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來如逝 第五十八回 彼此試探

作者 ︰ 蛇木水

青麟殿中,燭光浮動。月影飄零,風卷葉舞。

本已入夏的暖氣並未帶給大殿一絲暖意。此刻祈這端坐在空空如也的大殿之上,手旁只有一碗不再冒著熱氣的清茶和台前的一抹長久未剪燭芯的昏暗燭光。他坐在這里很久了,一動不動地盯著殿門。

他在等,等一個今夜一定會來的人。雖比他預計的時間遲了些,怕是被什麼事給耽擱了。不過,以她的性情就算是等到子時丑時也一定會來。他雖然靜靜地等著就好了,至少現在他還能看到她平安無事,同時心中又在不住地期盼著,快一點來吧,我在這里等著呢!

同一時刻,膳食間中。

膳食間一切已經收拾妥當,半個時辰前忙碌的宮人們全都回到了住處。此刻仍然亮著燈光,燈光下爰夫舉著畫魂劍直直地插入一名男子胸膛。

男子不躲不閃,嘴角帶笑,道︰「賢弟,你如何猜到是我的?」

爰夫嘴角也浮現出了難得的笑意,利落地退身抽出畫魂劍,沖上前去抱住了他。

燈光下閃亮的畫魂劍上,一滴血跡也沒有。

這個人果然就是她結拜過的神人!雖然他的性格舉止神情都裝成了他人,不過見到她舉著畫魂劍刺過來也不躲閃的,在這個世界上怕是除了師傅便只有他一人而已。

畫魂劍,听主之命,不傷至親之人。

五年中她曾無數次與神人對練過劍術,偶然發現了這個秘密。

「你裝得很好,我也不能確定便來試你一試。你實在是不夠意思,竟然不動聲色地就扮成他人混進皇宮中,也不同我講。倒是不怕我揭穿你冒名頂替的罪名?」

爰夫在周圍向幾位小宮娥探尋過,神人現在的身份是膳堂的掌事,本來應該兩年前便來上任的,可是病了兩年才好,前幾日剛剛從老家太白山來復命。不過名字卻不是神人,而是他的親哥哥,神天。

「天生張了一模一樣的臉,若是我真的要扮成他的樣子,就連我父母也分不清的。更何況你從未見過我哥哥那個老古板,而你又先我離開太行山的,本想就算你見到我了也只怕是當成了別人。這里一切到處都是暗鬼,你知道了也怕沒什麼好處。我這才沒去尋你。今日我也偷偷去看了你的初試,的確一點也不輸給那青麟殿下。真是精彩。」

「你家里究竟是發生了何事?如今師傅也醒了,正好是你修煉的好時候,好端端的卻來了這里?太行山不是說去就能去的地方,一旦離開了,那里就沒有你的位置了不是嗎?」

爰夫回憶到了臨別前師傅對她說的話,十六兒,太行山上永遠有你的位置。

可是,他還能回去嗎?

神人的眼神暗淡了下來,一下子蒼老了許多。爰夫詫異地望著他的鬢角,竟然能看見幾根銀絲,他究竟為何傷神至此?

「我自然是不會再回去的。你離開之前,我就做好了離開的準備,不想讓你知道我才可以沒有提起。只可惜,你吃不到我哥哥做的點心了。賢弟,我的事情一時半刻也是講不清楚的。你只消知道我哥哥他已經不在了,神家的龐大家業不能沒有繼承者,更不能將唾手可得的權勢讓給他人。我就成了能不動神色頂替他的最佳人選。神人已經死了,這里只有神天。」

「說什麼胡話啊!你就是你,裝的再像別人你也成不了別人!我只同你結拜過兄弟,可不是和你那哥哥拜的!」

「謝謝你!」神人听到她的話,心中放下了一塊巨石,眼中含淚地俯身抱住了她。至少現在,他能成為自己了。

爰夫回憶起來,兩年前他探親回來後的神情,總感覺發生了什麼。他一下子老成了很多,也不在同以前一般地膽小怕事。她仰頭望著房梁,大家都有自己的苦衷,平日卻都眉開眼笑的。為了不給在意自己的人帶來負擔,他們的心情是一樣的。她覺得有些傷感,也有些欣慰。

