出多少嬌羞。
「美麗是一種命運。得到何物必定就會付出何種代價,咳咳咳,你以後一定要小心謹慎才好,適當的時候你可以使二師兄教給你易容術。」
「是,十六兒記下了。」
話音未落,爰夫便感到身體有些不對勁了,有一股真氣從丹田處涌起,沿著任脈循環往復,卻逐漸有加重的趨勢。她右手緊抓著胸口,左手支撐著棋盤的邊緣,額頭上也冒出了微汗,呼吸也急促起來。
「你怎麼了?」古羽听聞她生息不穩,連忙問道。
遠處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跑來,他們的房門被一腳踢開,一席橙色的身影氣喘吁吁地沖了進來,是橙花。
「十六兒,師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