神人也在皇宮中,讓她感到這偌大的世界是一體的,他們也是一體相連的。

果然,這個世界上沒有不該遇見的人。神人的存在,為這個陰冷如冰的宮殿又添了一抹暖意,讓她感到安心。

「大哥,你可知道我們挑戰者的飯食中都被下了毒?」

神人渾身一顫,嘆息一聲道︰「我雖不知道,但是大概也能料到的。賢弟,這里,是吃人的地方。你雖同我講過你的想法,可我卻不願讓你知道我在這里,就怕是自己哪一天都不知道是怎麼死的,徒惹你傷心。情願你認為我還在太行山快活逍遙。如今你知道現實就是如此,還是要同那太子爭一爭嗎?我听你講過,你們不是青梅竹馬嗎?為保住族人的安慰大可不必你親自來這里挑戰,你為什麼不……」

「大哥!你既然明白我的性子,自然是知道我為何不去求他的!」爰夫眼神瞬間凜然,震驚得神人無法繼續追問。

苦笑,他太了解她這麼做的理由,不明白的是她自己。

三年前他見到她那般傷情,便猜測到幾分。再加上這些日子他對那青麟殿下的觀察,更是心如明鏡。雖然那太子裝得若無其事,可他同樣是演戲的人,彼此看去便十分清楚明了。

只要有一顆真心在,演戲終歸是要露了馬腳的。從今日他望著爰夫的神情,便也知道那太子也是心心念念地都是她。兩個人都坦率一些不好麼?何必弄成這般糾結?

「我不攔你,只希望你安好。」神人將她耳邊散落下的一縷青絲縷好,微笑著說。有些事情他雖然是過來人看得清楚明白,可終歸是要當事人自己去發現感觸。他心中的心結也無法解開,又如何去勸解他人呢?

「大哥,過兩日我可能還有事需你幫忙。」

「你叫我一聲大哥,我便是死,也要幫你的。」

「放心,死不了的。若是要你死才能幫我,我也不會開口求你的。」

「……我知道。」

……

同神人話別後,已入亥時。月盤當頭,明媚如玉。樹影沙沙,人影晃晃。

爰夫此刻就站在青麟殿外,看著從窗欞中透出的微弱亮光,踟躕不前。來到這里之前,她本是怒氣沖沖地別了神人就要同他理論來的。可是站在門外,心卻跳的咚咚作響。她想間他,又怕見他。就連撫著門的縴細的手也微微顫抖起來。

從在五年前他們最後一次分別到今日朝堂上的初見,整整過了五年。五年前,她十歲,他十三歲。可是現在他們都不是五年前天真無邪地孩子了,即便是追尋過去,也是回不去的。

入夜後暖風見冷,不斷地吹著她散落在耳邊的碎發,擾亂她的思緒。不能否認,她一直在心里期待這一刻的到來,從五年前分離那一天開始。那時候她合上的門,今天便要由她打開。

咚咚咚,敲門的清脆聲想起。

「進來。」祈望著久久矗立在門前的身影說道,低沉的聲音夾雜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

他等了這麼久,終于等到她來了。就在剛剛他也在用禁術探查她的一舉一動,沒想到她在皇宮中還能有這樣的一層關系。不知該替她欣喜還是擔憂。三年前,爰夫得知他的情況而酒後失態的時候照顧她的男子。他蹙著眉頭,那個人,知道他們的事。

嘎吱一聲,推門而進。房門被風一刮, 當一聲關的嚴絲合縫。

關門的聲響在空曠的大殿上回蕩,愈發顯得大殿上空曠沉寂,這里只有盡頭的祈一人。她遙望著那個端坐在紫檀座椅上遙望著自己的男子,心跳得更加急促。她是怎麼了?今早見到他時不是很鎮定淡然的麼?這里的氛圍十分的陰冷,比屋外低了七八分。是因為這樣,所以她緊張了嗎?

「已經亥時了,明日還有文試復試。不知挑戰者這麼晚了,到底所為何事來找本皇子?」

爰夫雙手緊握,深吸了一口氣。有什麼可緊張的?她來這里是來找他理論的,又不是來找他徇私情的!

幾步走上前去,立在他幾尺之外,爰夫神色鎮定地問到︰「不知青麟殿下可知今日晚膳的所有挑戰者們都被下了毒?」

「哦?若真是如此又有何不妥之處?」

有何不妥之處?

爰夫被反問得震驚了,他怎麼能這麼地無所謂?祈嘴角的一抹暗笑刺痛了她的眼楮,他怎麼能將人命如此不當一回事?

她不由得怒火中燒反詰道︰「哦?那這麼說這也是挑戰者需要挑戰的項目之一了?既然這樣的話,難道青麟殿下也被下了同樣的藥?」

今日朝堂之上,祈見到她身後背包中探出的兔頭便心中松了一口氣。她雖然明白醫理藥理,卻也只是紙上談兵,沒有親身試驗過,又極易相信他人。不過那只兔子在,定能護她周全。雖然他不太喜歡那兔精,不過也明白現在能護在她身邊的人越多越好。

「當然,我也同樣是被下了一樣的毒的。」

什麼?這實在是突出了爰夫的理解範圍,這難道也是挑戰的項目之一?怎麼會?!

「為,為什麼?」

祈起身,步履穩健地來到爰夫身前,一雙墨玉般深沉的眸子望得她發怵。這雙眼楮,她忍不住探究,卻又害怕逃走。

「你可知這皇宮中有多少人是被毒害而死的?我若是不知道,又如何能安然活到現在?從我踏進這里的第一天到現在,先後有多少次被暗算毒殺?如果一點斷腸草就能輕易解決掉的挑戰者,根本沒有資格挑戰!更沒有資格稱皇!」

祈犀利深沉的眉眼中不見半點妥切退縮,目光炯炯,語氣堅決。爰夫被他的氣勢震得退了兩退,他卻步步逼近,兩人間的距離不遠反近。

被他氣勢所逼,爰夫也失了一腔正氣的凜然。平心而論,他的話是在理,雖然難以認同。

「你……你,你可以換其他的方式嘛!辦個鑒別大賽之類的……小人才使暗著……你知道的還真不少啊,連斷腸草都知道……」

爰夫眼楮一亮,祈墨色的眸子也一亮。

「你是如何通曉藥草的?听你的意思,你在成為青麟殿下之前就學過藥理了。這斷腸草可不是常見的草藥,就連好多的藥房都找不到的中藥而你卻十分熟悉。你在哪里學過的?」

八年前,杏林堂中,她曾偷偷在屋外看他和孔翠一起研習的中藥性味歸經。其中一味孔翠如何也不讓她動玩,說是有劇毒的,便是這斷腸草。

祈知道她是在試探自己,可他已經鐵了心要對她隱瞞,如何能這麼輕易地就坦白了。況且現在還只是初試,他實在是不願她卷入日後的凶險爭斗中。還是早日讓她離開皇宮的好。

「你對本皇子倒是關心的很,難道說就憑今日成績你就有信心一定能贏過我嗎?」

她盯著這個高出她一頭的男子,陌生至極,對他身上散發的王者威嚴心生畏懼。如此低沉充滿磁性的男性嗓音,如此深邃暗夜般的雙眸,如此冷峻桀驁的面容,不是從前她的溫柔體貼的土豆。想要再喚他一聲土豆,卻卡在喉中,怎麼也喊不出來。

然而,一個疑問在心中隱藏許久,憋得難受。不管明日如何,今夜她要問個清楚。

伸出右手攤在他的眼前,手掌上是跟隨了她三年的藍色鳳尾蝶。幽蘭的碟翼一張一合,在她手心上乖巧地等待著。自從知道小蝶不是兔爺派來的,她便起了疑心。可是小蝶陪伴了她三年,這三年中它雖然不能講話,但是卻是一個很好的傾听者。有了它的陪伴,夜深人靜孤燈冷燭,一個人在藏書閣也不覺得冷清。故而,當她知道了小蝶不是兔爺派來的,也不忍心使法術將它滅了。

「你,可希望我滅了它?」

「隨你。」

祈神色未改地盯著她手心的蝴蝶,冷漠地說道。

「隨我?你果然也能見到它吧!」

桃花谷中日郎同她講過,這幻術只有施術者和被她自己能看到。

他的臉色一沉,明白自己掉進了她的圈套。

將小蝶置在肩上,她終于喊出了那個卡在喉嚨的名字。

「土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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